“吱嘎——”
房门被推开，谢奕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玄色的锦袍几乎融入夜色，只有廊下灯笼的光，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桃花眼径直落在坐在桌前发呆的鹿宁身上。
鹿宁知道该来的总归会来到，起身施礼，毕恭毕敬问道：“不知王爷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向将军似乎怀疑你没死，一直在试探。你说本王是把你送去别院，还是把你交给他呢？”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淡得如同在吩咐一件无关紧要的杂事。
她缓缓抬起头，迎向谢奕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随后她轻笑一下，慢慢抬起了右手。她的指尖，拈着那张折叠好的药方。
“王爷……”她的声音中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您府上大夫开的这方子似乎有些问题。”
她将药方轻轻展开，指尖在方子上点了点：“如若用这药方，王爷恐怕要一直如此‘虚弱’了。”
话音未落，谢奕的身影瞬间逼近，一股凌厉的杀气狠狠包裹住鹿宁，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攥紧了她纤细脆弱的手腕！
她仰起头，对上了谢奕近在咫尺的眼睛。
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翻涌着杀机。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猛兽，终于露出獠牙。
“鹿宁！” 他的名字从齿缝间挤出，带着浓重的杀气，“你找死？”
她却丝毫不畏惧，嘴角露出一个从容的笑容：“王爷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她顿了一下，“我若死了，我的人会立刻把您装病的所有线索呈到皇上御案前！”
鹿宁清晰地感觉到，攥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僵硬了一下。她向前靠近了一些，眼眸定定的注视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道：“王爷猜猜，皇上知道了会怎么想？”
屋内一片安静。
紧接着，谢奕抽出匕首，稳稳地压在鹿宁的颈动脉上。只需他手腕再下沉一分，便会轻易划开鹿宁的脖颈。
鹿宁被迫仰着头，呼吸因为喉管的压迫而变得极其困难。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颈侧皮肤下血液的奔流，以及那刀刃渗入皮肉的刺痛。
谢奕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带着杀意：“你就不怕我找到你的人一并杀了？”
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在这寂静的房间中显得格外刺耳。她迎上谢奕那双翻涌着杀机的眼睛，感受到颈间的刀刃又压紧了一分，忍着痛，尽量平静的说道：“王爷，您抓不到她的。”
“抓不到他？” 谢奕的声音突然拔高，握着匕首的手微微用力。匕首的锋刃几乎要嵌进鹿宁的皮肉里，一丝细微的血线沿着冰冷的刃口缓缓渗出，在她白皙的脖颈上划出一道刺目的红痕。
鹿宁嘴角的笑意更深，笑的谢弈内心开始动摇。
时间在这对峙中，被无限拉长。
脖子上的杀意缓缓消散，谢奕手中的匕首离开了。他垂下手，高大的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身上涌出一种挫败感。房间内只剩下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过了许久，久到鹿宁几乎以为时间已经停滞，谢奕才缓缓抬起头。他眼底的惊涛骇浪已经平息，薄唇微启，声音嘶哑干涩，却依旧维持着最后一丝属于上位者的威压：“什么条件？”
赌赢了。
鹿宁悬在生死边缘的心，终于重重落回胸腔。她无视脖颈间那火辣辣的刺痛，挺直身体注视着谢弈：“我要参与调查鹿家的案子。”
她深吸一口气，郑重的说道：“所有的线索、进展我都要知道。” 她直视着谢奕那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眼，补充道，“用我的闭嘴，换我的参与。”
谢奕沉默着，目光沉沉地锁在鹿宁脸上，似乎在评估她话语的分量和背后的意图。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漫长对峙后，谢奕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不甘心的应允：“好。”
他似乎不甘心的又警告道：“但你记住，鹿宁，本王能容你，也能随时让你消失得无声无息。”
他说完这句话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身影迅速融入门外的沉沉夜色之中。
鹿宁见他身影消失，才走到铜盆边，用冰冷的水擦拭脖颈处的伤口，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激灵，混沌的大脑也清醒了几分。
水面倒映出一张冷漠的脸，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脖颈上那道细长的红痕，如同一条丑陋的枷锁。
伤痕火辣辣的疼，但这疼，是活着的证明。
鹿宁心底有什么在滋生，感觉自己摆脱了过去受气的人设，也开始变得“狠辣”起来。但她也知道药方是保命符，更是催命符。
谢奕的妥协是暂时的，他的警告绝非虚言。她必须尽快找到更有力的证据，在谢奕失去耐心或者找到她的亲信之前彻底翻案！
*
晨雾弥漫在京城沉寂的街巷，空气里带着深秋特有的清冽寒意。
鹿宁早早起床，换上了一身普通的灰蓝色粗布衣裙，戴上一顶垂着灰色纱帘的斗笠，将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才出门。
如今有了谢弈的应允，她可以放心大胆的调查鹿府的事。谢弈告知鹿宁，今日所有的勘查都在鹿家在城外的别院进行，鹿府今日没什么人守卫，她可以放心去调查。
顺着清晨稀疏的人流，她终于看到了死寂的鹿府废墟。越靠近那片区域，周遭便越是荒凉。
鹿宁的脚步停在废墟的大门处，眼前的景象，无论看多少次，都如同钝刀切割着心脏一般疼。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迈开脚步踏入其中。
她旁敲侧击从谢弈那里得知，另外半块徽章并没有被找到。她知道，必须要找到另一半徽章才能是一个完整的证据。
她避开昨日挖掘的地方，在书房区域的另一侧蹲下身。斗笠的纱帘垂落，遮挡了视线，她不得不微微掀起一角，才能看清眼前的瓦砾。
她不顾地上的脏污和冰冷，徒手开始搬动那些焦黑的碎砖和沉重的残骸，仔细地翻检着每一块砖石。
时间在枯燥的挖掘中缓缓流逝。
就在她费力地挪开一块儿碎瓦片时，看到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心中不免一喜。她伸手要去把那东西挖出来的时候，却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
“这位姑娘，好生面熟啊，莫不是王爷口中的‘故人’？”
伴随着脚步声，一个娇柔婉转的女声响起。
是宋柔？！
她的手指微顿，下意识用瓦砾将刚才发现的东西遮盖住。
“姑娘独自一人在这等污秽之地翻找，可是发现了什么东西？” 宋柔的声音又近了几分。
鹿宁慢慢起身，沾满黑灰的手指在身侧的粗布裙摆上用力蹭了蹭，然后带着丫鬟特有的畏缩和迟钝缓缓转过身。
透过厚重的灰色纱帘，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窈窕身影，就站在她几步之外。
鹿宁头垂得极低，刻意压低了嗓音，让声音变得粗嘎沙哑，带着惶恐和卑微，朝着那模糊的身影施礼：“奴婢只是奉王爷之命，来找找看有没有什么遗落的线索。”
“哦？线索？”宋柔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的笑意，脚步又向前挪了一小步，“那王爷没跟着来？”
宋柔的怀疑已经毫不掩饰。
鹿宁心中冷笑，面上却装作惶恐：“向夫人，王爷今日有事，只让奴婢前来。”
宋柔轻笑一声，那笑声清脆，却毫无暖意，反而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的目光扫过鹿宁沾满灰烬的粗布衣服上，最终停留在她被纱帘遮挡的脸上：“这斗笠倒是遮得严实，天气虽凉，倒也不至于如此，莫非是脸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鹿宁眯起眼下意识向后退一步，手不由得摸向腰间匕首。
“咻！”
突然，一道细微的声音传来。
鹿宁只觉得右肩胛骨下方的位置突然一麻，仿佛被蚊子狠狠叮了一口，紧接着，一股强烈的凝滞感瞬间蔓延开来，迅速席卷了她整条右臂和半边肩背！
糟了是穴位被封！
宋柔是军医，用针灸针封锁穴位的手法熟练且刁钻狠辣，一般人根本解不开！
她的右臂已经失去知觉，连带着半边身体都变得僵硬麻木！她想动，却发现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捆缚，动作变得迟滞无比！
“咦？”宋柔讽刺声响起，“你的身形确实跟我认识的一位‘死人’很像呢！”
鹿宁透过晃动的纱帘，清晰地看到宋柔那双美丽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发现了猎物的毒蛇，闪烁着兴奋而残忍的光芒。
完蛋！
鹿宁试图冲破穴位，却发现一切徒劳！
宋柔缓缓接近，纤纤玉手毫不犹豫地抓向鹿宁头上那顶斗笠！
“让我看看，你这张脸到底为什么不能见人。”宋柔语气中满是嘲讽，似乎已经察觉到鹿宁的身份。她的指尖已然触碰到了斗笠粗糙的边缘，只要掀开就能看到真相。
而不远处，跟着鹿宁前来的谢弈，却像是看好戏一般抱着手臂望过来，似乎并不准备管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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