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琰一夜未眠，守在病榻之前，天微亮之时，王府那边来了一群人，为首的便是一个老姆，见他颓丧着脸，宽慰道：“郎君怎么还守在这，方才小公子在外面哭闹，无人看照。”
裴琰看了林蕴珠一眼，她柔声道：“六哥去哄哄允熙吧。”
他这才颔首，出门而去。
刘嬷嬷将众人屏去，坐在榻前，“寒山寺那边都备好了。少夫人还需要带些什么吗？”
林蕴珠摇头，思及一双儿女又不禁柔肠寸断，忍着泪意道：“薛道宜何时入京? 她与郎君几时要成婚?”
“少夫人还问这些做什么呢?”
刘嬷嬷叹息道，“只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林蕴珠抹着泪：“我也是想早日回来瞧瞧允熙罢了。萱萱还什么都不知道……”
“可他已经那样懂事了，见不到我，他会难过的。”
刘嬷嬷道：“少夫人放心。王妃会照顾好他们的。”
林蕴珠擦拭完面上的泪，由嬷嬷带过来的侍女服侍，梳完鬓后便带上了幂篱。
刘嬷嬷扶着她出门，“少夫人往后必定步步高升，另有似锦前程。”
她隔着幂篱，清冷的声音传来，“我已经不是少夫人了。你不必再如此唤我。”
一行人走到院中，允熙撕心裂肺地哭声传来，却被侍卫拦了下去。林蕴珠心乱如麻，嬷嬷只道：“林小姐，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她步履维艰，终究是走了出去。
裴琰从后追了过来，“音娘。你要去何处 !”
嬷嬷回身过来，“郎君，这是王妃的意思，少夫人染了急病，去寒山寺清修是最好，家中还有这么小的孩子，若染上了这样的病可怎么了得 ! 少夫人为了两个孩儿也是执意前去 !”
裴琰艰难地低面下来，愣怔地看着林蕴珠，哽咽道：“音娘，可以不走吗？”
林蕴珠攥着手心，手指发麻，缓缓启唇道：“六哥，这便是最好的办法了……”
“允熙还在哭，你快去看他。”
裴琰毫无迟疑道：“我陪你一起去 !”
“这怎么使得 !”
嬷嬷心口一跳，忙是劝道，“若公子今日出了这道门，我们整个院子的人都不必活了。公子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只能提头去见王妃了。”
裴琰却只是看向林蕴珠，她扯出笑意，“六哥好好照顾允熙和萱萱，待我病好便回来了……”
说罢，她便被人带了出去，坐上马车。
闻及允熙的哭喊，裴琰只能先踱步回去，将他抱在怀里。
允熙哭问道：“娘去了哪里？她究竟是怎么了 !”
裴琰只是抱着他，默默流下两行清泪。
允熙哭喊，“我要娘回来 !”
“会的，爹会将她带回来的……”
裴琰柔声地哄着他，一遍又一遍。
待他情绪好一些后，便由着嬷嬷带他下去用膳。
紧接着，裴琰便是去了乳母那边看了裴萱。她仍睡着，小小的一团，不谙世事的模样。
裴琰净过手后，抱了抱她，泪不自觉滴落在她面靥上。
乳母见他这般，忍不住道：“夫人只是去养病而已，好了便回来了。”
他心底空荡，沉默了许久，终究什么也没说。
……
一连几日，裴琰下值之后皆是去了寒山寺。因有人隔守，连他也不允进入，他便只能隔着一道门站在屋外。
林蕴珠看着他孤寂的身影印在薄窗之上，叹道：“六哥。”
他的声音传来，“今日如何了？可有好好用膳 ?”
“还好。”
林蕴珠柔声道，“六哥也要照顾好自己。”
他蓦然顿住，而后才道，“我可以进来看你吗？”
林蕴珠唇角泛起一抹苦笑，因嬷嬷冷着脸守在旁，她只能道：“我现在脸上都是疹子，我不想让六哥瞧见我眼下这幅不堪入目的模样。”
他飞快地道：“我哪里会在意这些?”
“可我在意。”
林蕴珠轻声道，“……听闻这个病甚至会让人变得痴傻，认不清人。”
“不会的 !”
裴琰艰难地吐字，“我不会让你落到那样的地步 ! ”
话毕，他又哽咽道，“是我，是我不该令你怀上孩子，令你血脉亏损，才患上这样的病……”
“怎么会?”
林蕴珠道，“我不后悔与郎君成婚。”
“也不后悔有了允熙和萱萱。”
裴琰看着她的窈窕仙姿，几日不见便似清减了许多，让人疑心她将要乘风而去，羽化成仙。
他心下更加慌乱，似要抓不住她。
他不自觉便道：“音娘，求你，不要离我而去 ！”
“允熙和萱萱不能没有你……”
闻及他之祈求，林蕴珠语意凝住，再说不出一句话来，过了几息，才静静地道：“六哥，那夜你问我，想嫁给怎样的郎君 ?”
“其实我那时只说了一半。”
“你还想听我的回答吗？”
他心中一紧，似被一只风筝拉着，立即颔首。
这些话，恐怕以后再没有机会说了。林蕴珠低眸，轻道：“其实我第一次见到六哥，就很喜欢。我喜欢你的眉眼，喜欢你的轩举风姿，喜欢你的文采。六哥誊过我们的婚书很多遍，可我也写过你的名字，成千上万遍……”
“我也誊过你的文章，所有都誊过。”
裴琰噙着泪道：“音娘，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
林蕴珠摇了摇头，又道：“可六哥心中永远有比我更加重要之事。如今也是如此……六哥只是一时不习惯我在身旁罢了。”
说完，她又是叹道，“天色不早了，六哥早些回去吧。”
裴琰还想与她再多说些话，只是见她语意疲惫，人似倦了，他再不敢打搅，默默下山而去。
这夜，当他回到府中，沈桐便过来端茶倒水，关切道：“裴大哥，你还好吧？”
他无声转过了面，“你来做什么？”
沈桐道：“我兄长传了信过来，他不日便要回京了。我便过来同你说一声。”
她见他多日心情不妙，俊眉都是紧蹙不展，仿佛天底下最大的祸事都落到了他头上。可是他绝不会知晓，他之剑眉冷眸，如玉冠面，美得好似一幅印在心尖上的画。他当真是京中首屈一指的美男子。
沈桐心跳疾速，此刻，她竟是那样庆幸林蕴珠的离去，令她可以堂而皇之地去看他。她竟生出了一种天长地久之感，与他如此过下去也是不错。
裴琰眉宇落寞，见她迟迟未走，便抿唇道：“你还有何事？”
沈桐心口一跳，轻轻道：“音姐姐那里可还好？”
裴琰未说什么，正欲离开，便听得门外有人过来禀报，肃王妃有事宣见于他。
……
裴琰恐有要事，径直随人回了府，王妃见了他，立即展颜，“子翊来了。”
他不明所以，“母妃寻我何事？”
肃王妃含笑地让他坐下，又命人端茶倒水，待过了一会儿才道：“知你事忙，府里又出了事，熙儿和萱儿就放到我这里来吧，自是有人照料。”
裴琰摇头，“府里有乳母和嬷嬷，还是不必麻烦母妃了。”
她却是道：“府中没个女主人，光有一堆下人，能成什么事？”
说罢，便冲身旁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裴琰不知这些，起身欲走。
“时候不早，母妃早些歇息。儿子这便走了。”
话音刚落，珠帘外已有一位紫衣女子掀帘走了进来，肤如白玉，娇艳至极，犹如画中走出来的仕女，此时正是双目含情，轻声唤他。
“——表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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