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色漫漫,江千顷握紧了自行车的把手。
夜的黑暗抵在胸膛,呼吸困难。口袋中的手机振动,他停下脚步,拿出手机。消息来源是小叔江程畅。
小叔:你明白要来咖啡店帮忙吗?
江千顷的呼吸在空气中清晰无比,他划开输入框,输入一个“嗯”字,点击发送。他关掉手机扔进自行车的篮筐中。此时是午夜时分,分岔路口灯光一闪一闪,蹦出点点火星。他呼吸一顿,快步走向路口,步伐不稳,没有规则。
“吱呀——”
似是树叶被踩碎,发出诡异的哭嚷。他猛地一回头,黑影一闪而过。
心跳仿佛停止,屏息凝神时,拐角忽地蹿出一个小东西。
那是一只黑白相间的奶牛猫。
江千顷微微松口气,以更快地脚步逃离小巷。
…… ……
步榆火从燥热的台球室出来,将更衣室里的东西拿上后,前往独立的贵宾休息室。休息室是一间豪华的小厅:纹理柔和的大理石地砖,深灰色墙体,半空中吊着一几何立体感扭曲的艺术型吊灯,发着暖黄色的灯光象牙圆桌上,摆着三层精致糕点。他坐在软绵的懒人沙发上,拾起一粒巧克力味的马龙,塞入口中。他面无表情地口了几下,干巴巴地咽入喉中。
敲门声响起,步榆火起身往猫眼看去:工作人员。
他拉开门,两人对视后互相领,额首示意。步榆火挑眉:“这是?”
“来确定陪玩的租金和时间。”
步榆火摆正面具,示意工作人员进来。他礼貌询问:“要吃点东西吗?”
“不了先生,”工作人员在他身前站定,“谢谢您的好意。”
他掏出最新款ipad,将电容笔打开,在ipad屏幕上写写画画:“先生您是已经确定要租陪玩卡布奇诺吗?”
“嗯哼。”步榆火跷起二郎腿,“我想问问,卡布奇诺都有什么档期?”
“此陪玩只有晚上七点到凌晨两点的档,其中七点到十一点是已经被租走了的,只剩十一点到两点的档。”
步榆火开始把玩手中的怀表:“工作八个小时?”
工作人员语气平静:“他是所有陪玩中工作时间最短的。”
步榆火没搭话,工作人员继续说道:“租期最少一个月,最多半年,一月十万法朗。”
“哟,这么值钱,”步榆火双眼微睐,“他的上一个档期还有多久结束?”
“一个月,不过下一个七点档期那位客人已经欲支了......”
“啪”的一声,步榆火将一张卡刷出来,表情毫无波澜:“我翻倍,再加上十一点的档,半两百万,够不够?”
工作人员手一顿,放下电容笔,朝步榆火笑笑:“先生您稍等,我去请示经理。”
他退出房门,步榆火将卡暂时收回。卡是颜懑的,没有额度。不过步榆火也没那么厚脸皮,宁算出了这地方就往他卡里打,两百万还是有点多,不过最多被步疏华骂一顿——有时不太能理解自家管,明明家里一两天就能赚那么多了。
正想着,工作人员再次轻叩门走入,面带职业假笑:“先生,经理指定再加六十万。”
步榆火眉头微蹙,但还是将卡掷出。工作人员刷卡,登记,一气呵成。
“对了先生,这里显示您使用的是颜漕先生的副卡,您怎么称呼呢?”
“我姓陆。”步榆火勾了勾唇,坦然直视工作人员。
“好的陆先生,一个月后卡布奇诺将为您服务。在此之前,如果前位老板没有来游玩的话给您发通知的。同样的,当您后期未提前告诉线上客服档期时间是否会来,卡布奇诺会像今晚一样随机分给临时游客。”
步榆火点头,却又在工作人员鞠躬准备离开时叫住他:“我可以在另一位客人和其的游玩时间来观望吗?保证不打扰。”
工作人员沉默几秒,笑道:“不可以哦。”
屋内重回寂静,步榆火打开怀表,看着指针在里面滴答滴答行走。
凌晨两点整。窗外布谷鸣啼,天花板上的吊灯轻轻晃动。
…… ……
卢森堡的秋晨浸在淡金色的薄雾里。
老城墙上的藤蔓泛着锈红,露珠悬在蛛网上摇摇欲坠。石板巷飘来刚出炉的牛角包香气,混着潮湿的落叶味道。市政广场的青铜雕像蒙着灰,喷泉池里躺着几片枫叶,像被遗忘的小舟。
电车碾过铁轨时,惊起一群鸽子,它们扑翅的声音惊碎了街角手风琴的晨曲。
然而就是在这看似温馨的早晨,步榆火的心情达到史无情例的糟糕:先是迟到一分钟进校门,再是周末的法语作业写错面。步榆火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一整节中英双语课都趴在桌上睡大觉。
江千顷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今天没有穿校服,被副校长抓到批了一顿。但相比之下,他的坏心情没有直接暴露出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不过步榆火实在是像个幽灵,这导致江千顷上课时十分小心,连翻页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在万分注意之下还是不小心将荧光笔扫到地上,犹豫一秒后俯下身捡笔。起身时,他毛茸茸的头发蹭过步榆火的手臂,后者迅速攥住江千顷的手腕,不留余力。江千顷受惊,手下意识往回收,根本拽不动。
“对,对不起.....”江千顷以为自己捡笔影响到同桌睡觉了,慌乱道歉,“可以先松手吗......”
步榆火此时已经抬起脑袋,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片刻后,伸出另一只手将单薄防晒衣的袖子向上拉,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那么好看的牛奶白皮肤了:小臂上布满伤疤,青紫相间,还有一些长短不一的割伤,结痂处泛着猩红。步榆火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江千顷手上的伤,沉默许久。昨天他冲出教室时,桌子旁的挂钩拉住他的袖口,掀起的一角就足以触目惊心。
“怎么弄的?”步榆火淡淡道,松开江千顷的手。
“自己摔......摔的。”江千顷眼神躲闪,不肯再多说,乖乖抬头听课。
步榆火没再追问,只是补了句:“我心情不好不是因为你。”
江千顷的好奇心像小猫钓鱼一样被撩起,他小小声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步榆火嘴角轻扬,一只手撑住下巴,一只手懒懒搭在桌上,歪头看他:
“昨天被人坑走了两百六十万。”
江千顷猛地瞪大双眼。
…… ……
下午的选修课结束后,步榆火没有选择拉着江千顷去图书馆要求对方给他补英语,而是拉着他下楼跑步。此时江千顷在步榆火的强烈要求下将薄薄的一层防晒衣脱下,只剩下那件常穿的黑色短袖T恤。伤疤暴露在空气下,甚至比那阳光更有几分刺眼。
江千顷任由步榆火把自己拽来拽去,像个没有思考能力的木头。湛蓝操场上不少人在踢球,步榆火选择在环校跑道上运动:“我想安静点。”
江千顷:“嗯。”
步榆火本以为江千顷那弱不禁风的样子跑不动几步,然而是他低估了。江千顷跑步时步伐稳重,呼吸规律,绕着学校跑上两圈都不带喘的,反倒是步榆火头有些晕——中午嫌弃食堂的饭,一口没吃便全倒垃圾桶,还被学生会记了名。
第三圈后,步榆火停下步子:“不跑了。”
江千顷刹车,抹了把额上浓密的汗水:“好。”
“走吧,去买饮料。”步榆火锹住他的后衣领,把他往反方向拖。斜眼瞄见衣料下光洁白皙的后背,以及突起柔和的蝴蝶骨。江千顷促不及防被步榆火向后拉,一连后退几步,撞在他硬实的胸膛上。
江千顷抿唇,没反应过来就被步榆火双手扶住腰:“小心。”
少年的手心温热,温度透过微湿的劣质布料传至肌肤,似是打上一个无形的烙印。
他猛地后退几步,小声道歉。
九月的风带着逝去夏日的热度拂过他们汗湿的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凉意。他能闻到步榆火身上传来的淡淡汗味,混合着阳光和青草的气息,莫名地不让人讨厌。
小卖部里人不多,只有几个女生在冰柜前挑选冰淇淋。步榆火推开门,冷气扑面而来,江千顷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你要喝什么?”步榆火径直走向饮料柜,头也不回地问。
江千顷跟在他身后,目光扫过琳琅满目的饮料:“我不用了……”
步榆火声线倏忽沉了三分,喉间滚出的音节裹着隐形的压力。明明音量没变,却让周围空气都变得稠密起来:“快点。”
江千顷适图挣扎:“我觉得我不太需要……”
“根据以下三个理由你必须接受,”步榆火竖起的手指像在宣读判决书,“第一,维生素C不足;第二,血糖过低;第三……”
步榆火蓦地俯身到江千顷耳畔,空气灼热:“好吧,没有第三。”
江千顷瞬间僵住,木讷选择:“矿泉水就好。”
步榆火闻言挑了挑眉:“又是水?我看你也只喝水了。”
他拉开玻璃门,取出来一瓶冰镇的柠檬茶,瓶身上立刻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习惯了,饮料越喝越渴,”江千顷简短回答,伸手去拿最上层的一瓶矿泉水。他的指尖刚碰到冰凉的瓶身,步榆火就侧身挤了过来。
“等等,”步榆火的胳膊擦过江千顷的肩膀,带起一阵微弱的电流。他从下层拿出一瓶粉红色的草莓汁,不由分说地塞进江千顷怀里,“试试这个。”
江千顷愣住了,草莓汁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啊?我……”
“少啰嗦,就当帮我尝尝味道。”步榆火打断他,语气强硬但眼神却带着笑意,“我好奇好久了,但一个大男生买草莓汁太奇怪了吧?”
江千顷低头看着手里的饮料,粉色的液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鲜艳。他抿了抿嘴,最终还是没再推辞。实则心里偷偷奇怪:我不是男生吗……
走到收银台前,江千顷刚要掏钱包,步榆火已经迅速把校园卡拍在了读卡器上。
“滴”的三声轻响,收银阿姨头也不抬:“十二法朗。”
“说了我请客。”榆火没什么波澜地冲江千顷挑眉,抢先一步把台面上的两瓶饮料都揣在怀里。
江千顷的手指在空中悬停了一秒,然后默默收回口袋:“谢谢……”
他刚刚看到显示屏上步榆火校卡的余额,现在有点恍惚。
好有钱。
走出小卖部,步榆火把矿泉水递给江千顷,自己拧开柠檬茶的瓶盖仰头猛灌一口。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几滴茶水顺着他的嘴角滑落,沿着脖颈的线条消失在衣领深处。
江千顷移开视线,拧开自己的水瓶。水很冰,滑过喉咙时带来一阵刺痛般的清凉。
“不尝尝草莓汁?”步榆火用瓶底轻轻碰了碰江千顷手中的矿泉水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江千顷犹豫片刻,放下水瓶,转而拿起那瓶草莓汁。拧开瓶盖的瞬间,甜腻的草莓香气扑面而来。他小心地抿了一口,过分的甜味让他微微皱起眉头。
“太甜了?”步榆火凑近了一点。
“嗯。”江千顷诚实地点点头,却又不自觉地喝了一口。
“唉,”步榆火故意叹了口气,“这周四周五就要考试了,都不知道我能不能考及格。”
“我觉得你应该可以……”
步榆火打断他:“什么叫应该可以呀?江,老,师。”
“我都把希望托付给你了,你可得对我负责。”
江千顷手一抖,草莓汁差点洒出来:“啊?哦……”
步榆火嘴角不易察觉地上扬,伸手揉了揉江千顷湿漉漉的头发:“你好可爱。”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两个人瞬间愣住了。步榆火的手僵在半空,然后迅速收回,假装整理自己的衣领。江千顷耳根发烫,再次喝了一口甜到掉渣的草莓汁。
那股甜味固执地黏在口腔里。不是新鲜草莓那种清甜的酸香,而是糖浆勾兑出的、近乎暴力的甜,甜到舌根发麻,甜到喉咙发紧。他抿了抿唇,舌尖抵住上颚,试图驱散甜腻气息,然而努力半天无果。
真的是甜到掉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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