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放学铃声响起,江千顷慢吞吞地收拾书包,指尖微微发抖。他的英语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备课内容,甚至用三种颜色标出了重点——虽然他自己考试时从没这么认真过。
“准备好了?”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步榆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桌前,单肩背着书包,另一只手插在校服口袋里。夕阳透过窗户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嗯、嗯。”江千顷点头,嗓子发紧。他跟着步榆火穿过嘈杂的走廊,心跳声大得仿佛盖过了所有噪音。
走到熟悉的位置,步榆火拉开椅子,金属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声响,江千顷吓得一哆嗦。
“抱歉。”步榆火放轻动作,声音罕见地带着一丝起伏。
江千顷摇摇头,从书包里掏出资料。他的笔记本扉页上写着“步榆火补习计划”,字迹工整得不像平时潦草的自己。
“你……”步榆火盯着那个标题,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还挺认真。”
“明明就是你……”江千顷耳尖发烫,“是你自己说过,要、要对你负责的……”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
这是什么糟糕的表达?
步榆火却突然倾身向前,近得江千顷能闻到他衣领上淡淡的薰衣草香气:“那你打算要怎么‘负责’?”
江千顷呆住,嘴唇微微分开。步榆火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光泽,睫毛投下的阴影轻轻颤动。
“我,我是说……”江千顷慌乱地翻开笔记本,“先看重点语法……”
步榆火靠回椅背,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好。”
接下来的半小时,江千顷渐渐进入状态。讲解语法时,他的声音不再颤抖,甚至偶尔会抬头直视步榆火的眼睛。
“这里用were而不是was,是固定用法……”江千顷在草稿纸上写着例句,没注意到步榆火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睫毛上。
“懂了。”步榆火点头,然后在练习题上写错一个时态。
江千顷凑过来检查,发丝擦过步榆火的脸颊:“这里应该是过去完成时……”
步榆火屏住呼吸,江千顷身上有股淡淡的草莓香气,甜暖的,悄然攀上他的衣袖。
不是那种熟透到发腻的果酱味,而是带着露水的莓果刚被指尖掐破青蒂时,溅出来的那缕鲜生生的清甜。衣领间躲着的香气像被阳光晒暖的草莓棉花糖,蓬松地蹭过鼻尖,又在想捕捉时狡黠地逃开。
那香气总徘徊在甜与酸的交界,像咬到草莓尖时舌尖先触到的那抹微酸,下一秒却化作温软的蜜,在每一次呼吸间轻轻搔着他的嗅觉。
“我太笨了。”步榆火低声说,又写错一个介词。
“不!不是的!”江千顷急得抓住他的手腕,“英语只是需要多练习……”
步榆火看着那只白皙的手,喉结滚动。江千顷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慌忙缩回手,却听见步榆火轻笑:“那你多教教我。”
“嗯……昨天讲的,还记得吗?”江千顷小声问。
步榆火咬着热可可的吸管,在纸上写下几个句子。
全错。
江千顷皱眉:“不对……”
他拿起红笔一个个纠正,眉头不自觉压下来,越皱越紧。
“又错了,”他低声说,声音里压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恼火,“这个时态上周就讲过三次了,我每次问你听懂了吗你都说听懂了。”
步榆火撑着下巴看他,表情无辜:“是吗?我记性不好。”
“你——”江千顷猛地抬头,正对上步榆火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顿时语塞。他抿了抿唇,用力在纸上划了个叉,“重写。”
笔尖戳破纸张,留下一个小洞。
步榆火眨了眨眼,慢悠悠地重新写答案,还是错的。
江千顷盯着那个明显的错误,胸口莫名发闷。他教得很认真,笔记做得比自己的考试复习还详细,可步榆火就是学不会,每次都在同样的地方犯错。
“你是不是根本没在听?”他脱口而出,声音比平时高了一度。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愣住了。
步榆火也怔了怔,随即垂下眼,语气低落:“对不起。”
江千顷顿时懊悔,手攥紧笔,指尖发白:“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步榆火轻轻叹了口气,“你教得很好,是我学不会。”
江千顷咬住下唇,心里那股无名火不仅没消,反而更旺。
“再讲一次,”他硬邦邦地说,把笔记本推过去,“认真听。”
步榆火垂着眼,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转着笔,语气随意:“可能我根本不是学习的料。”
“你可以!”江千顷猛地抬头,眼眶微微发红。
步榆火一怔。
“你是不是根本没认真听?”他声音发颤,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生气。
步榆火沉默了一瞬,低声道:“对不起。”
“算了,”他翻开下一页,“明天就考试了。”
步榆火抬眼看他,目光落在江千顷微红的眼角,喉结轻轻滚动。
“嗯,” 他轻声应道,声音比平时柔和,“我会好好听的。”
江千顷板着脸,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讲解。可越讲越委屈,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声音越来越小。
步榆火忽然伸手,轻轻按住了他发抖的指尖。
“别气,”他低声说,“我这次一定记住。”
江千顷猛地抽回手,眼眶更红了:
“……骗子。”
步榆火呼吸一滞。
可下一秒,江千顷还是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笔,声音沙哑:“……看题。”
步榆火怔怔地看着他,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
明明气得快哭了……却还是愿意教他。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个玩笑,开得有点过分了。
暮色如洇开的茶渍,在图书馆的落地窗上层层晕染。江千顷的睫毛在台灯下投出细碎的阴影,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微微颤动。红笔在纸上划出的痕迹越来越重,仿佛要透过纸背将那些语法规则刻进另一个人的脑海。
“虚拟语气......”他的声音像浸了蜜的柠檬片,甜与涩在空气里交织,“如果......如果你真的不会......”
后半句话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哽咽,消融在暖气轻微的嗡鸣中。
步榆火的指节抵住正在书写的纸张,喉结滚动。江千顷注视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淡青色的血管在冷白皮肤下蜿蜒,像雪原上静静流淌的溪流。
“这里,”步榆火的指尖点在例句上,体温透过纸张传来,“应该用were。”
江千顷抬起眼睛,黑色的瞳仁里映出台灯摇晃的光影。他看见那片深黑处隐隐浮动的淡光,喉间泛起酸涩。
窗外的枫木枝叶簌簌作响,江千顷咬住的下唇渐渐泛白,委屈在胸腔里凝结成冰。
“继续讲题吧,”步榆火推过去一盒草莓牛奶,铝箔纸上凝结的水珠滚落在桌面,“我认真了。”
江千顷凝视着那盒牛奶,眨眨眼睛。
他熟悉便利店货架上这个包装的每一个细节,熟悉步榆火修长手指捏着盒身的弧度,就像熟悉每次补习前自己揉皱的草稿纸会发出怎样的声响。
这些细小的认知化作银针,在他心尖上轻轻戳刺。
他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不去想七想八的。
“倒装句......”笔尖悬在纸面上方,一滴草莓牛奶盒上滚落的水珠砸在笔记本上,洇开了墨迹。江千顷去擦拭的指尖被步榆火握住,温热的触感从腕骨蔓延,那里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薄茧。
步榆火的拇指摩挲着那片粗糙的皮肤,在闹钟描摹出指纹的样子。
“对不起。”他的声音沉在暮色里,睫毛投下的阴影微微颤动。江千顷发现这个永远从容的人,此刻的呼吸竟也失了节奏。
远处还书车的轮子碾过地板,发出年轮生长般的声响。江千顷望着他们交叠的手,上上周步榆火也是这样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名字,那时他只当对方过分自来熟。
“明天......”江千顷试着抽回手,声音轻得像晒化的雪,“明天考试,你不能......再错了。”
步榆火唇角扬起极浅的弧度:“不会的。”
他松开手,指节掠过江千顷的脸颊,“这里有墨水。”
江千顷僵在原地,被触碰的皮肤泛起灼热,一直烧到耳根。他低头整理笔记,纸张在颤抖的指间沙沙作响。
“最后一道题。”
步榆火推来的草稿纸上写着:If I were to love someone, it would be you.
虚拟语气的句式,他们反复练习的语法点。字迹力透纸背,最后一个字母的尾巴拖得很长,仿佛欲言又止。
“这个......”江千顷的喉结轻轻滚动,“没有划线部分......”
“需要改错吗?”步榆火靠近了些,薰衣草气息笼罩下来。台灯的光影在他侧脸描摹出深浅不一的轮廓,素来冷淡的眉眼此刻柔软些许,像是坠入幻境。
江千顷的指尖抚过那个“you”:
“要改......”他声音很轻,在步榆火眼神暗下去的刹那摇摇头,“......主语。”
步榆火在句首添上“We”。
江千顷在旁边点上一个漏掉的小小句号,笔触轻得像蝴蝶振翅。
“不会写也要填满答案......”他拽住步榆火的袖口,“不许再交白卷。”
然后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我去趟洗手间。”
步榆火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校服下摆被攥出深深的褶皱。桌上摊开的笔记本里,江千顷的字迹工整得近乎虔诚,每个语法点都用三种颜色标注,旁边还画了小小的提示图标。
洗手间的镜子里,江千顷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冷水扑在脸上,却冲不散胸腔里那股酸涩。
为什么步榆火就是学不会?为什么每次都在同样的地方犯错?为什么......
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模糊,他急忙用袖子擦眼睛,捧了一把水洗脸,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放学铃刚刚响了。”
步榆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罕见的迟疑。江千顷没有回头,只是胡乱地点点头。他听见步榆火走近的脚步声,感觉到对方停在自己身后半步的位置。
“明天......”江千顷的声音哑得不像自己,“明天考试,你至少要......要及格。”
步榆火沉默许久,江千顷从镜子里看见他垂下的眼睫,在灯光下投出深深的阴影。
“嗯,”最终步榆火只是这样应道,伸手递来一张纸巾,“擦擦脸。”
回座位的路上,江千顷发现步榆火走得很慢,像是在思考什么。夜风从走廊尽头吹来,带着初秋的凉意,吹散了眼角最后一点湿意。
“倒装句......”重新坐下后,江千顷强迫自己继续讲解,声音比平时低沉,“你至少要......要记住这个。”
步榆火按住他翻页的手,江千顷抬起头:“怎么了?”
“你今天不急着走吗?”
江千顷抿唇:“嗯?哦,还有点时间,再讲一会……”
“如果我这回及格了,”步榆火猝不及防地打断他,“下次还能找你补习吗?”
江千顷愣住。
步榆火眼里流动的光,好似夕阳下的湖面。
“可以......他小声回答,“不过要收报酬。”
“什么报酬?”
“草莓牛奶,”江千顷指指步榆火书包侧袋露出的粉色包装,“要冰的,包月。”
步榆火笑了,眼角浮现出细小的纹路:“还包月,你要的话,一卡车都给你。”
江千顷眨眨眼:“倒也不用……”
步榆火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纸递给江千顷:
“考前重点,”他说,“你帮我看看有没有错。”
江千顷接过来,发现是一份手写的语法总结,字迹工整漂亮,每个知识点都标注了例句。他越看越惊讶,这分明是......是优秀学生的笔记水平。
“这是......”
“参考书上的,”步榆火迅速移开视线,“我抄的。”
江千顷轻轻“哦”了一声,指尖抚过纸面上力透纸背的字迹。也许步榆火没有想象中那么差劲,也许明天的考试......
“走吧。”步榆火背起书包。
他们并肩走在校园的小路上,落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江千顷抱着笔记本,听见步榆火问: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故意装不会,就为了......”步榆火顿了顿,“为了多听你讲课,你会生气吗?”
江千顷停下脚步,困惑地看向身旁的人。步榆火的侧脸线条格外清晰,下颌绷得有些紧。
“当然会,”江千顷思考片刻后认真地说,“我备课很辛苦的。”
步榆火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在校门口分别时,步榆火从书包里掏出一盒新的草莓牛奶,还带着便利店冰柜的凉气。
“这盒也给你,”他把牛奶塞进江千顷手里,“别紧张。”
江千顷沉默:“……我紧张什么?”
步榆火强调:“别替我紧张。”
“……”
江千顷握着冰凉的盒子,看着步榆火转身离去的背影,喊住他:
“步榆火!”
高挑的身影停住,却没有回头。
“明天......”江千顷的声音在夜风中很轻,“要考及格啊。”
演员[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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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及格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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