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二十分,教学楼笼罩在朦胧的晨雾里。
江千顷站在考场外,指尖轻轻摩挲着准考证。走廊上的灯光昏黄,照得瞳孔微微反光。他低头看了眼手表,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像是某种无声的催促。
“D班考生,按座位号入场。”
监考老师陈良的声音从教室里传来,冷硬得像块铁。江千顷深吸一口气,推了推眼镜,走进考场。
第三排靠窗的位置。他刚坐下,就听见后门传来脚步声——步榆火单手插兜走进来,黑色毛衣衬得肤色冷白,手里只拿了一支钢笔。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步榆火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在最后一排落座。
江千顷转回头,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
他法语怎么样?应该还可以吧?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试卷翻动的沙沙声打断。
试卷比预想的厚。
江千顷快速扫了一眼题型——动词变位、阅读理解、作文,难度比平时练习高出不少。他抿了抿唇,握紧钢笔,开始答题。
窗外,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写到第三题时,江千顷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他下意识回头。
步榆火单手撑着脸,另一只手在答题卡上飞快涂写,速度惊人。
他英语那么差——
——法语这么好??
江千顷急忙转回来,心跳莫名加快。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但脑海里全是步榆火游刃有余的样子。
动词变位部分还算顺利,但到了阅读理解,江千顷的笔尖微微顿住。
“Les étoiles filantes ne sont pas réellement des étoiles, mais...”
(流星实际上并不是星星,而是……)
文章里充斥着大量天文术语,生词像拦路虎一样挡在眼前。江千顷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他轻轻咬住下唇,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试卷边缘。
就在这时,身后又传来一声轻咳。
江千顷一怔,鬼使神差地看向第三段——
“Ces particules, en pénétrant dans l'atmosphère, s'échauffent et...”
(这些颗粒进入大气层后,受热并……)
答案豁然开朗。
“还有十五分钟。”
陈良的声音像一盆冷水浇下来。江千顷这才发现,自己卡在阅读理解最后一题已经太久。他急忙加快速度,笔尖在纸上划出急促的沙沙声。
余光里,步榆火已经放下笔,正望着窗外出神。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
江千顷强迫自己收回视线。
作文题目是“Une rencontre inoubliable”(一次难忘的相遇)。江千顷的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未落。
江千顷的笔尖终于落下。
“Il pleuvait ce jour-là…”(那天下着雨……)
铃声响起时,江千顷刚好写完最后一个句点。他长舒一口气,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微微汗湿。
陈良开始收卷,江千顷整理好答题卡,余光瞥见步榆火已经站起身,正漫不经心地把钢笔插回口袋。
他们在走廊上擦肩而过。
“作文写得怎么样?”步榆火突然开口,声音很低。
江千顷一怔,耳根微微发热:“还行……你呢?”
步榆火没回答,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塞进江千顷手里。
“补充能量,”他说,“待会英语见。”
江千顷低头看着掌心的巧克力,包装纸上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
走廊上瞬间嘈杂起来,他站在窗边,看着步榆火走出教室,消失在拐角处。
手里捏着步榆火给他的巧克力,迟迟没有拆开。阳光透过玻璃照在锡箔纸上,映出细碎的光斑。
“英语考场在四楼,十分钟后开始。”
广播里的声音让周围的学生瞬间加快脚步,议论声小了些许。江千顷抬头,正好看见步榆火靠在楼梯拐角处,低头按着手机。似乎察觉到视线,步榆火抬眼看了过来。
目光相触的瞬间,江千顷下意识别开脸,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
他法语考得怎么样?
英语他肯定又要头疼了……
走廊上嘈杂的人声像隔了一层毛玻璃,江千顷站在饮水机旁,盯着纸杯里晃动的水面发呆。
待会要不要偷偷帮他?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江千顷就呛了口水。他狼狈地擦着嘴角,脑海里却已经上演了各种荒唐戏码。
假装不小心撞掉单词本,趁机让他瞄一眼重点?或者把自己的笔记“忘”在步榆火座位上?最离谱的是,他居然想象自己拽着对方躲进洗手间,在隔间里争分夺秒地讲语法点。
纸杯在他手里捏变了形。
江千顷你疯了吗?他绝望地把发烫的脸埋进掌心,连脖颈都泛起粉色。
这根本不是帮不帮忙的问题,而是……而是他居然在幻想和步榆火单独待在密闭空间里。
他丢掉纸杯,攥紧巧克力,快步朝四楼走去。
英语考场的空调开得很足,冷风从出风口簌簌地吹下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江千顷坐在座位上,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试卷发下来时,他快速扫了一眼。整体难度适中,但有几道陷阱题。
“考试开始。”
笔尖落在纸上的瞬间,江千顷的余光却忍不住瞥向最后一排。步榆火正皱着眉头看题,笔尖悬在选择题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江千顷心里一紧。
果然卡住了……
他强迫自己转回头,可脑海里全是步榆火盯着试卷的侧脸。
“The phenomenon, known as 'false memory', occurs when...”
(这种现象被称为“错误记忆”,发生在……)
江千顷读到第三段时,毫无预兆地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叹。他的手指微微一顿,差点写错一个单词。
他是不是遇到难题了?
不会做会乱蒙吗?中国内陆九年义务教育最通用的三长一短选最短三短,一长选最长他知道吗……
江千顷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这是考试!专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江千顷写到完形填空时才发现自己的进度比平时慢了许多。他抬头看了眼时钟,已经过去四十分钟,可他才做到第二页。
怎么会这样?
他攥紧水笔,强迫自己加快速度。可每写几道题,他的注意力就会不自觉地飘向身后。
步榆火似乎写得很慢,翻页的间隔比其他人长得多。偶尔还能听到他轻轻敲打桌面的声音,像是在思考某道难题。
江千顷的胸口闷得发疼。
他是不是很着急?
那些语法题他会不会全错了?
阅读理解最后一篇难度突然像过山车一般提升,江千顷读到一半时,身后传来椅子轻微的挪动声。他下意识回头,正好看见步榆火放下笔,揉了揉手腕。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
步榆火的眼神很平静,可江千顷却莫名觉得……他好像在等什么。
“还有二十分钟。”
监考老师的声音如一记警钟,江千顷猛地回神,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有半篇阅读理解和作文没写!
他的手心瞬间沁出冷汗,急忙翻到作文页。
题目是“A Misunderstanding”(一次误会)。
江千顷的笔尖悬在纸上,大脑一片空白。
写什么?怎么写?来得及吗?
焦躁像潮水一样涌上来,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江千顷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钢笔在指间微微打滑,在试卷上留下一道颤抖的墨痕。他用力攥紧手指,指节都泛出青白,却止不住那阵细微的颤栗。
喉咙发紧,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膜上咚咚作响,像是要冲破胸腔。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黏在发烫的皮肤上,痒得难受却腾不出手去拨开。
试卷上的字母开始扭曲变形,在视线里模糊成一片黑色的漩涡。江千顷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铁锈味。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教室后方的挂钟,却发现分针和时针诡异地重叠在一起,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啪”的一声轻响,廉价水笔从指间滑落,在安静的考场里格外清晰。江千顷僵在原地,看着那支笔在试卷上滚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墨迹,就像他此刻支离破碎的思绪。
水笔掉落的瞬间,江千顷眼睁睁看着墨汁在试卷上晕开一片蓝色的污渍。他慌乱地抓起笔,在草稿纸上划了几道。
断墨了。
指尖发颤地在草稿纸上连划数道,笔尖干涸地刮擦纸面,只留下几道苍白的凹痕,像被掐住咽喉的喘息。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抬眼看向时钟,秒针正冷酷地划过数字"11"。还有十四分钟,而作文一个字都没写。冷汗顺着脊背蜿蜒而下,校服布料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断裂的笔尖,指甲缝里渗进一抹蓝色墨渍。
“同学?”
身后传来椅子挪动的声响,江千顷僵着脖颈回头,看见步榆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斜后方。那人修长的手指间转着一支黑色钢笔,金属笔夹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笔身被轻轻放在他卷面上时,江千顷闻到极淡的薰衣草气息。他盯着笔杆上那道细微的划痕,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可是……”声音哑在喉咙里。
步榆火桌上摊开的答题卡,作文区一片刺目的空白。
监考老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步榆火忽然俯身,指尖掠过他僵直的手背:“写。”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际,江千顷的耳廓瞬间烧了起来。他抖着手拧开笔帽,听见身后传来交卷的轻响。步榆火走过他身旁时,校服衣摆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钢笔出墨顺滑,却在第一个单词就洇开了墨点。江千顷盯着那团扩散的蓝黑色,抬起笔。
笔尖再次悬在纸面上方,一滴墨水摇摇欲坠。他盯着那饱满的墨珠,钢笔在掌心发烫,残留的温度灼烧着他的皮肤。
他落笔时手还在抖,第五个字母写得歪歪扭扭,墨水在纸上流淌成河。写到第三行时,江千顷呛了一下。
他闻到步榆火袖口常有的香草气息,正从笔杆上丝丝缕缕地渗出来。
“还有五分钟。”
监考老师的声音惊得他一颤,加快速度,笔尖几乎要划破纸张。写到结尾时,墨水变淡了,像即将干涸的溪流。他疑惑地看向笔尖,却看见最后一滴墨正缓缓渗出,圆满地画上句点。
铃声响起时,江千顷才发现自己满手是汗。钢笔安静地躺在试卷上,笔尖还闪着湿润的光泽。他望向门口,步榆火倚在走廊窗边,指尖转着一枚空墨囊。
阳光穿过他的指缝,在地上投下摇曳的光斑。像是感应到视线,步榆火忽然抬眼,嘴角勾起一个很浅的弧度。
江千顷低头收拾试卷,发现作文最后一行洇开了小小的水痕。他慌忙用袖口去擦,却让字迹晕得更开了。
那滴水珠根本不是墨水。
是自己的汗珠。
江千顷握着那支已经干涸的钢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身上细小的划痕。走廊上的阳光太刺眼,照得他眼睛发酸。
步榆火站在逆光处,轮廓被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低头看着空墨囊,眉头很轻地皱了一下。
这是江千顷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近似懊恼的表情。
“我不知道墨快用完了,”步榆火的声音比平时低,带着一丝江千顷从未听过的滞涩,“你应该答完了吧?”
“答完了。”
钢笔在他们之间的空气中悬着,金属笔夹反射的光斑在天花板上跳动。步榆火的右手食指有一道新鲜的墨痕,像是匆忙检查墨水是否用完时不小心沾到的。
这个认知让江千顷喉头发紧,他伸手接过钢笔,冰凉的金属贴上掌心时,察觉到笔尾处有轻微的凹陷,是被人用力攥过的痕迹。
“你的作文……”江千顷声音哑得不成调。
步榆火摇头,睫毛在眼下投出浅灰色的阴影:“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江千顷咬着嘴唇,“你也努力了很久。”
远处传来学生们的笑闹声,衬得他们之间的沉默愈发沉重。
钢笔在掌心渐渐染上体温,江千顷轻轻吸了口气:“对不起,是我考试的时候老是分心,让水笔断墨了。”
步榆火怔了怔,眼底浮起浅光。他伸手,指尖擦过江千顷的手腕,像一片雪花落在脉搏上:“没关系的,下次换一个好一点的笔吧,不至于一摔就没法用。”
“嗯。”对方应得很轻,在少年的欢声笑语中模糊又清晰,“谢谢你。”
阳光穿过他们之间的空隙,在地上投下交错的影子。远处,渐红的枫叶被风吹落了几片,无声地飘进走廊。
“江老师。”
“嗯?”
正午十二点的阳光斜斜地切进走廊,步榆火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江千顷转头时,光线正描摹着他的轮廓。发梢镀上金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连呼吸间浮动的尘埃都在他周身化作星屑。那一瞬,他整个人像是被光浸透的琥珀,明亮得让人眼眶发烫。
“如果我这次没有考及格,还能当你学生吗?”
江千顷的嘴角忽然轻轻扬起,阳光落在他颊边,映出一个浅浅的梨涡。那笑意很轻,像春风拂过湖面漾起的涟漪,却让整个走廊的光线都为之明亮了几分。
步榆火愣在原地,看着他梨涡里盛着的碎金般的光斑,恍惚间听见自己心跳漏了一拍的声音。
“嗯,”江千顷轻笑着说,声音里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他伸手将钢笔轻轻插进步榆火胸前的口袋,指尖在布料上停留了一秒,像是蝴蝶短暂地停驻,“我甚至不收报酬了。”
步榆火低头看着那只还没收回的手,阳光穿过他的指缝,在两人之间织出一张金色的网。
江千顷微微倾身,带起一阵淡淡的草莓洗发水香气。
“倒贴,可以吗?”
啧啧啧,没见过比你们两个更快的了[坏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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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心弦断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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