坛主口口声声说会放他们走,许巧星一个字也不信,她戒备地藏好脸上神情变化。在她缄默时,耳畔传来佳泽那期期艾艾的求饶声。
无论如何,坛主这话点燃了他心底的求生欲。不管信或是不信,他不想惹恼了眼前这人,言语中有死死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不放的惶恐急迫。
“真的?”佳泽挤出强颜欢笑,“这位……大人,你看起来就仪态不凡,不是咱们这等凡夫俗子,是不会同我们计较的。但凡你问,我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敢有所隐瞒。如有假话,天打雷劈。”
一人拖长了音调:“我们坛主问,你们是不是珪源的狗腿子?听清楚了没?要问几遍?”
岌岌可危之时,许巧星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冷静。她垂下眼帘,大脑转得飞快。他们身份答案无论真真假假,是饭楼伙计也好,是珪源手下也罢,这个问题并不是简单回个实话,为自己辩白就能活下来的。
得要有活命的价值才行。
佳泽不及细思,忙解释:“什么珪源不珪源,不认识。我们二人皆是普通饭楼的伙计,今日店中无故生了事端,老板给放了半天假。这不?我们闲暇去山上买花,不料哪儿疏忽,冲撞到了各位大人。祈求各位大人给条生路。我们出去后,一定权当这些事没发生过,不会吐露半点风声。”
坛主动了动嘴唇:“是吗?”
许巧星来不及与佳泽商榷,更没时间阻止。她皱了一瞬的眉。
不知坛主信了没,但他顺着佳泽的话,双手负于身后,继续问道:“那我怎么相信你们不出去胡说八道?”
“不是有那什么……对!禁、禁言咒!”佳泽额上不知不觉凝出豆大的汗珠,“我们定然不会乱说话的。”
听此言论,坛主哈哈大笑,他的手下见状亦纷纷笑了起来。笑得佳泽愈发不明所以、惊慌失措,他只好跟着发出无力地尴尬陪笑声。
少顷,头领停了笑,佯装思索:“所以说,我手底下的人遇见你们,不过是一次巧合,一段偶遇?”他话锋一转,“怎么有人禀告,说曾经城内见过你们?”
“咱们皆是住在城内的普通人,总有有幸相会之时,或许是大人来我们店里碰到的呢。又或者是大街上……”
头领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
手下精明,观其脸色,打断了佳泽:“按你说,万一你往后在大街上又碰见了咱们,那怎办?怎么让你不要认出我们?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佳泽吓得一哆嗦,险些咬到舌头。
“你们是坚信我们认识珪源吗?”许巧星在此时倏忽插话,“有什么证据?”
“小姑娘,你还是太年轻了点。我们做事不讲证据。”坛主被逗乐了。
许巧星自然明白这一点。她是故意为之,须岔开话题,佳泽一番话全然被牵着鼻子走。她听着情况不妙,再这样下去凶多吉少。
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冰凉,却汗涔涔的。
许巧星听见自己的声音,斟酌用词,音调刻意起伏平淡:“我只是好奇,你们为何死认我们是衙门的人?我也听见有人说,挑人不会选我们这种庸庸碌碌的货色。”
这话说的似是而非。俨然一种自暴自弃的颓废,她在好奇为何暴露了一般。
“开在城内那家常常赶人的铺子,是你们的手笔吧。”语焉不详,可她心里有**不离十的把握。
她已认出来了,不由得深深叹息,假山夫便是那夜初来乍到羽冠城所访的黑店“客人”。铺子不过是充当门面的落脚点,那日怕是有别的事宜,掌柜才出言不逊,按捺不住驱赶闲杂人等离开。
如今想来,全是一伙的。
也正因此事与佳泽买玉撞在一起,祸不单行,假山夫疑神疑鬼,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人绑了。
坛主闻言,瞳孔一缩,登时来了精神。
他心领神会,自以为走了好运。若他们当真是珪源的人,一时半会儿内真杀不了,所知消息能当筹码使。
许巧星一身泥泞,头发上,半张侧脸,衣裳上,湿润泥巴渐渐干涸结块,闷在身上十分不适,却又像另一种全副武装的盔甲,狼狈却坚硬。
她心叫有戏。
她对羽冠城的种种往事纠纷毫不知情,仅靠几人言语所蕴内容与瞬息推算,为自己与佳泽硬生生撕出一条近乎直觉的活路。
许巧星意图借珪源的势,顺水推舟,至少可再撑过一日。不然翌日清晨,那养鼠人就要将她杀了泄愤。
坛主立在原地,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遍许巧星,揣摩起了她的神态:“若有蛛丝马迹,哪能逃过我们的眼?老实交代吧,饶你们不死。”
初看确实不像有本事被珪源看重的,可万一珪源偏偏反其道而行呢?坛主愈想愈觉煞有介事。
“怎么保证?”许巧星看他双眼,迫使自己目不斜视,“我们所有人的命都要留下来,也包括失踪考生。”她特意加上二位考生,是为了防止鹤然听见她所言,以为她要屈膝投敌,便临时反手捅她一刀子。
鹤然在敌窝里假寐了数日,估摸不是傻的,做不出立刻跳出来打她脸的举动。
“你要什么保证?”
佳泽察觉氛围有异,眼珠子一转,后知后觉醒悟过来。他提心吊胆,眼皮狂跳,登时垂下脑袋,幸好无人注意他。佳泽亦不禁猜疑此人忽然来店里,是不是持假身份行事。他想不清楚,却也知晓许巧星走了一步险棋。
许巧星脸绷得很紧:“别提什么一诺千金。我们在你那儿,到底是值千金还是百金,又或者一文不值,全是你说了算。你给我见点实在的,我也给你见点实在的。”
坛主愈发笃定许巧星与佳泽实属探子,心想终于逮到条大鱼。他本打算,若这二人不足挂齿的话,就趁早寻个坑埋了,没料到有这出。
“你说得有些道理。”坛主没松口,威胁道,“可你想清楚,眼下是你们落到我手中。”
“做交易,讲的是一来二去。”许巧星决定更一步涉险,尽量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和气生财嘛。”
一个浑身泥巴的,被五花大绑的人,挺直了背,大大方方与他谈“和气生财”。这一幕滑稽可笑,坛主开始觉得这人有点意思。
或许能策反?安插在珪源身边,比什么都来得有用,能解他燃眉之急。这枚棋子若一直按下不动,他手握把柄,指不定可以将珪源斩草除根。
因这句话,他顿时歇了刚升起的严刑逼供的心思。
“药仙师找您。”有人远远而来,对坛主附耳道。
坛主道:“知道了,很快。”
他复而定定看向许巧星:“那就依你所言,留你们一命。不过,你交予我的消息若有实打实的用处,我会完好送你们回去。可是——”他拔高音调,“若敢愚弄我,我会让你后悔从娘胎里生出来的。”
许巧星脸色一白,仍付之一笑。
“好好考虑一下,你待会儿要对我说些什么,把珪源交代的一切,一五一十说明白。”
“好。”
坛主便心满意足地带人离去。临走前他特意叮嘱看守人严加看管,但暂时不准动手伤人。
待走远了些,他低声对旁人道:“去备好足量的不愁药汤。如不济事,那就帮忙了却他们一生烦忧罢。”
“要活的?”
“要活的,别杀。既是暗探,就算变成痴傻的,也有用得上的地方。”
“是。”
坛主叹了一口气,似是自言自语:“咱们怎么就做不成强迫人口吐真话的药丸?这能多好卖啊。”
而那位被许巧星借势的珪源,午后在丰香楼用饭毕,付过钱,辞过老板,便带着一群人折返回衙门。黑瓦白墙,颜色有一种冷峻分明,前厅里称得上人群簇簇,喧声四起。他们过门不入,经过那道惯用侧门,再穿过一栋楼房,便是一览无余的练兵教场。
能用的人手几乎派在外,本场地上该有人绑扎沙袋、立木桩、拉弓耍矛诸事,现下空无一人。
珪源叫人安顿好云霞,重返院子查卷。
她是已晋两年的大城尉,在衙门内有一间不大的独门别院,吃穿住行皆在此地。她下了令,未领命者不准靠近,便进了屋子。
窗明几净,陈设简单,一桌一柜,屏风后一硬榻。
墙上挂着一幅大字,上写“遏恶扬善,顺天休命”,除此之外别无他装饰陈设。心腹蓝叶已在此静候片刻,珪源合上了木门,命她汇报,自己则坐于木桌后。
周遭安静。蓝叶将一本册子交给珪源,自己也拉了一把木椅大咧咧坐下:“按照你的吩咐,我去架阁房找了那次卷帙。我仔细翻了许久,发现当真是丢了些东西,一件不太要紧,可另一件却至关重要。”
“既有关案件,就没有不要紧的。”珪源不悦地扫了她一眼。
蓝叶自知所言不当,怕挨养母训斥,忙不迭纠正。
珪源没对此抓着不放,接过卷:“继续。”
“我光看总览,并未发觉异常,只是这卷宗里有两处丢失了。”她一敛痞气神情,语气变得认真,“丢的是当时衙门内城卫点卯上值单,还有犯人签字画押单。”
“遏恶扬善,顺天休命”这句话是周易里面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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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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