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柳映雪拖着沉重的收获,气喘吁吁、满身泥泞地回到荒宅小院时,意外地发现院门外站着两个人。
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汉子,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棉袄,身材敦实,皮肤黝黑,脸上带着庄稼人特有的憨厚和一丝局促。他旁边跟着一个同样穿着旧棉袄、挽着发髻的妇人,看起来二十七八岁,面容温和,手里还挎着一个小篮子,上面盖着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
两人看到柳映雪这副狼狈样子,都愣了一下。
那汉子搓了搓手,有些拘谨地开口:“这位…小娘子,俺们是住村东头的赵大柱,这是俺婆娘周氏。昨儿个听见这边有动静,像是有人住,就…就过来看看。”他的目光落在柳映雪拖着的茅草和满筐湿泥上,又看了看她冻得通红、沾满泥巴的手,眼中流露出朴实的关切,“你这是…要修补屋子?”
柳映雪心中警惕稍松。看这两人的穿着气质,确实是地道的庄户人家,眼神也淳朴,不像舅母马氏那种刻薄相。她放下背上的茅草和拖着的泥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脸上沾了泥点也顾不上,微微喘着气应道:“是,赵大哥,赵嫂子。我叫柳映雪,刚搬来不久。这屋子破得太厉害,想拾掇拾掇。”
周氏看着柳映雪冻得通红的双手和单薄的旧棉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她上前一步,将手里的小篮子往前递了递,声音温和:“柳家妹子,这天寒地冻的,修补屋子不容易。俺们也没啥好东西,带了点自家腌的咸菜和几个杂粮窝头,你别嫌弃。”说着掀开了蓝布一角,露出里面几个黑黄色的窝头和一小碗黑乎乎的咸菜疙瘩。
柳映雪看着那朴实的食物,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她脸上微热,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举目无亲的荒村,这点食物无异于雪中送炭。“这…这怎么好意思…”她有些手足无措。
“拿着吧,妹子!”赵大柱憨厚地笑着,“远亲不如近邻。俺们家就住村东头第三户,有事就吱声。这修屋子,光靠你一个女娃可不行。”他看了看那筐湿泥和茅草,“这泥巴得和匀了才好用,还得上房顶,你…”
“家里…还有个表哥在养伤。”柳映雪连忙解释,“他手臂不方便,只能给我搭把手。”
“哦?”赵大柱和周氏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原来不是孤身一人。
“那更得搭把手了!”赵大柱是个热心肠,“这样,俺家还有把旧梯子,虽然不怎么结实了,凑合着还能用。俺待会儿给你扛来。和泥巴的力气活,俺也能帮衬着干点。”
“使不得使不得!”柳映雪连忙摆手,“赵大哥你们能来看我,还送吃的,我已经很感激了。怎么好再麻烦你们…”
“邻里邻居的,说啥麻烦!”周氏将篮子塞到柳映雪手里,“快拿着,趁热乎。大柱,你去把咱家那把梯子扛来。”
赵大柱应了一声,转身就往村东头方向快步走去。
柳映雪捧着沉甸甸的篮子,看着周氏温和的笑脸,喉头有些发哽。自从母亲去世,被舅母苛待,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纯粹的善意了。“谢谢…谢谢赵嫂子。”她低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周氏摆摆手:“谢啥,快进屋吧,外面冷。俺也进去看看,有啥能搭把手的。”她说着,很自然地帮柳映雪提起地上那捆沉重的茅草。
柳映雪领着周氏走进破屋。
顾昭正靠坐在火堆旁,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柳映雪身后跟着一个陌生的农家妇人,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微微颔首致意。
“顾公子,这是村东头的赵嫂子。”柳映雪介绍道,“赵嫂子好心,给我们送了些吃的来。”
“赵夫人。”顾昭声音温和,带着读书人的礼节,“多谢援手。”
周氏乍一看到顾昭,被他清俊的容貌和周身那种不同于庄稼汉子的清冷气度震了一下,显得有些局促。再听他文绉绉地称呼自己“夫人”,更是连连摆手:“当不得当不得!俺就是个粗人,顾…顾相公别这么叫,叫俺周嫂子就行。”她放下茅草,打量着这破败的屋子,尤其是床上那床单薄的被子和顾昭苍白的脸色,叹了口气,“这屋子…唉,真是难为你们了。”
这时,赵大柱扛着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竹梯子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看到顾昭,他也是一愣,随即憨厚地笑了笑:“这位就是顾相公吧?俺是赵大柱。梯子扛来了,放哪儿?”
“放院里就成,辛苦赵大哥了。”柳映雪忙道。
赵大柱放下梯子,拍了拍身上的灰,走进屋里。他看着那筐湿泥,又看看顾昭受伤的手臂,对柳映雪道:“柳家妹子,这泥巴俺帮你和了吧?你和泥要力气,还要摔打均匀才粘得住。”他说着,也不等柳映雪答应,就撸起袖子,在屋里寻摸了一圈,找到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搬到火堆旁比较暖和的地方。然后端起那筐湿泥,哗啦一下倒在石板上。
他脱掉破旧的棉鞋,赤着脚就踩进了冰冷的泥浆里!一边用力地踩踏、揉搓,一边解释道:“这天冷,光用手和不开,得用脚踩,还得加些碎草进去,干了才不容易裂。”他让周氏把柳映雪割来的茅草拿过来一些,扯碎了均匀地撒进泥里,继续用力地踩踏、搅拌。
柳映雪看着赵大柱那双冻得通红的脚在冰冷的泥浆里反复踩踏,心中又是感动又是过意不去。“赵大哥,这太冷了,快别…”
“没事!俺庄稼人,皮糙肉厚,冻惯了!”赵大柱憨厚地笑着,脚下不停,“这泥和好了,省你们大事!”
顾昭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赵大柱的赤脚踩在冰冷的泥里,周氏在一旁帮忙扯碎茅草,柳映雪则忙着将赵大柱和好的、粘稠均匀的泥巴用破木板盛起来备用。破败的屋子里,因为多了两个热心肠的邻居,因为有了这实实在在的帮忙,而充满了忙碌的声响和一种久违的人间暖意。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无力垂着的右臂,心中那份因伤势和困境带来的沉重感,似乎也被这淳朴的邻里之情冲淡了些许。或许,这溪头村,并非他最初以为的绝境。
冰冷的泥浆在赵大柱有力的赤脚踩踏下,发出“噗叽噗叽”的闷响。他动作麻利,将扯碎的枯茅草均匀地揉进湿泥里,反复踩踏、揉搓,原本松散冰凉的泥巴渐渐变得粘稠、柔韧,颜色也更深沉均匀。
“好了!这泥巴和得差不多了!”赵大柱抹了把额头的汗,赤脚从泥里拔出来,在旁边的干草上蹭了蹭泥浆,冻得通红的脚趾蜷缩着。他指着那堆粘稠的泥巴,“柳家妹子,你看,这泥巴得有这个韧劲儿,抹上墙、糊上屋顶才不容易掉,干了也结实。”
柳映雪看着那堆散发着泥土和草腥味的泥巴,由衷地感激:“辛苦赵大哥了!这手艺我可学不来。”她连忙用破碗舀了温水递给赵大柱,“快洗洗脚,暖和暖和。”
周氏在一旁帮忙,将柳映雪之前割好的、相对整齐厚实的茅草捆分成小束,方便待会儿铺盖。
顾昭一直安静地坐在火堆旁,看着赵大柱熟练的动作和那堆和好的泥巴,心中默默记下这农家修补屋舍的实用技巧。见准备工作就绪,他开口道:“赵大哥,柳姑娘,修补屋顶,宜从背风面开始,先堵大洞,再补小隙。铺茅草要层层压叠,根部朝下,泥巴抹在草根交接处,需压实抹匀,方能防风防水。”他虽未亲手做过,但观察力和理解力极强,结合之前看到的屋顶结构,立刻指出了关键。
“顾相公说得在理!”赵大柱连连点头,穿上破棉鞋,“俺们庄稼人盖草棚子也是这个讲究。柳家妹子,你身子轻,待会儿你上梯子递草递泥,俺在下面递东西,再上去帮你铺草抹泥,顾相公在下面看着指点,咋样?”
分工明确。柳映雪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修补屋顶,尤其还是这么破败的屋顶,对她来说是个巨大的挑战,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赵大柱将那把有些摇晃的旧竹梯架在屋子背风面的墙上,试了试稳固性。“还行,凑合用。柳家妹子,你上去小心点,踩实了再动,觉得不稳就喊俺。”
柳映雪看着那高高的屋顶和摇晃的梯子,心里有点发怵,但想到屋里那四处漏风的破洞和顾昭的病体,她咬了咬牙,将裙摆掖进腰带里,露出下面同样打着补丁的旧棉裤,然后小心翼翼地攀上了梯子。
梯子果然有些晃悠,每爬一步都让人心惊胆战。寒风在高处更加凛冽,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她努力稳住身体,终于爬到了屋顶边缘。屋顶的茅草朽烂不堪,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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