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摊前人不少。盐分两种：一种是大颗粒的粗盐，颜色发灰；一种是稍细些的青盐，颜色也白净些。价格差了不少，粗盐十文钱一小罐（约半斤），青盐则要十五文。
柳映雪毫不犹豫地要了一罐粗盐。十文钱花出去，换来一个沉甸甸、封着油纸的小陶罐。她小心地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宝贝。
接着，她又找到了卖粮食的摊位。糙米的价格比她预想的要高些，八文钱一斤。她掂量了一下钱袋，狠了狠心，买了三斤糙米，花了二十四文。沉甸甸的米袋子提在手里，心里无比踏实。
手里还剩下十一文钱。她犹豫了一下，想起顾昭说有余钱可以添置碗和布。她逛到卖陶器的摊子，选了两个最便宜、没有缺口的粗陶碗，花了六文钱。又在一个卖碎布头的摊子上，花五文钱买了一块靛蓝色、约莫两尺见方的粗棉布。虽然颜色有些旧了，但料子还算厚实，可以裁了做抹布或者…柳映雪想着顾昭那件里衣似乎也磨薄了，或许能打个补丁？
最后剩下的一文钱，她没舍得花，仔细地藏好。
采购完毕，柳映雪怀里抱着盐罐，肩上扛着米袋，手里拎着装碗和粗布的小包袱，踏上了归途。东西很重，压得她肩膀生疼，脚步也有些蹒跚。但她的心却像长了翅膀一样轻快，脸上始终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夕阳西下，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当她远远看到溪头村那熟悉的山坡轮廓，看到山坡下那间冒着袅袅炊烟（她出门前埋了柴火在火堆里）的破屋子时，更是加快了脚步。
推开那扇加固过的门，一股暖意混合着淡淡的柴火气息扑面而来。顾昭正坐在火堆旁，用左手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划着什么。听到门响，他立刻抬起头。
当看到柳映雪满身风尘、却笑容满面地抱着、扛着、拎着那么多东西出现在门口时，顾昭清冷的眸子里，也清晰地映出了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
“柳姑娘，回来了？”
“嗯！顾公子，我回来了！”柳映雪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却充满了兴奋和雀跃。她将东西一样样小心地放在地上，献宝似的拿起那个小盐罐，“你看！盐！还有米！还有碗！还有布！”她一样样数着，眼睛亮得像星辰。
顾昭的目光扫过那些实实在在的收获，最后落在柳映雪因为兴奋和劳累而泛着红晕的脸颊上。破屋的火光跳跃着，映照着少女明亮的笑容和满身的生机。他嘴角的弧度加深，温声道：“辛苦柳姑娘了。此行…看来收获颇丰。”
“嗯！”柳映雪用力点头，迫不及待地开始讲述起集市的见闻，尤其是遇到周老板的经过，“…他说以后编了新样子，可以直接送去他铺子！顾公子，我们以后不用愁卖了！”她兴奋地说着，一边拿出那个粗粮窝头掰开，“快，先吃点东西垫垫！我这就煮米粥！今晚我们吃咸米粥！”
顾昭接过那半个窝头，看着柳映雪像只忙碌的小蜜蜂一样，兴冲冲地去取水淘米。破屋里，第一次弥漫开糙米和盐巴混合的、令人心安的烟火气息。他看着柳映雪忙碌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在地上随意划出的、关于后续如何改进草编制品的几个草图线条，心中那份关于未来的模糊轮廓，似乎也因为这沉甸甸的盐罐、米袋和少女明亮的笑容，而变得清晰、温暖、充满了切实的希望。
破屋里弥漫着久违的食物香气——糙米在瓦罐里咕嘟咕嘟地翻滚，米粒逐渐涨开，变得饱满软糯。柳映雪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子，用削尖的树枝搅了搅，然后捏了一小撮珍贵的粗盐，均匀地撒了进去。盐粒在滚烫的米粥里迅速融化，一股带着咸香的、无比诱人的热气瞬间升腾起来，充满了整个屋子。
“好香！”柳映雪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脸上是纯粹的满足笑容。她将煮好的咸米粥小心地盛进两个崭新的粗陶碗里，米粥浓稠，散发着温暖的光泽。
她将一碗递给顾昭：“顾公子，快趁热吃！”
顾昭接过温热的陶碗，粗糙的触感却带着真实的暖意。他低头看着碗中简单的食物，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他用左手拿起新买的木勺（集市上最便宜的那种，用树枝削成），舀起一勺米粥，吹了吹，送入口中。
糙米的口感粗糙，带着麸皮，咀嚼起来有些费力。但那纯粹的米香混合着恰到好处的咸味，瞬间激活了长久以来被野菜和寡淡占据的味蕾。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熨帖了冰冷的肠胃，也暖了心房。这是被放逐以来，他吃到的最有“人味”的一餐。
“嗯，很好。”顾昭咽下口中的粥，抬眼看向柳映雪，眸色温和，“辛苦柳姑娘了。”
柳映雪自己也捧起碗，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滚烫的米粥烫得她直哈气，但脸上却洋溢着无比幸福的笑容。“好吃！真好吃！”她含糊地说着，又舀起一勺，满足地眯起了眼睛，“有盐的粥，就是不一样！”
两人围坐在火堆旁，安静地喝着热腾腾的咸米粥。破屋里只有碗勺碰撞的轻响和满足的咀嚼声。屋外寒风依旧，但屋内暖意融融，食物的香气和这份来之不易的温饱，让这间破败的屋子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与安宁。
吃饱喝足，身体也暖和起来。柳映雪收拾好碗勺，立刻迫不及待地将怀里那块靛蓝色的粗棉布拿了出来。她走到顾昭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顾公子，我看你这件里衣…袖口好像磨得有点薄了。这块布虽然旧了点，但料子厚实，你要是不嫌弃，我…我帮你把袖口补一补吧？也能耐磨些。”
顾昭微微一怔，低头看了看自己里衣的袖口，确实磨损得厉害。他没想到柳映雪连这个都注意到了，还特意买了布。他看着少女清澈眼眸中真诚的关切，心头微暖，温声道：“有劳柳姑娘费心。只是我这手臂不便，恐要麻烦姑娘了。”
“不麻烦不麻烦！”柳映雪连忙摆手，脸上露出笑容，“我针线活还行，很快就好。”她说着，便去火堆旁寻了根细些的木炭当画线笔，又找来昨天买盐时包盐罐的那块还算干净的油纸，仔细地在上面比划着，准备裁下合适的布片。
顾昭看着她专注的样子，目光落在墙角那堆剩余的茅草上。他想起集市上周老板的话——“样子太普通了些”。他沉吟片刻，用左手拿起一根树枝，在火堆旁的地面上，轻轻划动起来。
柳映雪裁好布片，拿出随身携带的针线包（里面只有一枚磨得发亮的粗针和几缕颜色不一的旧线），正准备开始缝补，眼角余光瞥见顾昭在地上划着什么。她好奇地凑过去看。
只见被火光照亮的地面上，顾昭用树枝勾勒出了几个清晰的图案。一个是在寻常草鞋鞋头的位置，多编出一个小小的、尖尖的凸起，像个小船头；另一个是在鞋帮侧面，用不同颜色的草茎（可以染或挑选天然色差）交错编织出简单的菱形纹路；还有一个筐子的图样，筐沿不再是简单的圆形，而是编成了起伏的花边状，筐身也加了交叉的加固条，显得更别致。
“顾公子，这是…？”柳映雪惊讶地看着这些草图，虽然只是简单的线条，却让原本朴素的草鞋和筐子立刻显得不一样了。
“周老板所言有理，物需实用，亦需悦目。”顾昭放下树枝，指着地上的草图，“柳姑娘手艺精湛，若能在样式上稍加变化，或可更受欢迎，价钱也能提一提。这些小改动，应不会太费事。”他看向柳映雪，眼神带着询问，“柳姑娘觉得可行否？”
柳映雪眼睛亮得惊人！她仔细看着地上的草图，越看越觉得妙！“可行！太可行了！”她兴奋地说，“顾公子你画的真好！这个船头鞋，看着就精神！还有这个花边筐子，真好看！编起来…嗯，我想想，船头鞋就是在鞋头多编几道，收尖…菱形纹路可以用晒干的蒲草（她记得溪边有）染成深色编进去…花边筐沿…”她一边看草图，一边在脑海里飞快地构思着编织方法，手指无意识地比划着，脸上是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和跃跃欲试。
顾昭看着她神采飞扬、充满干劲的样子，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她的聪慧和一点就透的灵性，总能给他带来意外的惊喜。
第二天，柳映雪起了个大早。心里惦记着新样式，她匆匆吃过早饭（依旧是糙米粥，但加了点昨天特意留的咸菜丁，滋味更足），就背着筐准备去溪边割新的茅草，顺便找找顾昭说的那种可以染色的蒲草。
刚推开院门，就看到赵大柱和周氏抱着一个盖着旧布的柳条筐，笑呵呵地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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