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还待弦首的评断，翠山行眉头紧皱：“晷中情状瞬息万变，再耽搁下去，恐怕要失去峨眉道友的踪迹。届时难以分辨谁是峨眉道友……”
一道紫光闪入幻晷之中。
一道红光几乎是同一时间跃入幻晷。而一道绿光紧随其后。
不料此时幻晷却发生了激烈的震动，将绿光挤出了幻晷。大殿因这震动撞出了瞬间的时空扭曲。众人都差点被吸入幻晷。
等震动停止，绿光颓然倒地。大家这才看清楚是练小龙。
他一脸玩世不恭地笑着，从地上爬起来，拍拍手，掸掸屁股，不屑地说：“这破玩意一定不是大哥做主。不然不可能拒绝本小弟。”
连那个惹人讨厌的蔺无双都进去了，凭什么拒绝他练小龙？
玄宗道子也是第一次见幻晷有如此大的反应，心中都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赭杉军见多识广，一眼看破练小龙被拒的真相。他身上带了结界，这个结界与入晷的某个人的元神互相排斥。
这是仙灵地界的结界。仙灵地界之人均十分擅长布界。但是赭杉军与练小龙朝夕相见，都看不出来练小龙身上有结界，那么，这结界必然出自仙灵地界的主人——女娲娘娘，玄华玅筑。
练小龙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能惊动玄华玅筑出手布界？他日夜跟随着苍，苍会不会有危险？
赭杉军又想起宗主归墟之前的眼神。不是洒脱和释然，而是无尽的牵挂与担忧。“吾知晓你的性子，不愿意统领门派。玄宗将交由苍照看。但是，你务必要照看好苍。”
宗主之言，犹在耳边。
赭杉军心头的乌云密布，浓重得令他难以呼吸。修道之人，炼到他这般境界，已经难有心乱的状态。
此刻他却心乱如麻。这两天，心绪烦乱的状态一直缠绕着他。
若非墨尘音在一旁冷眼监视，赭杉军恐怕也要一头栽到幻晷之中，寻苍去了。
金灿灿的太阳照耀着封云山的主峰。似乎这片天地没有任何的阴影和隐秘。
小金县里。饱受蝗灾之苦的灾民们在奔走相告。“来了！来了！朝廷派来的青天老爷两日之后就进城了！”
报信的人疯了一般地在大街小巷穿梭，坐在门口忙活的妇女们也忍不住伸长脖子看着报信人。
男人们更是欣喜若狂，饥肠辘辘的身体似乎也有了力量：“太好了！终于有人替我们出头了！收拾衙门里那帮禽兽！”
路旁走过一个清瘦的书生，听到这些议论便停下脚步：“我看未必。古往今来，圣人少而贪墨者多。官官相护，才是官场常态。”
男人们看到来人是考了十年也考不上功名的剑书，就奚落：“你考不到功名，做不得官，就去给那帮禽兽当师爷。也不见你如何圣贤，倒帮着他们干尽坏事。我们不指望青天老爷，难道指望你不成？”
剑书厌恶地瞟了那些衣衫褴褛的人，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朝廷派了钦差大臣驾临这小小的县城。而且人已经到城外了，城里的各级官员才领到公函，这让大家伙都惴惴不安。
“刘知县，依你看，朝廷这是何意？知州大人那边也不曾有消息吗？”城里最大的粮商早早就来到刘知县的府上，开门见山地问。
本州的知州出自小金县，一旦朝廷要对小金县动手，知州就派人传递给小金县的各级官员和富商大贾。
几次肃贪下来，小金县各人安然无恙。这也养肥了众人的胆，公然扣住了朝廷的赈灾粮，转为商粮高价售卖。
这并不是稀奇事。其他县城也有如此操弄的。
“知州府没有任何口信。”刘知县心事重重，“我已经派出剑书前去城外打听钦差大人的行踪。相信很快就有回音。刘三，你出去之外叮嘱众人，近期都给我收敛点。等摸清楚钦差大人的脾性，我们再继续行动。”
那富商刘三点点头，低调地退出知县家里，趁着无人注意，从后院角门出去了。
城外十里，一行人马慢慢地在官道上行进。
队伍大约二十人，其中十六人带刀，穿着黑色的锦绣袍子，袍子上没有任何纹路。另有一人骑马佩剑，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一人身穿墨绿色绣袍，手持折扇，骑着马紧跟在佩剑者的马后。
两名轿夫抬着轿子。轿子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其中有人还是无人。
前方的道路旁边有两个身影。
“停！”为首的佩剑者抬起手，示意后面的众人停止前进。
佩剑者利落地下马前去查看，又回来禀报：“大人。前面是一男丁和女童。男丁似乎重病在身。女童饥饿无力，不能言语。两人脉象均相当虚弱。”
骑在马上的绿袍者注视着前方。
轿子里却传来清脆甜美的声音：“兄长！我需要一个粗使丫鬟，让我下去看看。”
绿袍者微微蹙眉，“娇儿，此行事关重大，你切莫任性，耽误了正事。”
“唉哟，行了行了，兄长，你就依我吧！你都当了大官，我连个丫鬟都没有，这于礼不合。再说了，就一个小女孩，能耽误你什么呀！”
小女子的嗔怒娇憨之态，借着声音，飘到众人面前。
连躲在树林中的剑书都不由得心头一腻。
骑马的绿袍者理应就是钦差大人练如青。此人在朝廷里突然冒起，来历颇为神秘。此前打听到他有一个女儿练如娇，长得国色天香。可今日看来，应该是妹妹而非女儿？
不知道这练钦差对其妹的态度如何？
很快，剑书就有了答案。
练如青命人收留了路上的两个陌生人。一行人进了城，也不张扬身份，到一家寻常客栈落脚。
店家看这些人非佛非道，非贫非富，似商非商，也不敢多言语，麻利地安排了房间。
带刀佩剑者安排在一楼与三楼。二楼的两间外房亦是带刀者入住。而中间的三间房则住着墨绿袍者、粉裙蒙面女子和一大一小两个病号。
在准备房间的时候，店家看着那病倒的男丁，颇为难做。男丁瘦骨如柴，奄奄一息，无论是将死或者有瘟疫，店家都不愿意收留。
那粉裙女子似乎看出店家的嫌弃，笑眼弯弯地说：“店家，你莫要以貌取人。这男子可是财神降世，你可千万别看走眼了。”
店家失声笑道：“姑娘太会打趣。这人有气出没气进，恐怕是阎王……”
一个大银锭子压到他手中，他差点咬住舌头。
乖乖，这银子有二十两，能买五包大米了！店家盯着银锭子，眼珠子差点要滚出来了。
女子带笑含情的桃花眼看着店家：“如何？是财神还是阎王？”
“抬藤，抬藤。”店家讲话都大舌头了。
女子招招手，两个带刀者就把男丁抬上二楼。女子则搀扶着那女童，慢慢走上去。
墨绿袍子的青年男子扫视了客栈一圈，抬起修长的双腿，迈着规整的方步，也上了二楼。
大堂里就只剩下店家在跟银锭子说着知心话。
这一切都被剑书看在眼中。方才练如青的视线曾扫过他的身上，不知道是否发现什么端倪？
目前，也该回去告知刘知县了。
房间之中。病人躺在床上。
地狱。烈火熊熊燃烧的地狱。灼烧的剧痛从五脏六腑透入骨髓，由内而外地刺穿他。
他的腕上落下了三滴雨。冰冷的雨滴，唤醒了他，随即一股从高山上冲激而下的冰泉注入他的身躯。
他浑身止不住颤抖。
“这太刺激了。换药过来。”温润如玉的声音传入他的神志。一股花果香弥漫在他的身躯中，慢慢地，慢慢地，化解着他身体里的地狱烈火。
待香气退散，又有新的香气生成，将他带离火狱。
如此反复。
他慢慢睁开眼。
“哥哥！”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惊喜地叫起来。一阵熟悉的气息扑近他。
他下意识地坐起来。才看清床榻边沿除了扑过来的女童之外，还坐着一个妙龄少女。
少女手上端着药碗。碗里的香气，正是那花果香。
少女见他醒来，笑意吟吟：“你终于醒了。可喜可贺。”
久违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看着光晕中的女子：“是你救了我？”
女子俏皮地将药碗递到他唇边，指尖涂得红艳艳，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是它救了你。快喝吧。这是最后一碗。”
男子垂下眼帘，看着红艳艳的指尖，哑着声音道谢。随后将药一口气喝干。
喝完之后，神志更清醒了些。这才看清楚眼前女子惊人的美貌。
黑白分明的杏眼，眼中水波流转，令人一不留神就要深陷其中。饱满红润的双唇，比秋天熟透的浆果更诱人。高挺却秀气的鼻子，令人一眼难忘。穿着淡绿色裙褂，纤细腰身盈盈不足一握。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男子低声说。
“不必言谢，举手之劳。”女子微微一笑，“令妹已经打算跟着我，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男子听了，心中颇感愧疚。他转头对女童说：“灵灵，这是你的决定吗？”
是他生死未卜，才导致妹妹要卖身为奴。
灵灵坚定地点点头：“小姐人美心善，是绝顶的好人。哥哥，我们一起跟在小姐身边吧！不仅不用挨饿，还能有许多好玩的小玩意！小姐还领我去读书呢……就是……就是……”
少女笑意更明显了。
灵灵看了少女一眼，吞吞吐吐地说：“就是练大人太凶了，我每次去他跟前背书，我都好害怕。”
少女故意压低了声音：“我也怕。所以才拉你陪着我呀。”
灵灵天真地说：“那我愿意！我愿意陪着小姐读书。我很笨，练大人骂我就顾不上骂小姐了！”
少女掩嘴笑了，双眼凝视着男子：“请你放心，我兄长没有骂过人。”
灵灵心有余悸地说：“练大人不说话的时候，比骂人更可怕。昨天我背错了圣人的话，他就抬眼看我，吓得我浑身哆嗦。”
少女笑得眉眼弯弯。
男子从那双眼中看到了湖光山色，波光粼粼。
他低下头笑了一下，“灵灵脸色好了不少。放在小姐身边，自然是比跟着我好。”
灵灵一听，急了：“哥哥，你也不能走。我们一起跟着小姐嘛！”
“灵灵。”男子平静地制止了妹妹，“只要你好好地跟着小姐，哥哥就放心了。”
灵灵五官一皱，几乎要哭出来。“哥哥，不要走。”
男子笑了笑。走，不走，岂是他能决定的？如今世道混乱，哪里都不会养闲人。
女子颇善解人意，她温声宽慰道：“足下应是小金县人，兄长初到小金县，很需要一个土人在身旁照应。这段时间足下可留在我们这里帮忙打点。至于往后的事，等我们办完小金县的事，再做打算。如何？”
灵灵高兴地跳起来。她崇敬地看着练如娇，“小姐真是善良又有本事！”
“哈。我有什么本事，你倒是说说。”练如娇将灵灵搂在怀中。
“小姐有让练大人听话的本事。”灵灵扬起天真的笑脸。
此言一出，练如娇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不轻不重的敲门声打断了屋内的欢声笑语。
灵灵突然从练如娇怀里钻出来，躲在她身后。
男子不明所以。
练如娇轻轻拍打着灵灵的后背，安抚她。一边说：“哥，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推开。
一只皂色的皮靴踏入房中。墨绿色的长袍下摆也跟着进入众人的眼帘。
一个修长的身姿出现。
练如青的相貌，与练如娇几乎一模一样。但浑身笼罩着坚硬冷峻的冰霜。眉宇之间的神态更是硬似刀刃剑锋。
练如娇是平易近人的弯月。练如青则是寒气迫人的满弓。
隐隐中还有一股难以言表的阴沉。
练如青对男子的醒转并无意外。
“大哥。”练如娇领着灵灵行礼。“灵灵的兄长已经醒了。他……呃，请问尊姓大名。”
男子不卑不亢地说：“见过练大人。在下乙真。乙灵正是舍妹。”
练如青那双黑渊般的眸子，停留在男子身上。
乙真病重加上饥荒，瘦得皮包骨。
却也正能显出他骨相非凡。
佛家有云，色即是空，众生皆是白骷髅。
佛恐怕没见过这样美貌的骷髅。
练如青也微微颔首回礼，随即眸子慢慢转到练如娇身上。“你要留下乙真？可曾问过乙真的心意？”
练如娇走去拉着练如青的袖子，撒起娇来：“哥哥，你就不必明知故问了。而且，我有预感，乙真一定能帮你的大忙。”
练如青不动声色，但言语之中分明多了些暖意：“那你去办吧。”
说完，他以公务繁忙便告别了。
那天夜里，乙真梦中见到一双温暖的眸子，忽而变做黑渊，凝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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