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辰年 壬申月 丁巳日
宜:打扫签订合同交易纳财纳畜 祭祀 收养子女开光
忌讳:结婚出行搬家理发搬新房动土分居安香 出火破土
*
尉迟坚还要说,拓跋阗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他们不必在这里逞口舌之快,陈国既然败了,那远交近攻的策略也败了。咬人的狗不叫,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或者更久……
但总有一天,东离会成为插进郢都的利箭,一把淬了毒火的利箭。
他们拓跋族人,耗得起。
沈枝替苏鹤雪掀车帘,“皇上吐了黑血,情况很不好,太子殿下心里没底,这才叫人来传话请您过去。”
沈枝是萧敬成的人,平日里专门操持太子府侍妾的差事,萧敬成把他给了苏鹤雪,打心眼里就是拿苏鹤雪做禁脔。
一个长得美又有脑子的禁脔主动投怀送抱,萧敬成很受用。
“皇上还好吗?”苏鹤雪问。
沈枝说:“早就掏空了,如今全靠人参吊着一口气,多半是放心不下太子,只怕刑部的案子这两日要结案,查不仔细了。”
苏鹤雪没说话。
沈枝放下车帘,扯着缰绳去赶马,车轮滚动发出刺拉拉的声响。
*
秦朔一回府便扎进书房,解了护腕扔在桌上。
周勃是他的副将,两人穿一条裤子长大,同吃同住,见他闷不作声,打了热水来湿过手巾递给他。
“擦擦。”
秦朔擦着手,说:“兴起,猜猜三公子今天见着谁了?”
周勃抱膀子倚着书桌,摇头:“猜不着。”
“尉迟坚。”秦朔把手巾扔盆里,溅起一蓬水花。
周勃说:“东离那点心思,就快写在脸上了,黄土埋脖子的国师舟车劳顿来做说客,拓跋建邺不怕他死在路上。”
秦朔叩桌子,一改平日的纨绔样,声音低低的:“陈国的烂帐还有着东离一份,先给他记着。你去看六叔,他可有话叫你捎回来?”
“将军叫你万事小心。”周勃神色凝重,“这次饷银的事传的沸沸扬扬,大半将士都知道是太子解了燃眉之急。经此一事,太子在军中的威望算是立起来了。早前,军中可是不认萧敬成的名字。”
“谁带的头?查了吗?”
“原先,沈安仁带的狼骑,还有周衍带的飞虎营。”周勃弹弹袖子,“沈安仁自不用说,他堂姐两年前入了太子府,虽是个妾室,却极为受宠,沈家自然是站太子的。至于周衍,他同太子不亲近,素日也无往来,突然倒戈不知何故。”
“周衍的夫人有个庶妹,幼年时被歹人掳走,当时太子的乳娘窦氏回乡探亲把人救了,一直养在身边。周衍岳家欠着太子府这份人情,总要还的。”秦朔头也没抬,脸色微沉,“兴起,你帮我查个人。”
周勃摸一下后颈,“这么郑重,你要查谁?”
秦朔说:“苏鹤雪。”
*
太子侍立在一侧,寝殿里热,头上出了细密的汗珠。
皇后坐在床前,替昭帝换了捂额头的帕子,蛾眉紧蹙地质问太医:“宫里每年拨大把银子养着你们,皇上病成这样了却束手无策?”
几名太医跪在地上,谁也不敢回话。
“宋升,你说!”
宋升是太医院的院判,此时被皇后指名道姓的问自知是躲不过去,上前叩了一首,回禀:“皇上阳气升发气血外张,津液耗损严重,内里已经亏空殆尽,臣斗胆禀报,皇上的身子已经撑不过三日了。”
“混账!”
皇后掀了面前的金盆,只觉一阵眩晕。
侯景眼疾手快上前扶住她,劝慰:“娘娘可千万保重身子。”
皇后扶着鬓,与他对视一眼,顺势坐下来,挣了侯景伏在昭帝身上哭:“二十年的夫妻,说了白首不离,这就要弃我而去!结发全然不作数了。”
萧敬成抬手,隔空想拍拍皇后的背安慰她,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他母亲魏氏去的早,幼时也在秦皇后跟前养了几年,母慈子孝的场面到底有过,只是后来秦皇后诞下嫡子萧准,就同他疏远了。
萧敬成默了默,还是开了口:“母后,保重身子。”
秦皇后又哭了些时候才止了声,拿帕子拭眼泪,抬头看他,“敬成,叫他们都退了,母后想一个人陪陪你父皇。”
萧敬成对侍从和医馆们抬抬手,说:“都退了吧。”
众人这才叩首,起身退出寝殿。
萧敬成忧思重重,他知道现在这种时候萧祉德身边最离不得人,只是想着他母亲魏氏临死前未能见父皇最后一面的遗憾,终究于心不忍。
横竖皇后左右不了什么。
他安慰着自己,从寝殿出来,苏鹤雪已经早早候着。
见到苏鹤雪,萧敬成才有了些笑模样,大步流星走过去。
“父皇怕是不成了,母后在里面陪他。”萧敬成说,“你来了些时候了?”
苏鹤雪毕恭毕敬地:“刻钟。”
萧敬成点头,“沈枝说,望舒天不亮就抬了箱子在鸿胪寺等着。”
“三公子性子急,为那点银子整宿的睡不着。”苏鹤雪说。
“见着东离来的人了?”萧敬成带他往寝殿挨着的偏殿走。
日头好,近正午时分懒洋洋地暖和,雪化了,踩在上面压出冰水,濡湿了两人的鞋面。
苏鹤雪嗯道:“见着了,东离国师尉迟坚。”
萧敬成温声说:“怎么说服望舒也跟着去的呢?他那性子宁折不弯的,愿意跟你去,很稀奇。”
沈枝早就把苏鹤雪的一举一动都报给了萧敬成。
“三公子想瞧我怎么狐假虎威。”苏鹤雪说。
“是他的行事作风。”萧敬成去攥苏鹤雪的手,“这么凉?”
“怕冷。”
进了偏殿,内侍立刻递暖炉过来,苏鹤雪抱着暖炉缓了会儿神,说:“皇上不成了?”
“宋医判说,撑不过三日。”萧敬成坐着身,若有所思盯着窗棂子,语调带了些伤怀,“你不知道,幼时我很难见父皇一面,他忙,忙朝政忙税赋忙着铲除异己。我母亲去得早,皇后待我也不很亲,宫人们都敬着我不敢越矩,我常常觉得自己像这宫里飘荡的游魂,是死是活其实没有人真的关心。”
“那个位置太高了,坐上去就再也够不着亲情。”苏鹤雪宽慰道,“帝王无情。”
“是啊。”萧敬成苦笑,语调多了些无奈,“父皇说,做皇帝要够狠,够绝情,要能御下。防党争,防叛乱,文臣不能信,武将不能信,就连枕边人也不能信。你说,帝王是人吗?”
苏鹤雪不回答,只是问他:“秦家的兵权,殿下要吗?”
萧敬成毫不犹豫:“要。”
苏鹤雪又问:“这皇位,坐?”
萧敬成斩钉截铁:“坐。”
苏鹤雪说:“既选了,那些无关紧要的就埋掉,全当是死了。”
萧敬成心里这才松快。
“你要什么?你来投诚,我许不得你凤位。”萧敬成说,“你到底要什么呢?阿雪。”
苏鹤雪说:“我要太子殿下一颗真心。”
*
萧祉德夜里醒了,容光焕发,觉得身体很好。
太医一直守在外头,不敢离开,替他把过脉面面相觑,退出来才和太子说实话。
“是回光返照。”
“这两日皇上想做什么想吃什么都依着吧,不用忌口了。”
“瞧着状态,射鹰也可。”
萧敬成点点头,遣太医们回去歇息,带苏鹤雪进了寝殿。
“你们都要忤逆寡人!”
杯盏子碎了满地,溅到苏鹤雪脚边,他抬头,正和立在昭帝旁边的秦朔四目相对,不由脚步一滞。
萧敬成按了按他的手,示意他不用进去,自己去给萧祉德行礼,“父皇,怎么发这么大脾气?”
萧祉德见到萧敬成神色一喜,“太子,你来,告诉他们,寡人没病!”
皇后坐在下首,侯景躬身立在旁边,再后面站着的就是秦朔。
萧敬成一看就知道,夜里他眯着的功夫守殿侍卫换了一波。不然,秦朔来了岂会无人通报。
“望舒来了?怎么也不叫人知会我一声?”萧敬成起身,冲秦朔笑道。
皇后说:“太子白日要处理朝务,夜里再不好好休息,铁打的也撑不住。望舒没事做,在家胡混也是胡混,我便叫他过来照应着。”
萧敬成正要说话,皇上狠狠瞪向皇后。
“秦家狼子野心!狼子野心!”他拍着床榻,咬牙切齿,“毒妇,你是不是想逼宫?杀了寡人和太子,好扶持你那不堪的儿子萧准即位?!”
皇后看着他,忽然一笑。
“皇上还记得,二十年前咱们成亲那日么?当时皇上说,这江山,有萧家的一半就有秦家的一半。”
萧祉德抓紧被褥,瞳孔骤缩:“你要逼宫!你这是要谋逆!”
“说什么谋逆呢?”皇后拿帕子掩着唇笑,笑得流泪,“这江山不是你萧家的,也不是秦家的。”她神色恹恹地看着萧祉德,起身走过去,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这江山是苏氏皇族的呀。”
萧祉德忽然呼吸沉重,胸口剧烈起伏,咳嗽起来:“胡说!你胡说!”
“玄武门血流成河,苏氏皇族五十多人一夜屠戮殆尽,最小的婴孩还不足月。”
“你老了,不记得了。”
“偷来的呀,偷来的。”皇后恶道,“萧祉德,这二十年我在你身边,每时每刻都觉得恶心,我每天都盼着你死!”
“我掐死你!”萧祉德突然暴起,凶狠地掐住秦文君脖颈,“我掐死你掐死你!”
“皇上!”
“父皇!”
秦朔率先动手,扼住萧祉德的手腕,将人钳制在龙塌上。
萧敬成慢了一步,眼见如此,突然大喝道:“来人!骠骑大将军秦朔以下犯上意图谋逆,给我拿下!”
话音一落,御林军呼啦而入,将秦朔团团围住。
秦朔左右看看,缓缓松了钳制萧祉德的手,瞬间明白了。
“太子今夜布下了天罗地网,就为了拿我,真是煞费苦心。”
萧敬成说:“望舒,父皇给过你们秦家机会。我说过的,我不想对你动手,若你今夜不进宫……”
“我进了宫着了道儿。”他对太子说话,目光却是落在门口处影子里的白狐裘,“太子要杀我?”
萧敬成抿唇,神色挣扎,片刻后当着所有人忽然跪在萧祉德面前。
“父皇,儿臣想讨个恩典。”
方才一闹,萧祉德意识已经昏沉,他强撑着支起身,问萧敬成:“你想做什么?”
萧敬成说:“望舒是难得的将帅之才,儿臣不想杀他,儿臣要用他!”
萧祉德默了默。
他其实有些看不懂这个儿子了。
他教萧敬成身为帝王不能仁慈,不能心软,要绝情,要狠毒。
秦朔不杀便是后患无穷。
如今,萧敬成跪在这里,说要用秦朔。
“你真是寡人的好儿子。”萧祉德动了动略麻的腿,“传寡人旨,秦氏谋逆意图弑君,褫夺皇后称号贬为掖庭贱奴,赐白绫。秦越身为大将军,却拥兵自重,与秦文君内外勾结夜逼禁庭,辜负寡人信任,即日起收回大将军印押送诏狱,三日后菜市口问斩!”
御林军统领莫海说:“臣领旨!”
萧祉德深深看了萧敬成一眼,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疲惫地对秦朔摆摆手,说,“罢了,朕不动你,朕不仅不动你,还要赐你大将军印,接替秦越的职位。你去吧。”
年迈的老皇帝终于明白了。
萧敬成要杀秦家满门,却独独把秦朔摘出来,叫他想造反都没有理由,这仇恨埋在心里报不得,以秦朔狼崽子的性格……
人不人鬼不鬼的将军,成不了气候,比杀了更有用,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他养了个最狠心的儿子,比他阴毒。
*
诏狱里阴冷潮湿,透着腐烂腥臭的味道。
沈枝掩着口鼻,拿袖子替苏鹤雪扫干净椅子上的灰,闷声问:“大人来这里做什么?诏狱哪儿是人待的地方。”
苏鹤雪不搭他话,塞给狱卒一锭银子,“我想同里面的人说说话,烦请行个方便。”
狱卒拿了银子,叫他有话快说。
诏狱比不得外头,鼠虫肆虐易生疾疫,死气所传,待的久难免要过病气。
苏鹤雪应了,吩咐沈枝:“你也出去等着,到底在太子身边伺候,还是计较些好。”
沈枝早就想跑,得话就要走,又觉得不妥,缓了脚步嘱咐苏鹤雪别待太久,才和狱卒一并出去了。
灯火灰暗,秦越手脚发凉,白色囚衣染了血乌糟糟的。
此情此景,谁能想到眼前这人月前还意气风发,是个凯旋归来的大将军。
“将军,被人诬陷,关在诏狱里的滋味,不好受吧?”
秦越缓缓抬起头。
他的手脚都被敲断了,眼睛却还能看。
“你是谁?”
苏鹤雪不是诏狱里的人,秦越没见过。
苏鹤雪说:“我姓苏。不知道将军记不记得苏昔瑶这个名字。”
听到苏昔瑶,秦越瞳孔狠狠一震。
“将军。”苏鹤雪瞧着秦越,问他:“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你是昔瑶的孩子?”秦越倚着冰冷潮湿的墙,凌乱的头发遮住半张脸,他声线不稳,有些哽咽,说,“是我对不起昔瑶,你替她惩罚我,我很高兴。”
“说什么惩罚,她也早就死了,只剩一抔齑粉,看不到这些。”苏鹤雪说的很平淡。
秦越一身脏臭,看着苏鹤雪眼眶渐红,“我身不由己。”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