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梦远书城!手机版

您的位置 : 梦远书城 > 宫斗宅斗 > 琵琶行 > 第9章 恶狗

第9章 恶狗

甲辰年 壬申月 戊午日

宜:开业 嫁娶 入宅 修造 上梁

忌:求医 打猎

煞北 马日冲鼠

*

黑暗没有尽头,苏鹤雪望着墙壁上窄小的窗,眼神悠远,他说:“母亲从未怪过将军。”

“她是公主,那般尊贵。”秦守礼缩在角落里,干涩起皮的嘴唇裂了,血沫子粘在齿间,口中全是腥咸,“当年萧祉德夺权,我救不了她。她当我死了也是好的。”

他起身走到牢柱前,手肘撑着膝头蹲下看秦越,:“一朝天子一朝臣,她是前朝的公主,不敢当将军死了。”苏鹤雪捻着玉坠子,收回目光,“只是她自己死了,到死也没能回家。”

苏鹤雪说:“母亲死前只有一个愿望,她想回家。”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1]

秦越咬牙不让自己哭出声,喉间滑动一下,哽咽说:“我去寻她,带她的魂回家。”

苏鹤雪摇头:“她的尸骨即便焚成灰烬,牌位也要立于苏氏皇族宗庙之内。这事,将军如今办不到。”

秦越闻言泫然看向苏鹤雪。

四目相对。

苏鹤雪起身,把手揣进袖子里,道:“谋逆大罪,株连九族。皇上铁了心要给将军扣罪名,秦家如今沦为粘板鱼肉任人宰割,谁也活不了。”

秦越九尺高的身形轰然倾颓下去,“文君呢?”他忽然说,“四皇子在哪里?阿朔可有好好护着他们?”

苏鹤雪说:“将军想让他们活?”

秦越迎住苏鹤雪的视线:“我不想他们死。”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苏鹤雪浅浅地笑,“四方平定天下一统,七十万将士一日听命于你,萧家龙椅便一日坐不安稳。萧祉德要收兵权,秦家必亡!”

秦越眼眶泛红,他说:“我知道。”

“秦家一门百余口人的性命就握在将军手里。”苏鹤雪直视秦越的眼睛,坦然道,“将军仍旧选萧氏吗?”

秦越被他问的梗住,“我已是阶下囚,你要我如何……”

苏鹤雪说:“我要将军活。”

*

夜里又下了雪。

周勃|起来掌灯,吹灭火折子说:“白日里才晴了,入夜又落雪。”

书房被烛火铺满一层黄。

秦朔捏捏发红的手骨节,撩起帘子往外看。

寒风咆哮,雪打着旋儿乱飞,莫海就站在雪中,挺拔如苍松。

“禁军把将军府围得水泄不通,谁也出不去。”周勃抓过外衣坐下,看着他调侃,“你那个苏大人说的对,咱们现在是猛虎进了圈(juan),如今要看主人脸色。”

“谁的苏大人?”秦朔瞪他,“那是太子的苏大人。”

周勃叹气,“望舒啊,现在不是说气话的时候。”

秦朔不答他,放下帘子回身走到书案前,问道:“六叔那里怎么样?”

“不知道。”周勃说,“太子防着你,切断了咱们的耳目,掖庭那边还得亏小顺子是咱们的人,偷梁换柱尚能…”

秦朔不和禁军动手,却穿了御刃的甲。

大半夜这身装扮……

周勃心中忽然一紧,抓住他压声道:“你要做什么?不会想去诏狱里头劫人吧?”

秦朔面色凝重地摸着臂缚:“我有数。”

周勃捏了把冷汗:“你别乱来!”

秦朔盯着周勃说:“那是我六叔!”

“这遭躲也躲不过去,大家心知肚明。”周勃惆怅道,“你要去送死,好叫萧氏如意,可你姑母怎么办?四皇子又要怎么办?望舒,死一人而活百人,大局为重!”

秦朔说:“你替我拖住莫海。”

周勃一拍脑门儿,仰躺进椅子里:“我劝不住,我陪你殉情。”

*

莫海身上落满雪沫,头发眉毛都白了。

大雪隔在他和苏鹤雪之间飞地肆无忌惮。

“上头有令,只进不出。”莫海抬手抱拳,“苏大人,莫海丑话说在前头,你要进去,再想出来可就难了。”

小顺子赶紧将令牌递上去,道:“莫统领,这是御令。”

莫海性格耿直,能做到禁军统领的职位靠的不仅仅是一身本事,更因为他对昭帝绝对忠心,天王老子来了也只认皇命。

苏鹤雪知道仅凭太子手谕,莫海决计不会让他见秦朔,只有萧祉德随身的令牌才能叫他听命,来之前特地找萧敬业拿了这块令牌。

“莫统领也瞧见了,今日太子殿下在养心殿为秦将军求情。”苏鹤雪撑着鸦青色油纸伞,好看的眉眼扫过莫海看向书房,似笑非笑,“皇上把江山交给太子,如今太子要用秦将军,莫统领还要拦我吗?”

“莫海不敢!”

莫海抬手,禁军守卫立刻让开两边。

*

苏鹤雪站在书房门前呆了片刻。

小顺子听着里边俩人对话,为难地看看苏鹤雪,还是尴尬地咳了声:“秦将军,苏大人奉旨来见你。”

房中。

秦朔闻声手里动作忽地滞住,抬眼看向周勃。

周勃满脸震惊,双手一摊无声问道:“怎么回事?”

秦朔拧眉:“不知道。”

一个莫海在这里严防死守就让他头疼,又来个苏鹤雪,他觉得头皮发麻。

秦朔活动着肩臂推开门。

鸦青色油纸伞下,苏鹤雪穿着白袍,眉眼低沉,薄唇微抿,瀑布般的黑发只用根山岚玉簪轻轻挽着,和漫天扬雪融在一起。

像露水打湿的山荷花,好干净,想咬。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秦朔猛地回神。

疯了吧!

他一定是疯了。

苏鹤雪不明所以看着他。

秦朔胡乱抹把脸,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掉,倚门抱臂冲苏鹤雪缓缓牵动下嘴角,一身的酒气,“今晚这风吹得好,竟把太子跟前最得脸的红人吹来了将军府。”

苏鹤雪原本没什么表情,听他这话不由蹙眉:“将军吃酒了。”

秦朔笑,“圈着人不让出去,喝酒也不成?”

“铁甲臂缚,”苏鹤雪说,“将军不像在吃酒。”

“我们行军打仗的野人,习惯了盔甲不离身。”秦朔抬臂搭上他肩膀,笑地浪荡,“苏大人不信,进来陪我喝几杯。”

苏鹤雪说:“喝了酒人要没。”

“怎么个没法儿?”他垂眸居高临下看着苏鹤雪,轻浮道,“三公子能吃了你?”

苏鹤雪说:“只怕吃干抹净,骨头也不剩下。”

“这么知道三公子,喜欢了?”论浑秦朔还没服过谁,低头按住苏鹤雪的手腕把人往屋里拽,“太子府莺莺燕燕一大堆,跟女人争宠没意思,三公子就痴情,只伺候你一个。”

苏鹤雪说:“跟男人争宠,也没意思。”

“这话怎么说?”秦朔把他抵在墙角,舔唇,“我这人长情,哪会让你跟旁人争宠?”

“山盟海誓总是赊。”苏鹤雪撇了眼桌边的周勃,“我不信将军。”

秦朔顺着他瞟向周勃。

周勃愣在那里:不是……这有我什么事儿??

秦朔收起笑,沉着脸说:“兴起,还不快给苏大人倒酒?”

周勃赶紧捏着酒壶恭恭敬敬添上两盏竹叶青,识趣道:“将军和大人慢慢喝,我去外头守着。”

“嗯。”秦朔点头。

周勃退出去,秦朔目光又落在小顺子身上,“你也出去!”

小顺子犹豫地看向苏鹤雪。

苏鹤雪微微颔首。

“诺。”小顺子行礼,也退了出去。

周勃抱臂,坐在廊檐下看雪:“这时候来将军府,出了什么事?”

小顺子说:“苏大人去了诏狱。”

周勃蹭地起身:“什么?!那他见过……”

小顺子点头:“见过大将军。”

“我得告诉望舒!”周勃说着要进屋,被小顺子拉住。

“不能说!”小顺子着急,“不能说。”

寒风扯碎了他们的对话,随着大雪埋入廊檐角落里。

“今天怎么没穿太子赏的狐裘御寒?”秦朔晃着手里的酒杯,瞧向苏鹤雪挑牙尖,“那雪狐皮毛贵重的很,千金难求。”

“穿着它三公子不高兴。”苏鹤雪对上秦朔的目光,一笑。

这人邪性,笑起来勾人魂儿。

“是不高兴。”秦朔将酒饮了,坦白承认,“吉祥,扔了吧,三公子给你猎件更好的。”

苏鹤雪眼里闪过一丝惊疑:“三公子唤我什么?”

“吉祥。”秦朔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小字吉祥,从未同旁人提过,唯一这样叫他的母亲已经中毒身亡,自那以后再没有人这样叫过他。

“龙云玉叶上,鹤雪瑞花新。”秦朔指他,说:“吉祥。”

苏鹤雪眼底溢出些不一样的情绪:“三公子惯会给人添字。”

“不喜欢吗?”秦朔语气温和。

“喜欢。”苏鹤雪说:“三公子文武全才,这字好,我很喜欢。”

秦朔不正经地问:“是喜欢三公子添的字,还是喜欢三公子的人?”

“这叫我怎么说?”苏鹤雪笑。

秦朔说:“说实话。”

“字。”苏鹤雪勾唇。

秦朔听到的却是:人。

他倾身,凑近了苏鹤雪问:“这么会勾引人,谁教你的?”

苏鹤雪眼神柔的似水,毫无攻击性:“我来投诚,三公子不欢迎?”

“太子能给的荣华富贵,三公子给不了你。”秦朔讽道,“选这时候来投诚,找错人了吧?”

“三公子才说自己硬,叫我试试,我来了,又拒之门外。”苏鹤雪扯衣领,“好没道理。”

他衣裳穿的一丝不苟,捂得严严实实,这么一扯露出白皙颀长的脖子,顺着衣缝能看见微微泛红的锁骨。

秦朔喉咙发干,收回目光猛灌一口酒水,问他:“到底想做什么?”

夜更深,雪越下越大,仿佛无尽的白色旋涡将整个郢都吞噬。

周勃负手看着东南方向,忽然大惊:“不好!”

小顺子正打瞌睡,被他喊醒,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看到冲天的火光,他搓搓眼,混沌道:“那个方向……”

“是诏狱!”周勃面色凝重推门而入,急道:“望舒,不好了,诏狱出事了。”

秦朔正和苏鹤雪对峙着,谁也不让谁,此时闻言脸色一冷,“诏狱怎么了?”

“是火光。”周勃咬牙,“望舒,诏狱走水了,大将军有危险!”

“六叔!”秦朔根本来不及多想,拔了刀就往外闯。

“望舒!”周勃急了,“禁军……”

果然,秦朔还没走出院子已经被禁军团团围住。

“将军要去哪里?”莫海拔刀挡在前面。

“让开!狗东西。”秦朔咬牙,不等莫海回答,一刀便劈了下去。

莫海蹙眉,提刀全力挡住。

刀刃相碰,在大雪中发出哐啷铮鸣。

那刀来势汹汹,带着把人震碎的势头,莫海只觉得双臂发麻,连连后退数米,自虎口传来的痛感遍及全身。

这就是秦家的功夫。

未交手之前,他还有几分把握,觉得能和秦朔打个平手,如今看来,是他高估了自己。

他是郢都的狗,秦朔是漠北的狼。

莫海心里知道,他决计打不过秦朔,但孤勇的狼再厉害,也抵不过结队的狗群。

“皇上有令,不许三公子走出将军府!”莫海一挥手,“给我拦下他!”

禁军得令,乌压压全部围上来。

秦朔站在雪里,立在百余人中间,目光冰冷,杀意凛然:“我不想杀人,滚。”

禁军们提着刀,面面相觑,不由往后退去。

雪沫子迷的人睁不开眼。

“都是朝廷的人,犯不上刀剑相向。”周勃挤进来挡在秦朔身前,喝道:“莫统领,诏狱里关着谁你难道不知?将军关心则乱,难道你也糊涂?与其在这里纠缠,不如速速派人去通知火器营救火。”

周勃说的没错,真动起手来还能真杀了秦朔吗?再说,禁军还没那个本事能拿得下人!莫海沉思片刻,收了刀,客客气气拱手:“只要将军肯老老实实待着,我们手里的武器那就是摆设。”

周勃说:“我自会看好将军,劳烦莫统领派人去诏狱救火。”

莫海颔首,吩咐属下去通知火器营,自己则带人退到了外院。

周勃拧眉拉秦朔,劝道:“你别疯了,能全身而退已经不容易,快跟我回去!”

秦朔眼眶发红,定定站着,咬牙切齿地发狠,“他们就这样等不及,连推到菜市口问斩的机会也不给我们。”

周勃说:“如今正他们是快刀斩乱麻的时候,自然迫不及待动手,你去诏狱劫人岂不是等于告诉天下人秦家反了?到时候,欲加之罪坐实,整个秦家都会被人拖下水踩死!”

苏鹤雪双手揣在袖中,静静站在走廊里望着他们。

小顺子躬身立在旁侧,试探道:“大人,时候不早了。”

苏鹤雪默了片刻,提步走进雪里。

“将军擅枪不善舞刀,若有一枪在手,这些禁军不够将军练手。”他看着秦朔笑,言辞间有些怂恿的味道。

周勃忙道:“苏大人,将军对皇上是忠心的。”

“天下人都知道将军的忠义。”苏鹤雪拱手,“我该走了,太子殿下还在等我。”

秦朔冷冷看着他,刺道:“刚才还说喜欢三公子,转眼就要找太子投怀送抱。啧啧,果然男人的嘴……”

骗人的鬼。

苏鹤雪吟笑,难得没刺回去。

小顺子跟上来,看了眼周勃,欲言又止。

苏鹤雪拍掉肩头落雪,云淡风轻地:“将军可千万要把今夜之事刻进骨血,莫忘了。”

秦朔捏着拳,笑应道:“铭肌镂骨,没齿不忘。”

周勃望着苏鹤雪消失在月亮门外,摸了把脸,说:“望舒,这人……我怎么看不透呢?”

*

烈火浓烟冲天而上,冷肃的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道。

火器营一个接一个的往外抬人。

“一十三具尸首已经烧成灰碳,无法辨认身份。”

“二十八人轻伤,六人重伤。狱头也烧死了。”

萧敬成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满脸灰的火营卫,面色凝重:“秦越呢?找到没有?”

火营卫缓缓摇了摇头:“烧死的人面目全非,实在无法辨认……”

“殿下,殿下。”狱吏跌跌撞撞从火堆里跑出来,将一块玉骨坠子呈给萧敬成,“牢狱中发现的骨坠,是秦大将军的,人已经烧成灰了,只剩几块白骨。”

萧敬成接过骨坠仔细看了看,的确是秦越的东西,秦老将军征战漠北时斩杀一头狼王剔的头骨,是骠骑营的荣耀,老将军死后,秦越取了狼王头骨最中间那根,磨了个骨坠子镶了圈墨玉戴着从来不曾摘下。

看来,秦越确实死了。

除去一块压在心底的硕石,萧敬业觉得畅快,秦家没有了秦越,剩下的人全都微不足为道。

北镇抚司的镇抚蔡晟道:“殿下,诏狱这火来的诡异,是否彻查?”

这场火怎么回事,萧敬成心里明镜似的,但秦越的死必须是畏罪自杀!

“彻查什么?!”萧敬成捏着骨坠,目如鹰隼,“今晚诏狱的事,你们都把嘴闭紧了,谁要泄露半个字,叫我知道了,提头来见!”

在场的人全都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这场大火几乎平了整个诏狱,要说能瞒得住天下人的眼睛,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太子却要他们不准说。

蔡晟在心里一琢磨,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只怕太子勒令不准说的不是这场大火,而是秦越的真正死因。

斩首尚有平反的一日,可若是钉死了人是畏罪自杀,那就永远不可能翻案。除非,能证明人是冤死的,但今日这火是秦越放的……

蔡晟不由心寒。

“蔡晟,你北镇抚司专理诏狱,今晚诏狱出了这么大的事……”萧敬成负手看着他,“本宫知道,这事全是秦越一人所为,与卿无关。但以后你一定要严防死守,杜绝再有罪臣**事件,本宫许你戴罪立功。”

“诺。”

北镇抚司一应声,后边跟着乌泱泱跪了一地。

*

诏狱大火,各司都派了增员,禁军、火器营,人员鱼龙混杂。

小旗拎着水桶步履匆匆,被一双满是茧子的手拦住,小旗着急:“别挡路,灰烬也要多泼些水,明火是灭了,暗火也要妥善处理。”

“我来吧。”那人将小旗手里的桶接过去,指指不远处,道:“东边还有些明火,离水井近些,你多找两个人去那边。”

小旗抬头,见眼前这人穿着吏服,生的威猛壮实,也就没同他客气,“好兄弟,这里就交给你了。”

男人点头,拎着桶转身走进废墟之中。

诏狱里平时味道就难闻,现在一烧,夹杂着臭味焦味更加叫人难以忍受,火扑灭后便再没有一个人愿意进来。

灰烬铺满地面,黑烟尚未散尽。

秦朔拿帕子浸水掩住口鼻,在废墟中摸索。

*

“郢都困不住他。”苏鹤雪收起鸦青纸伞,盘腿坐下,“禁军自然也看不住。”

斫风说,“我以为禁军多厉害,现在看来,都是花架子。”

苏鹤雪把脚靠向火盆,雪太厚把他的靴子都湿了,足衣又潮又冷,“也不算花架子,莫海是个人物,只是看和谁比。”

斫风弯腰给他脱靴,“大人说的是,任莫海再聪明,也不知道将军府有条密道,通着小霍大人私宅。”

自苏鹤雪任了鸿胪寺少卿,斫风就把公子的称呼改成了大人。

“都说秦朔是狼崽子,郢都里的纨绔,扶不上墙的烂泥。”苏鹤雪眼里带着欣赏,“其实狼崽子聪明着呢,秦家敢孤注一掷把所有压在他身上,那他就不是个纨绔,烂泥是做给别人看的。”

“我亲眼瞧着他进了诏狱,”斫风替苏鹤雪搓脚,好叫他暖和些,“在找什么东西。”

苏鹤雪捏着手里镶墨玉的骨坠,停顿良久,才说:“人安置在哪里了?”

“鸿胪寺。”斫风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太子不会想到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嗯。”苏鹤雪捏捏眉心,“还好么?”

斫风说:“不好。浑身没有一块好肉皮,整个面目全非,嗓子也烟哑了。”

苏鹤雪摩挲着指腹,默了默,“这几日你亲守着,避开所有人给他好好医治。”

斫风微微探身,撑着几案,有些担忧,“公子,这几日你可有好好用药?”

苏鹤雪知道自己身子,毒入肺腑,吃再多的药也无用,但他还不想死,即使药苦的难以下咽,也日日不敢间断。

“斫风。”苏鹤雪说,“我在避水巷买了私宅,过几日你去收拾收拾。地方不大,到底是个容身的地方。”

“公子怎么突然想起买宅子了?”斫风难得见了笑。

苏鹤雪收回脚,“是前朝废公主府,有片藕塘,到了夏天能赏荷,听蛙声。”

斫风略一沉思,就知道了。

*

风雪不住,一夜难熬。

禁军守了整晚,差点冻成冰雕。

早上秦朔叫人在院里生上火盆,赤膊打两套拳,满身是汗。

周勃就坐在旁边靠着火盆喝早茶,一边看秦朔练拳一边时不时瞄几眼守在不远处的莫海。

莫海被他看的心里发怵,忍了再忍,还是提步走过来。

“周校尉刚才一直看我。”莫海纳闷,“可是我哪里有不妥?”

“我记得莫统领老家是翰洲。”周勃喝口茶,示意他坐,“翰洲哪里?”

莫海坐下,刀鞘插进雪地,“石河。”

“石河……”周勃略加思索,顿悟,“就是那个二十年前被匈奴铁骑踏平的石河。”

莫海点头,“便是那里。”

“二十年前,咱们皇上称帝。”周勃搁下茶碗,朝北对天拱手,“第一道军令便是撤回石河驻扎的士兵。莫统领家中应该死了不少人吧?”

莫海闻言脸色漆黑。

周勃盯着莫海,把茶饮尽了,“ 莫统领忠心耿耿,回去拜过几次老子娘?我猜是没有。”

莫海握拳,“为人臣子,固有所不得已,自古忠孝难两全。”

“莫统领是皇帝手里的刀,是萧家养了十几年的狗,看惯了分庭抗争,知道怎么站队对自己最有利。”周勃|起身,一副瞧不起他,“为了前程是礼仪仁孝全然不顾了,当真是把好刀。”

“哦,不是刀,是条好狗。”

莫海摸脑袋:“嘿——什么气冲着我来了?我……”

嗡——————

嗡——————

嗡——————

莫海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宫里的丧钟。

周勃捏着茶碗的手一顿。

秦朔停住打拳的动作。

莫海忽然噌地站起身。

萧祉德死了。

大晋的文昭德皇帝驾崩了。

*

萧敬成坐在榻上,遣散众人,只留苏鹤雪在旁。

“我知道,父皇是中了毒。”他双手搭着腿,看不出是难过还是在笑,“皇后恨他,想要他死。”

苏鹤雪静静坐着,像尊能听不能言的菩萨。

“我从很小就知道这件事。”萧敬成缓缓抬头,“我没有告诉他,因为我也想他死。”

“你一定觉得我是个疯子。”

他看着苏鹤雪,似乎在逼迫他说出内心对自己的鄙夷。

苏鹤雪仍就没有开口。

萧敬成又笑,“所有人都说,我母亲死于产后血崩,但其实她是被活活掐死的。”

“身为原配的她挡了父皇的路,只有她死了,父皇才能迎娶秦文君,继而握住秦家七十万大军的调动权。”

“阿雪,我不想做父皇那样的皇帝。”他说,“我不要靠女人来抓住皇权,也不要用女人换手里的江山。”

苏鹤雪说,“我会一直看着殿下。”

萧敬成拉过他的手,“我想把你留在身边。”他说,“但是不行,这宫里除了阉人就是禁军,我不能叫你净身,舍不得。可你身子弱,刀都提不动,又怎么能去禁军里头当差呢?等回头户部肃清后,我再寻个由头把你调过去。”

“你替我管账吧。阿雪。”

*

萧敬成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

七日后宣召秦朔进宫。

养心殿里如今一应置办全换了花样。

纳福说:“少卿大人喜欢墨绿,陛下就把床帐换改了颜色,我在内宫当差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比娘娘们还得宠的大臣。”

小顺子捂他嘴,“学着谨言慎行些吃不了亏,不然哪天突然……”他作势在脖间比划,“都不知道怎么没的。”

“我知道了。”纳福掰开他手,战战兢兢,“以后少说话。”

秦朔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挑着帘子的手还没放下。

“秦将军。”小顺子眼明手快赶紧迎上去行礼,“皇上正等着将军。”

高贯跟在文昭德皇帝身边十几年,如今年纪大了,新帝用不惯他,赏了高贯宅邸出宫养老。这么一来,宫里没有稳重的大太监用,萧敬成就把小顺子留在身边做了贴身太监。

不足半月,再踏进养心殿,无论是奴才还是主子,全换了个遍。

其实何止是这养心殿,整个郢都的天都换了。

金瓦红墙再不是能肆意谈笑的地方。

“是望舒吗?”

隔着金面千里江山图屏风,萧敬成的声音传出来。

秦朔说是,咳嗽着走进去单膝跪地:“罪臣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

萧敬成叫他起来。

“这几日忙着先皇帝丧仪,朕不是忘了你。”萧敬成摩挲着扳指,“朕说要用你,君无戏言,你明日来上朝,朕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赐你大将军印。”

秦朔叩恩的时候,目光落到苏鹤雪身上。

他睡着眼睫给萧敬业捏肩,手指轻挑慢捻,没有伺候人的风情,到像治病救人的圣者。

苏鹤雪缓缓撩起眼皮。

视线短促相对,两人同时错开。

“望舒。”萧敬成叫他坐下说话,“当时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莫怪我,做皇子难,做皇帝更难,为了百姓,为了天下,无论之前你我有什么不对付,咱们也要君臣一心。”

萧敬成这是要逼着他表忠心。

秦朔起身,再度叩首,“臣愿肝脑涂地, 誓死效忠, 永无二心 。”

萧敬成很受用。

苏鹤雪看着秦朔,目光微动。

*

苏鹤雪出宫,秦朔还没走,见着他打马过来,要和他一道。

“我得上值。”苏鹤雪说。

“以色侍人的男宠上什么值?”秦朔握着马鞭,驱马围着他转两圈,弯腰挑他下巴,“萧敬成能睡,我就不行?几日不见,苏大人就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秦将军。”苏鹤雪抬高了下巴,提醒:“隔墙有耳,谨言才是。”

秦朔盯着他,抿紧唇线,眼底闪着凶光。

他想起周勃早上的话。

“霍起盘问了陈宫掳来的所有人,都说不识得苏鹤雪。可以确认,他不是陈宫的琴臣。”

不是琴臣……

不是琴臣,那会是谁?

“望舒,陈国尚黑,陈王室有一块玄黑色的传国玉佩,这事你知不知道?”

他自然知道。

“破城那日,他出现在凭栏殿。凭栏殿是陈帝寝宫。”

可陈帝无嗣,更没有兄弟。

那他到底是谁呢?

秦朔不肯放过苏鹤雪,就算不在宫中遇到,他也要去鸿胪寺寻人。

有些事一旦起了头,不弄明白,吃饭睡觉都不香了。

“你跟我来。”

他打马往前走,见苏鹤雪没有跟上,勒了缰绳回头。

“苏大人怕隔墙有耳,那有些事我们去养心殿说。”

“说什么呢?”苏鹤雪不为所惧。

“说说陈王室传国玉佩的事。”秦朔驱马继续前行,没再回头。

秦朔怎么突然提传国玉佩?难道是他这边的心腹出了问题?可这事,除了已经自缢的吕碌并无旁人知道。

苏鹤雪垂目思索间,再抬头,秦朔已经打马走了很远。

他无奈,只能徒步跟着。

马出了城,一直往西,到了地方,苏鹤雪才发现秦朔带他来了皇陵。

“我祖父就葬在这里。”秦朔下马,拍拍乌云,握着鞭子往里走。

守陵卫分列两队,给他让出一条行道。

“先帝也葬在这里。”

苏鹤雪跟着他。

“不是萧祉德。”秦朔说,“是苏景珩。”

苏鹤雪脚步微滞。

“真巧,你也姓苏,和大行皇帝同姓。”秦朔忽然回头看他。

“只听过避讳帝字的,还没听过避讳帝姓的。”苏鹤雪瞟他一眼,“怎么,大晋不准平民姓苏?”

秦朔笑:“我说说罢了,你紧张什么?”

越往里,光线越暗,秦朔背着手,慢吞吞地又补充一句,“就算不能同帝姓,你也并非晋人。再者,如今的皇帝不姓苏。”

他拉苏鹤雪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先皇帝在世时,把膝下最小的怀柔公主赐给了六叔,要不是江山易主,差点就成了我六婶。”

苏鹤雪笑。

秦朔有些恼,“这有什么好笑的?”

苏鹤雪说:“将军在宫外对我那般凶神恶煞,我以为将军是要把我拎到没人的地方痛打一顿出气。”

秦朔忽然驻足,在他侧脸狠狠咬了一口。

苏鹤雪吃痛,闷哼出声。

秦朔心里熨帖了。

他早就想这么做,想寻个机会狠狠咬苏鹤雪一口,出了心中这口闷气。

“没被打,很失望?”他嘴角挂着得逞的笑。

咬地真疼。

苏鹤雪捂着侧脸,眼里蓄了雾气,他不是娇弱的人,在俘虏营被沈安仁抽鞭子也没觉得疼,却被秦朔这一口咬的想哭。

“你怎么跟三岁孩童似的还咬人?”

他委屈的样子落在秦朔眼里,觉得实在好笑。

“我三岁,你也不过六岁。”秦朔咂着味,突然说,“妻大两,黄金日日长。妻大三,黄金积如山。”

“秦朔。”苏鹤雪忽然一本正经道,“你十八了,也该议亲了。”

“好啊,议亲。”秦朔摁着苏鹤雪肩膀,把他抵在墙上,“苏大人识得哪家好姑娘?要说给你三公子。”

苏鹤雪被他抵得难受。

“三公子,这里是帝陵。”他求饶,“别惊动了你祖宗。”

“我爷爷托梦叫我娶妻,若今日在他面前定下终身,他指定开心。”

苏鹤雪无奈,他说:“秦望舒,要点脸,成么?”

冷白烛光晕染着他透明的轮廓,显得皮肤那样白,白的没有生气。

这里光线不好,气氛也不好,但却是秦朔仅剩的唯一能够做回自己的地方。

冰冷的棺椁里只躺着两具骸骨,一个是大行皇帝苏景珩,一个是他祖父秦奉辽。

外面那些守陵卫全是秦家培养的死士。

他忽然捏住苏鹤雪双臂,索性不装了,“今日你替他杀人,明日,他就会杀你,你还愿意当他的狗?”

“秦家给萧氏做了二十年的狗。”苏鹤雪直视着他,冷笑,“怎么秦家自己做狗的时候,就没想到今天会被杀?”

“秦家不是狗。”秦朔咬牙,恶狠狠地,“秦家是漠北的狼,是大晋的刀。”

“狼是凶物,刀是利器。”苏鹤雪被他攥的骨头都快碎了,“秦家背主那天,这些东西就已经没有了!断了脊梁的骠骑营,是苏氏皇族的罪人,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拿自己的江山来赌一个将军的忠心。”

“果然是你!”秦朔失望至极,他松开苏鹤雪将一枚墨色腰坠扔到苏鹤雪面前,“周勃说是你,我不信,我说服自己不是你杀了六叔。”

他说,“是我看错了人。”

苏鹤雪弯腰,捡起那枚腰坠。

的确是他的东西,那天从诏狱回去,这枚腰坠就找不到了。

“秦将军不是我杀的。”苏鹤雪说,“我只是去将军府之前路过诏狱,顺道儿看了看秦将军。”

他说这话不假,从鸿胪寺去大将军府,的确要经过诏狱。

但昭帝下令不许任何人见秦越。

“你要为自己辩解吗?”秦朔说,“既然做了,为何不敢承认?”

“人不是我杀的,如何算辩解?”苏鹤雪脸上恢复了原本的寡淡,“这腰坠只能证明我去过诏狱,却不能证明我杀了大将军。”他说的沉重缓慢,却坚决不可动摇,“我同秦将军无冤无仇,为何杀他?再说,区区三日,皇上何至于等不及要迫不及待暗地杀他?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秦大将军死不死谋逆罪名也已做实,还有要暗杀他的必要吗?”

秦朔身上戾色渐渐肃然下去,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争辩之后,两人都冷静下来。

苏鹤雪默然良久,一叹道:“除非,将军手里有确凿证据指向皇上。”

秦朔看着他。

“很简单。”苏鹤雪对上秦朔的眼睛,毫不躲闪,“物证,或者人证。”

秦朔缓缓呼出口寒气。

“若有机会,找狱吏问问,兴许能套些话。”苏鹤雪捻着手里的腰坠子,“我身上挂饰少的要命,丢一两件要找许久,谢三公子不辞辛劳替我找了回来,改日请三公子吃饭。”

改日吃不吃得上苏鹤雪的饭秦朔不知道,但这腰坠子,他没打算还。

苏鹤雪只觉手上一空,腰坠已经重新回到秦朔手里。

“这坠子稀奇的很。”苏鹤雪伸手去夺,被他躲了过去,耍无赖似的问:“什么材质?”

“水玉。”苏鹤雪说。

“不值钱的东西,这么宝贝。”秦朔笑着把腰坠揣进怀里,“改天三公子送你件值钱的。”

*

避水巷的宅子收拾出来了。

苏鹤雪搬煮茶的矮炉坐在后院下围棋。

侯景抓把鱼食撒进水缸,几条‘千里江山’瞬间涌过来将鱼食啄食一空,他逗着鱼,说:“刑部判下来梅荣尧斩立决,人是抵命了,银子拿不回来,萧敬成不知道有多急。”

苏鹤雪执黑子落下,“新帝即位,年底宫中少不得要热闹,这笔银子不能省,打肿脸也要撑起排面。可惜四方馆的税银都拿来填了军饷,新帝要脸,又想要军中的威望,指着从别的地方省银子。”

“抄了户部大人的府,竟然不见银子,”老于将白子摁在黑子旁边,“可见,梅荣尧的确是用国库的钱填了亏缺。不过,到底是什么亏缺,总得有账目吧?”

苏鹤雪缓缓靠向软垫,捏着黑子迟迟不落,“这事,梅荣尧是真的冤,银子是他拿的不假,可除了他长孙梅昇拿去买人命那些,全拿来大兴土木建造招福寺了。”

侯景说:“建招福寺是皇后娘娘请的命,先帝允了的。”

“所以,梅荣尧是替萧祉德背了锅。”苏鹤雪将黑子压入角落,“他是个杀伐果决开疆拓土的皇帝,却不是个守业的皇帝,国库里有多少银子用作什么地方从来不过问,户部勒着裤腰带给他攒军饷,一个招福寺就断了国库的正常开支。”

老于盯着左手边的黑棋,无奈摇头,“我输了。”他抬起头,露出满脸烧伤,若不是长期相处下来,乍一看会把身边的人吓一跳。

苏鹤雪说,“于叔,你别光琢磨输得合不合理,只让我赢棋没意思。”

“不是让你。”老于嗓音哑的难听,就像秋天的寒鸦,“下次玩六博,我准能胜。”

“六博?”苏鹤雪听着有了兴趣,“好学么?”

“我侄子四岁就会玩六博,他不如你聪慧,你来学,指定学的比他快比他好。”

院中一时沉默。

枝丫上真的停了只寒鸦,呱呱叫了一阵。

侯景说,“如今秦家只有望舒,往后的路很艰难。”

苏鹤雪捡棋子,“萧敬成不动他,却也不会让他好过。”

“他手里有禁军,还要在骠骑营往外拨人。”老于垂目,“是要做什么?”

苏鹤雪说:“明日进宫见了人,就知道了。”

老于说:“阿朔只怕也要进宫。”

苏鹤雪抱着棋罐,“既然调骠骑营的人,总得走过场。”

翌日

苏鹤雪叫人抬着一篓子账簿进了养心殿。

他有特许,不用太监通报。

萧敬成坐在榻上,正翻看花名册,见他来了心情大好,“阿雪,你来。”

苏鹤雪行礼,起身走上前去,就坐在萧敬成下首。

“我叫望舒列了名册,共六百余人。”萧敬成指着花名册,“莫海从禁军里也抽了六百人出来。”

苏鹤雪看着那些人名,问他:“皇上抽人手出来,要用到哪里?”

萧敬成说:“父皇在位时,禁庭的守卫是莫海带着的禁军在负责,但禁庭只有禁军不成,倘若权势握在一人手中,朕的安全必会受到威胁。”

苏鹤雪赞同道,“这一千二百侍卫,若能只听皇令,那就多了一层保障。”

萧敬成说:“正是。都镇抚司品级过低,亲军部队又承担着繁重战事兵务,朕要有自己独立的保卫部队。”

苏鹤雪略思索片刻,“这事可行。只不过……”

萧敬成说:“怎么?”

“只从禁军和骠骑营选不妥。”苏鹤雪说,“难保他们就没有异心。”

“那依阿雪的意思?”

苏鹤雪说:“陛下不妨在功升、荫叙、皇亲外戚、已有授官、传升改调的世子和官员中也选拔一些人才出来充入亲军。一来,三方势力制衡不会出现佞臣、悖臣。二来,除禁军外,也能让其他人知道,只要忠心,便能成为天子近侍,为家族带来荣耀。”

萧敬成点头,他觉得苏鹤雪说到自己心坎里去了。

“阿雪,我没信错你。”他摸苏鹤雪的手,一路往上,沿着手肘落在肩颈,低头极轻地吻了吻那处,“我还没想好叫什么名字,亲卫军过于草率。”

苏鹤雪扭头,避了避那个亲吻:“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皇帝的侍卫机构……”他想了想,说,“锦衣卫,这个名字怎么样?”

萧敬成正含着他的耳垂,闻言眼睛都亮了。

“锦衣卫……”他松开苏鹤雪猛地起身,搓着手在榻前来回踱步,一连重复几遍,“好,就叫锦衣卫。”

苏鹤雪垂着眼梢,心里冷然。

陈哀帝也有自己的御用拱卫司,实际上这些人根本没什么用处,皇后权氏幽禁哀帝后,仅仅用了三天便杀干净了忠心的,剩下全是墙头草。

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忠心?只有将权力分化制衡才能确保皇权稳定。

*

苏鹤雪刚回来,一头扎进卧房。

斫风跟进来,还没说话,衣服挂在了脸上。

“烧热水。”苏鹤雪说。

斫风胡搂着衣裳,问他:“这衣服怎么办?”

苏鹤雪看都不看一眼,嫌弃的很:“烧掉、扔掉、埋掉,随你处置。”

这段日子,苏鹤雪只要是从宫里回来,一定是要洗澡,再冷的天也挡不住,斫风都摸出门路了。

头一次烧了一锅热水,没够用,冒着雪又重新烧了一锅,打那之后,他就学聪明了,只要烧热水,必烧两大锅。

苏鹤雪把自己泡在温水里,闭目靠着浴桶,脖颈和耳垂搓的通红。

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到若无其事,可真的肢体接触却又让他觉得无比恶心。

不止心里拒绝萧敬成的碰触,身体也拒绝。

萧敬成长得不丑,不仅不丑,外表还是温润的谦谦公子。

他紧闭双目,想起萧敬业黏湿的舌头在他耳垂舔舐就觉得一阵反胃,猛地捂住嘴干呕起来。

斫风守在门口,手臂展开像受刺激的护崽儿老母鸡:“你不能进去!”

都是习武之人,论身手秦朔能打他十个,身形虚晃一下,抬脚便踹开了房门。

斫风大呼:“大人在沐浴!”

秦朔已经进了屋,两手搭着小屏风,压着苏鹤雪的衣裳吊儿郎当笑:“苏大人怎么不等我?越是在后面追,反倒跑的越快。”

苏鹤雪松开捂着嘴唇的手,抬眼看他,“三公子追我做什么?”

秦朔毫不避讳打量着他,说:“公事,皇上要筹建新衙门,从我这里抽了人。”

斫风跟着追进来,委屈巴巴的看着苏鹤雪:“我拦了……没拦住。”

苏鹤说:“不怪你,咱们秦将军要硬闯没人拦的住,你出去吧。”

斫风愤愤瞪了秦朔一眼,出去了。

苏鹤雪坐直,腰以上半个身子都暴露在空气中。

秦朔仍旧看着他,面色不改。

“将军要看我出浴?”苏鹤雪搓着耳垂偏头含笑。

秦朔才意识到,他这是洗完了,要穿衣服。

“都是男人,怕什么?”他拿了屏风上搭着的衣服走过去,递给苏鹤雪,“我还能当个侍从,替你拿衣裳。”

苏鹤雪迎着他的目光,指了指他手里的衣裳:“三公子确定,要我穿这个?”

秦朔看着他,又看向手里的衣服。

那是一件极为轻透的亵衣,两层布料挂在胳膊上仍旧能清楚的看到他黑色衣袖,甚至衣袖上的金色花纹针脚都显露的万分清晰。

秦朔蹙眉,“这是什么衣裳?”

苏鹤雪说,“皇上赏的,素纱单衣。”

秦朔目光在衣服和苏鹤冰肌玉骨的身上来回看,心中暗骂萧敬成禽兽!

“三公子实在不想回避……”苏鹤雪说:“不若去外间帮我拿正经衣裳过来。”

秦朔听出来,他的语气里尽是撩拨,明着勾引,遂把衣裳随手搭回去,提步去了外间。

苏鹤雪出了浴桶,径直走到屏风前拿起那件透明衣裳,略沉思片刻便裹在了身上。

秦朔抱衣裳回来,就看到了蝉衣下苏鹤雪笔直的大长腿和纤细的腰肢。

“你……我……”他语无伦次半天,放下衣服背过身去,说:“我到外头等你。”

别看秦朔平日里混的不像话,到底还是没近过女色,长这么大唯二接触的俩女人,一个是他祖母,一个是他亲娘。

斫风守在外面,突然看见秦朔又出来,觉得稀奇。

“将军怎么出来了?”

方才硬闯的时候可没现在这么怂。

秦朔瞪眼:“你三公子不好男风。”

斫风:“……?”

秦朔别头,反应过来拧着眉毛自问自答:“对啊,他是男人,老子在军营里天天见光膀子的兵痞,到底在怕他什么?”

斫风抱着刀,说:“我们苏大人和军营里那些兵痞可不一样。”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了。

苏鹤雪和军营里那些人不一样。

秦朔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脸发烫了,他和那些兵痞一样糙,但其实没见过大姑娘,遇到这种情形,紧张的说不出话,都是正常。

多见几次就习惯了。

想到这里,秦朔点头安慰自己:“没错,多见几次就习惯了。”

苏鹤雪穿好衣裳出来,头发还湿着,几缕湿发垂在额前蜿蜒到腰。

秦朔目光不由自主下落,停在他腹部。

斫风拿了汗巾给苏鹤雪擦头发。

“将军方才说,寻我是为着公事。”

“皇上从禁军和骠骑营里各挑了六百人。”秦朔说,“我同莫统领碰过面,猜测皇上是想组建介于禁军与骠骑营之间的卫队。”

苏鹤雪颔首,“皇上确有此意。”

秦朔说:“是为了对付谁?”

“并非是为了对付任何一方。”

苏鹤雪转身,一缕湿发轻轻擦过秦朔侧脸,带着淡淡的香味。

秦朔抬手,不经意摸脸上的湿痒。

都说女人是温柔乡,怎么这男人到比女人更温柔,勾的他魂儿都飞走了。

“咱们的皇上聪明着呢,他想的可不是对付谁。帝王之术,权衡之道,他要底下的人互相制衡,都忙着斗法就威胁不到他的皇权。”苏鹤雪擦着发梢,“我是皇上的人,不会帮将军,我以为将军不会来找我。将军这般坦诚相待,就不怕前脚刚走,后脚就被我卖了?”

“你若卖我,上次帝陵说那些话的时候早卖我几次了。如今我人好好地站在这里,可见你没有卖我。”

“将军,我并非好人,将军信我,以后怕是要吃亏。”

“如今我还有什么?”秦朔跟上他,与他并肩,“只是找个人喝酒罢了,我看他们没有顺眼的,只瞧着你心里才舒坦。”

*

不几日,果然立了锦衣卫。

知道锦衣卫的职责后,朝中多数老臣不满新帝决策,奏请撤销锦衣卫的折子堆了满满一桌子。

萧敬成态度强硬,把所有上奏折的官吏职位全往下降了一遍。

*

“这帮老臣子,仗着自己为官多年倚老卖老,想拿年纪来压我。”萧敬成将手里的折子狠狠砸到地上,“瞎了眼,觉得我好拿捏,便敢跪在咸阳宫前绝食抗议。”

苏鹤雪说:“如此反对,只怕中间有人鼓动。”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出自屈原《九歌·国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恶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婚内上瘾

狩心游戏

朕真的不会开机甲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错嫁给年代文大佬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