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李成卓伫立在百叶窗前,眺望着窗外的远方。朝露褪去,旭日披着光芒上升,朝田野辽阔的天空撒播开来。他的思绪飘回到昨日在蹦床馆里林夕说的那番话。
“你发现吗?不管昨日是怎样的狂风骤雨,每天的太阳还是照常升起。”她说。那时她双眸里的光似暖阳般闪耀。
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人都是要往前走的呀。
心中枯萎的那个角落似乎开始找到了一点疗愈的良药。自那以后,林夕慢慢地走进了他的生活里头。他开始接受这位异性朋友的靠近,在微信上相谈甚欢,对于她的每一次邀约,他均如期赴约,一同在晨曦中相约于图书馆后围的英语角,一同在晌午时欣赏美术楼里的一幅幅画作,也一同在黄昏下漫步于波光粼粼的明湖旁。
她爽朗直率的性格,在整个相处的过程中让他感到久违的轻松与自在,她偶尔的调皮与幽默给他一如沉闷的生活带来了几分色彩。尽管她的见识并不广泛,但其中对事物的看法与观点却与他的完全契合。他逐渐地了解到这个独特的女人身上别样的魅力。
他回到餐桌前,这时林夕给他发来了两人的合照。照片里,她的脸上荡漾着欢乐的波纹。
“成卓,去厨房里把汤端过来吧。”李立新从他身后走来吩咐道。
“嗯。”李成卓放下手机,便走进了厨房里。
李立新注意到儿子的手机屏幕上的那张合照,那个女孩的脸,于他而言,似曾相识。
李立新即刻瞪大了眼眸,果然是她,多么熟悉的一张脸!
李成卓将汤锅端了上来,先把一碗人参汤盛给了父亲,然后再盛到自己碗里。
“她是你女朋友吗?”李立新佯装漫不经心地问道,他一边喝汤一边用手指指向了手机上的合照,警惕的瞳仁紧盯着儿子脸上的神色。
“还不是。”他淡淡地说。
“有空带回家里瞧一下呀。我先熟络一下啊,那女孩叫什么名字呢?”
“叫林夕,夕阳的夕。”
“林夕?”李立新放下正要夹菜的筷子,锁紧着有些偏白的眉头,陷入沉思中。他放下筷子,将手握成拳头状,谋划着。
李立新抬起暗沉而犀利的眼眸望向儿子,“你知道林志明他有一个女儿吗,名字也叫林夕。”
李成卓停止嘴里的咀嚼,手中夹菜的动作定格在半空中,瞳孔霎时撑大。林志明,是将妈妈送上天堂的罪魁祸首。他曾恨不得将林志明千刀万剐。
“并且他女儿现在大概也是二十来岁左右。”李立新沉沉地说道。
李成卓垂下眼眸,想起那天他和林夕在蹦床馆的对话。
“当时,你为什么会这样?”
“我那时候没有现在长得漂亮,可胖了。但这不是主要原因,最实质的变化是从我爸进入监狱的那一刻起。”
“最实质的变化是从我爸进入监狱的那一刻起。”她说
“他做了什么?”
“他,失手杀人了。”
而她父亲杀的是他魂牵梦绕的,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妈妈!这个真相使他像是坠入了万丈深渊。
痛苦的回忆霎时冲击而来,它再次掰开大脑,使往事一幕幕地辉映出来。
十五岁那年。
“妈,你今天大概几点到家。”他在电话那头问道。
“十点左右。”
妈,我真希望我能快点长大赚钱,这样你就不用这么不辞辛苦了。他想。
“你又没时间陪我们了,伟卓今天做了一个纸火箭,可厉害了。”他试图挽留妈妈的时间。
“先写作业吧,妈妈正忙呢。”
“妈,很快到我生日了,你能抽出一天时间和我们一起过吗?”
“好呀,那等你期中考试成绩在班上前三名,生日那天我就带你们到水族馆玩!”
“好,一言为定。”他爽口答应。
经过废寝忘食的寒窗苦读,他超额完成目标,取得全年级第一的优越成绩。他喜不自胜,拿着成绩条冲入家门,迫不及待想要妈妈知道他的战果。
“妈,妈,快来看我的成绩单!”他在大厅里高呼,但在家中的各个角落都没有见到妈妈的身影。
那天晚上的爸爸有些异常,他佝偻着身子,倚在餐椅上,呆呆地抽吸着烟头,眼神放空,不知在思索什么,感觉他一下子突然变老了许多。
“爸,妈呢?她还没回来吗?”他问。
过了半晌,李立新才缓缓地抬眸,他的面色灰黄,反应慢得像是得了精神痴呆症。他有些彷徨失措,最后吞吐地说道,“是啊···她还没回来,估计加班了,你们今晚早点睡吧。”
懵懂的少年根本没能理解父亲此时游移的眼神。
第二日他和伟卓准备好出游所用的相机以及保温杯,兴高采烈地冲下楼,到处喊着妈妈,而仍然找不到她的身影,给妈妈打的电话竟然也没有接通。
李立新仍然不停地抽吸烟头,思索了半刻后,决定告诉他们这个无法掩盖的真相,他以极其沧桑的声音,颤抖地说,“你妈她,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兄弟俩出游的装备洒落一地,圆睁着双眼。李成卓感到膝盖发软,往后趔趄了一步。
刚开始他并不太相信人会突然凭空消失,悲伤还不及填补一片空白的脑袋。直到午饭时想起再也尝不到妈妈最拿手的那道梅菜扣肉,才潸然泪下。之后的每一天里,都会忽然想起那份缺失的爱,想起再也感受不到妈妈给他织的毛巾上的余温,再也看不到妈妈因他的成绩鼓掌时脸上的笑容。
李成卓从记忆中出来,即使时隔多年,即使他已然想不起见到妈妈最后一面的是什么场景,如今的悲伤仍未完全褪去。
“成卓,振作起来!听着,现在是一个天大的机会!”李立新激动得语速都有些颤抖。
他抬起眸,看见爸爸阴沉的眼里泛着复仇的眸光。
“这个女孩应该很喜欢你吧?”李立新又问道。
“你想说什么?”李成卓眨了眨泛红的双眸,沉声问道。
“她是不是在追你?这样,你先接受她,在她最爱你的时候离开她,毁了她。用你能想到的方式彻彻底底地毁了她,令她爸爸也尝试痛失至亲的滋味!”李立新边说边站了起来,全然释放了压抑已久的怒火,他口中无比激动的唾沫星子甚至喷洒到了半空中。
李成卓垂下眼眸,浓密的长睫毛遮住了他那暗沉的瞳孔。在等待他的回应中,李立新一时看不清他的目光,究竟是和他一样,同样暗藏着入骨的仇恨还是另一种想法。
良久,他缓缓地喘着气,低声地说,“我做不到。”
李立新先前激动的动作停格在半空中,满脸的失望,他倒吸了一口气,“为什么?你曾经明明那么痛恨那个剥夺了你妈妈生命权利的林志明!”
“那是你们上一辈的恩怨,我不想背负过往的这些痛苦!”李成卓拍案而起,目光狠厉而坚决。
李立新润了润喉咙,对儿子激烈的反应震惊无比。或许是爱情使他迷失了。
“林志明,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我也永远不会原谅他。他使我们的家支离破碎,使我们家道中落,使我们背负重债。如果不是他,你也不会遭受到胡丽那个女人的折磨!”李立新咬牙切齿地痛声喊道。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你不要再提!”李成卓痛苦万般地大声喊道,他受不了任何人将这件事再次提起!
“好,过去的事情不牵涉下一代,我也可以宽恕他的女儿。但是,你应该不会想要和他的女儿心安理得地在一起吧?”李立新挑起眉毛,粗声问。
李成卓再次垂下眸光,他没有回答。他感到双脚有些无力,好像是站在了悬崖之巅,远远望去,看见林夕站在另一个崖头,中间相隔了万丈深渊。
“但凡你看到她的脸,你都会想起她身上流淌着林志明的血液!一旦你牵起她的手,你就会间接感受到杀死你妈的那只手的残温!你应该不会想要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度日吧?”李立新瞪大双眸,再次粗声问道。
李成卓依然一语不发。林夕,你刚给了我一丝光明,却又立刻将我拉回了黯黑的深渊中。
2
寝室里,林夕在赌卓上掷下两张百元人民币,赌她接下来将在两个星期内将李成卓拿下。
“林夕,看样子你是势在必得了呀。”宁小玲恭维地说道,实则她并不相信林夕能够轻而易举将拔情绝爱的李成卓拿下。
“钓了那么久,是时候该收网了。现在是欲擒故纵的下半回合,先把他晾一会,放纵他。到时候他肯定会耐不住寂寞空虚,会主动地回来找我,自己送上门来,嘻嘻。”林夕眉飞色舞地描述情形。
“但是据说很多女生对他用过这招也没有奏效呀。他真的是清心寡欲,基本可以出家当和尚的那种人了。”另一名室友毫不客气地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不不不,别看他一幅生人勿近,特别清冷的模样,其实他的内心十分的柔软。”林夕沉醉般说道,同时将手机上交给宁小玲。“玲玲,你收好我的手机,我怕我忍不住会主动找他。你帮我管理好我的手机,在他没有主动找我之前,我绝不能再次主动找他!”
“好。”宁小玲接过她的手机,将它放进了抽屉里。
等待,期盼······
就连在晚上漱口时,林夕也高度集中注意力,竖起了耳朵,期望消息回复的声音响起。
“嘀嘀”
果然响了!她匆匆洗完脸,从阳台疾奔回去,拿起在宁小玲书桌上的手机,划开微信,却迎来了重重的失落,并不是李成卓的讯息。
接着又是漫长的等待,她第一次觉得时间原来如此难熬。她焦急地来回踱步,时不时问起宁小玲关于李成卓的动态,而每次都失望而归。这叫人心里痒痒的,那天在蹦床馆她明显发现了他暗沉的黑色眸子里泛起了一丝唯独面对她时才会出现的微光;那天在闪烁灯影下,她也明明看见了他和她一起舞动时,脸上浮现的久违的笑容;而近期在每一次见面中他都露出了温文儒雅的笑容,种种迹象表面,他明明对她有别样的感觉,为何却如此残忍地对待这份感情,令她如此备受煎熬,辗转反侧地等待他的回应?
两天的时光里,她曾无数次回想起他们在一起的种种。对于他所表达过的每一句话以及脸上展现每一个微表情,她不断地拿出来重新咀嚼,反复琢磨,推断这里面是否蕴含了他对她的一丝丝爱意。而他却像是忽然失联了,忽然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不见。
等待,是痛苦的忍耐,她再也忍无可忍。她想立刻掰开李成卓的大脑,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是否有一瓣印记着她的影子。
而后,等来的却是一个五雷轰顶的消息。据说李成卓收到了来自美国一家著名科技公司的offer,他将漂洋过海去成就自己的事业。
那晚,她气冲冲地冲到李成卓所在的Z栋宿舍楼下,她要将李成卓拦下,在他离开这片国土前逼问他关于对她的想法。
透过黑色的铁网栅栏,她看见李成卓和另一名女子同行归来。林夕认出她是金融系的才女陈敏,传闻她因出众的美貌在学校里闻名遐迩。
陈敏只身穿简单的白色百褶裙,但身材高挑,比精心装扮过的林夕还要漂亮。她的脸蛋有种清新脱俗的美,散发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美若天仙,颇有少年刘亦菲之范。这令林夕在由衷感叹的同时,一阵自卑感像潮汐一样汹涌地向她扑来。
她站在栅栏外,躲在远处偷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
“因为海外的要素价格低,就产生了很高的投资回报,这样就吸引更多的投资流向海外。”李成卓说。
“没错,产生的收益就会回流到Capital Market。美国的金融资本的市场上,就会带动机构投资人的大量投资直接和海外结合,形成一个闭环。”陈敏回应道。
“···”
林夕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那像是很高级的专业词汇,听起来像对某个领域的深入见解及剖析。那样出类拔萃的女生,似乎与李成卓更加门当户对。林夕看了看自己的脚底,找不到一处地方可以埋葬她的才疏学浅。
路过的李成卓发现了站在门口处显得十分突兀的林夕。
“你怎么在这?”他的语调恢复到了以往那种不掺杂任何情感的,清冷的声音,也似乎表明他对她的出现并不感到意外。
陈敏的目光落在林夕身上,清幽的目光里透露着一股蔑视。她像是已经猜到了林夕的来历,想必内心鄙夷着一个青铜水平的人也敢和王者争斗。
林夕无力地轻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李成卓,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好。”李成卓点头示意,似乎也已预知林夕想要表达什么。
他们来到了后院的亭子旁。
林夕耸了耸肩,“祝贺你呀,听说获得了一个很好的offer。”
林夕脸上的笑容极其僵硬,想必他也能看出她的口是心非。
“谢谢。”他谦恭地低头说道,又恢复了以往那种疏离感。
“我来找你,是想问一下,你···”林夕停顿了一下,“你平常是不是特别的忙?”
“是。”那声音像是在对一个陌生人回应似的。
“所以你从来不会主动发讯息问候别人,对吗?”林夕不打算拐弯抹角,相当直接地问道。
“算是吧。”他淡淡地说。
“那如果,别人也不主动找你呢,你就永远不和那个人联络了吗?”林夕忍住歇斯底里的情绪,尽力做到心平气和地问道。
“林夕,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李成卓直勾勾的眼神望向她,那眼神足以勾人魂魄。
“为什么我不找你,你就不会主动来找我一次,你对我是一丁点感觉也没有吗?”她直问。
李成卓的喉咙吞咽了一下,像是喉结那里卡着了,一时半会不知如何回应。良久,他低声说道,“我想我之前的行为可能给了你什么错误的信息。很抱歉,我让你误会了。”
林夕瞪大双眸,眼眶霎时湿润,长睫毛也震惊地颤动了几下。不对,一个人的眼神不会出卖他的情感,她不敢十分确定他会喜欢她,但至少不是毫无兴趣。
“你是不是因为要去美国工作了,觉得异国恋很艰难,不想连累别人,所以突然对我这么冷淡?如果我说,我可以接受异国恋,我愿意接受遥远的距离以及相互颠倒的时差。你会考虑我吗?”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表明心意,眸子上闪烁着斑驳的星点,那是抑制不住的渴望。
“林夕,相比于物理上的距离,更加遥远的是,心灵上的距离。”李成卓意味深长地说出这句话。
“我知道,我目前的平庸和你的阶层有很大的差距。但我是一个特别奋发向上的人,我绝对能够做到在日后逐渐地向你靠拢,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人,成为一个和你能够并肩前行的人。我愿意为了你,去改变自我,成为你喜欢的样子。”她的言辞越发慷慨激昂,她笃定他会是唯一能够使她放下女人的体面去争取的人。
“林夕,你很好,你不需要做任何改变。”
他居然给她发好人牌,多么令人窒息的回应。
他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你不需要为了任何人去改变,任何不爱你的人,是他的损失,也是他极致的遗憾。一切都是我的问题,我无法做到抛下一切杂念,全力以赴地爱你。我也无法做到去开展一段明知没有结果却仍要飞蛾扑火的感情。”
他的这段话听起来莫名的伤感,林夕一脸茫然。他怎知他们之间会没有结果?
“哪有人还未开始这段感情就谈结果的呀。结果是怎样我们难以把控,重要的是期间的过程。”
“林夕,忘了我吧。”他黯然神伤地说道。
林夕无言地盯着他的双眼,他的眼角处似乎泛起了一层非常浅淡的泪膜,很朦胧,几乎看不清的,以致她也难以判断那是否是爱而不得的遗憾,亦或是根本不存在的,是她由于度过伤感而臆想的表象。
3
距离李成卓拒绝自己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三天,林夕仍然在午夜梦回时想起那天晚上他的双眸,待她再睁开双眼后,看见头顶上空虚的灰色天花板,至此夜深人静时,再也难以入眠。
林夕仍忍不住不计后果地给李成卓发去讯息,“李成卓,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吧?”
或许这条讯息会当作一种打扰,也可能是他繁忙之中随意疏忽掉的一句无关要紧的问候。
又是漫长的等待。这些天的时光对她而言,除了等候他的回应,已毫无价值。百无聊赖般的等候使她做任何事情都失去活力。
“林夕,你的早餐。”何睿喊住心不在焉的她。
她恍惚了一会,缓缓回过头来。身后是何睿如灿阳的笑脸,他将打包好的酸奶和包子塞到她手上。已经算不清是第几次他这么做了。她也已经有些习惯了他的作用——帮她省去每天早晨在食堂排队的最关键的那几分钟,以致每次都能准点到达课室。
但林夕根本无心品尝,简单和何睿寒暄几句后,两人各自进入不同楼层的课室。在电梯里,林夕掏出手机,第一时间查看微信里李成卓的头像,点击进去,仍然是没有任何回复。自己像极了古时的孟姜女,日夜独守空房,被无尽的思念所折磨。她几乎每隔一个小时就会瞥一眼微信上是否有他的标红未读信息。然而,等来的只有一片虚无。
某个晚上,她惊喜万分地看见“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语,她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她屏住呼吸等待他的首个回应时,那个提示语再次离开。而过了几秒钟后,“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语再次亮起,然后再闪退,断断续续。一举一动如同天空上的灿阳,每一次出现都照亮了她的心房,一旦消去,她的世界也随之幽暗,在一片荒芜中期盼着太阳的下一次出现。最终,聊天记录框里没有呈现任何文字。她像是突然站到了舒适的山巅,却一下坠落到谷底。
此后的几天她无数次地猜测那个提示语的出现以及闪退到底意味着什么?是他的犹豫不决,他的难言之隐还是被某种因素所捆住的无法表达的压抑?他到底想对她说些什么?是什么言语需要如此反复地慎重斟酌,最后却被活生生地吞没了?
“林夕,这回你没戏了,李成卓已经去了美国芝加哥了,据说单是起薪就有10万美金。”宁小玲向林夕传递小道消息。
这是早就预知的走向啊,她也根本无力改变什么。
“据说陈敏也和他一起去了,还是在同个公司同个岗位。”
这句话犹如一盆冰水向林夕劈头盖脸地甩来。她想起李成卓那天晚上的那句话:相比于物理上的距离,更加遥远的是,心灵上的距离。或许他是在表明更加遥远的是来自社会阶层上的距离,实力上的距离。
明明从未得到过,她却像是失恋了一般。走在熙攘的人群中,却感觉周围空荡荡的一片昏暗。甚至连冰凉的雨点滴落到脸上,湿润全身,竟也毫无感觉。她低头默默地走在雨中,没有注意到擦肩过往的人群中对她异样的目光。
身后一股力量把她的身躯拉了过来,她以一个华尔兹旋转的优美姿势跌入了一个怀中。
何睿手中撑了一把黑伞,他的双眼充满怜惜,低声问:“林夕,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林夕有气无力地说道,并不想提及心伤之事。
“你这样肯定会感冒,这个你拿着。”何睿将打包好一盒感冒药递给她。
“谢谢。”她轻声回应。
“我知道你最近这几天为什么如此憔悴。据说李成卓已经出国了。”何睿直言,同时特意将伞杆向着她那边,使所有的风雨都向他这一侧倾斜。
“···”她低着头,沉默不语。
这段沉默持续到何睿将她送到女生宿舍楼下大门处。
“难道你的眼里除了他,就看不见其他人了吗?”何睿问,一股难言的心痛浮上他的脸颊。
林夕依然没有抬头,她吞咽了一下喉咙,“对不起,何睿。在我的心里没有清除掉那个占满心房的人之前,我不想轻易地开展一段以疗愈为目的的恋爱。”
4
李成卓的脸庞在林夕的脑里始终挥之不去。思念他,已经成为了日常光阴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每一次进入梦乡的前夕,与他交接的点点滴滴会自行爬上来。他周身散发的气息,他磁性的声音,他的一举一动···这些画面在林夕的脑海里宛如多维空间,不断重演,无数次回味。以致林夕无数次揣摩,无数次寻找他可能会喜欢自己的迹象,例如在卡丁车馆他将她的身躯横抱起来,准点与她相约,偷偷为她买下的那一套衣服等等···
他深邃如海的眼眸里是否蕴含着对她的一丝爱意?哪怕只有细微的一瞬间?
即使一切可能只是自己内心的独角戏,但她不想就此割舍掉这份爱。据说明年的2月16日是他的生日,她诞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努力赚够机票钱去芝加哥为他庆生!
她开始每天晚上兼职家教,周末兼职模特,不辞劳苦,从未停歇。甚至愿意去当购物广场活动现场的小丑,因为收入高达800元一天。有次同班的同学认出了她,当时的她抛下身为美女的尊严,满脸丑状,身穿小丑服卖力耍艺。同学眼中那种惊讶中夹杂着鄙夷的目光,使她的自尊心霎时碎裂。她仍困窘地佯装着埋头苦干,不理会那些目光的模样。
当日结工资收入囊中后,那个吃惊的目光仍萦绕在她的脑中,无法褪去,以致她一整晚都郁郁寡欢。
经过一段时间兢兢业业的奋斗,终于好不容易将银行卡的存款金额提了上去。在某个午后,她走进了那家银质手工店。她曾绞尽脑汁,希望能够设计出一个独一无二的礼物,最终将范畴锁定在这家店里。她将手工创造一条银质项链。经过两个小时的铸造,她成功将亮白色的方形银牌雕刻出来,上面有她亲自刻下的“L&L”标识,是他们姓名首位拼音字母。再经过一个小时对圆形珠子的捶打与串联,最终制造成一条充满潮流感的银色项链。看着项链上闪亮的光芒,满足感填满了心房,原来爱一个人的过程也有欢快的一面。
“你一个人去吗?”
当听到林夕决定要孤身一人前往芝加哥给李成卓庆生时,宁小玲的瞳孔震惊无比,不由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她的眼神里,惊讶之余更多的是切实的担忧。也怪不得林夕这些天一直苦练英文口语。
“嗯。”林夕淡定地点头,宁小玲的反应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她不慌不忙地将L&L项链装入一个精巧的礼盒中。
“你一个女孩子漂洋过海去看他,这个行为太冒险了。你也知道,美国持枪是合法的,一旦遇到什么暴乱,你这脆身板不是以卵击石吗?”宁小玲试图使出浑身解数说服她不要仅凭一腔热血就要如此铤而走险。
“小玲,你言重了,现代文明治安的水平还是比较可以的。这不还有李成卓在嘛,我不是单枪匹马呀。”
“据说那边有严重的种族歧视,他们天然的优越感对黄种人相当排外。再说你的英文口语对我们而言也只是勉强能混蒙过关,在另外一个国度,用语习惯不一致,你确定你能正常交流吗?”
“这些我都可以克服。”她的目光望向远方,里面透着一股坚韧。
“林夕,李成卓他是你的梦想吗?至于你这么做吗?”
林夕垂眸,低语,“如果他不曾给过我希望,我不会坚持到这一刻。”
“你这样疯狂地去追逐他,你确定你真的了解他吗?他身上的光芒有可能是你崇拜的目光折射出来的,他的优良说不定只是由你的喜好想象出来的。在你没有完全了解他时,你就如此孤注一掷,你确定到最后能够确认他的品格是值得你这么做的吗?万一他其实有卑劣的那一面,那时你又对得起你当初义无反顾地真情吗?你这种行为无异于是赌博。”宁小玲掏心掏肺地说道,希望能够在泥潭中拉她一把。
“我能够笃定,不管结果会是怎样,他会是那个值得付出的人。因为在第一次的邂逅中,当我快要窒息地瘫倒在操场上时,在全场的嘲笑声中,只有他向我走来,朝我伸出了援手。就算现在他还不足够喜欢我,我也会奋力地朝他的方向前进,成为足够优秀,能够吸引到他目光的人。”
“林夕,有时候我真的很钦佩你的勇敢。其实我也暗恋了李成卓好长一段时间,我也曾像你一样密切地关注着他的一切,也曾将我对他的情愫写进了一本厚厚的日记本里。虽然我不曾得到他一个简单的回眸,但我的内心活动已经历经了无数的风雨。我宁愿永远扮演独角戏,也不敢向他迈出一步。因为我深知我各方面的平庸配不上闪闪发光的他。你和我的畏手畏脚全然相反,你竟然能够在他拒绝你之后,仍然对他发出千百遍的微信问候。在他对你的问候没有任何回应的情况之下,在见不到任何希望的情况下,仍能孜孜不辍地付出所有的努力,只为能见上他一面。如果我是男人,我一定感动至极。但是,你有想过吗?爱情从来不是天道酬勤的,它有时也是痛苦的根源。当你付诸一切,欢天喜地,跋山涉水地到达美国之后,他如果还是一如既往地,完全不理会你呢?如果他认为你的主动是廉价的,卑贱的。甚至如果他觉得你的付出对他而言是一种叨扰呢?如果他因此对你产生厌恶与嫌弃呢?你又将如何维持体面,你又将如何自保?爱而不得往往是伤害和苦楚的开端,也是一种常态。”宁小玲滔滔不绝地输出。
林夕不以为然,她轻轻地耸了耸肩膀,微微扬起坦荡的嘴角,“你们放心,我追得起,也输得起;我拿得起,也放得下。如果最终没有结果,我也会适可而止,但我不会因为成功的概率渺茫而放弃尝试。等着被爱是被动的,主动去爱一个人才有把握的机会。我没有过多地想象结果的各种可能性,我唯一能够控制的只有途中的过程。我只知我的青春应该勇敢地,赴汤蹈火地活一次。事情的结果往往就像一条路上充满迷雾的前方,或者终点的景象在我们的想象之中,又或许在我们的意料之外。过程就如同我们走在这条迷路的双脚,而一路上我都将走得欢快而无悔,我将倾注全部的力气去爱一次,只在乎曾经不留遗憾,不计后果地主动爱过。至少不是没有努力过,在默默无闻的岁月中,等到有哪一天终于有人牵起了他纤长的手。所有的付出也不一定会有收获,但放弃就一定不会有机会。我只想我的青春里没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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