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将书信舔舐殆尽。
而陈老板却沉寂于那最后的妄言中久久不能回神。
压抑或是懊悔几乎要将他溺毙。
即刻认识到这不是他的情感。
是蜃鬼一瞬间溢出的绝望与愧疚涌入他的心神而致。
他将余下的火星一脚踩灭，抬起头来，却感到一抹微凉划过脸颊。
伸手触摸，指尖盈盈透亮，是泪。
蜃鬼也定定地望着他，咬着唇，瞧不出究竟在想什么。
来不及整理自己的思绪，他忙问蜃鬼讨要应允的奖励。
“我帮你把遗书处理好了，你考虑现在关掉拟界吗？”
蜃鬼别过头去，沉默。
话一出口，就连陈老板自己都觉得自己天真得可笑。
可下意识就说了出来，好似在他内心深处就是那么相信着，觉得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会回答他允诺他。
真是疯了……蜃鬼的洗脑原来是全拟界奏效的吗？即使出了那间教室，也还是会对一个装模作样的怪物心存悲悯吗？那出了拟界又能否拿回他的理智？又能否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别说蜃鬼了，李明煜听了这话，更是一拍脑门，恨铁不成钢：“小老板根本就是把蜃鬼当人看了！这可怎么办？！”
白飞飞只是长叹一声，意味不明地感慨：“他的确是那样的人……但面对和人几乎没有区别的蜃鬼，有这样的心理……情有可原。”
陈老板：……
这话算什么意思？倒也没到那种地步吧？他只是有些感慨而已。既然蜃鬼能交流，那总得试试交流解决问题吧……
然而李明煜他着急也没用，脚上被藤蔓牢牢缠在原地，如果他擅自动用能力去化解掉这些东西，难保不会让蜃鬼暴动。
可离陈老板最近的就是蜃鬼，稍有动作，他根本无法及时赶到陈老板身边保护。
与他的艰难抉择不同，拥有神速的白飞飞早已蓄势待发，寻找合适的机会。
至于她不在第一时间行动的原因……因为蜃鬼并不能简单归类为怪物。
众所周知，现阶段的拟界并不能做到真的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出来，它必须依托物质世界而存在，在此基础上扭曲规则，服务于蜃鬼。
不能确定蜃鬼究竟能做到什么时，谨慎才是第一选择。
更何况……这次和以往处理过的拟界都大不一样。
她此时不得不为自己失却的力量感到痛苦。
陈老板第一次进这种地方，不能察觉其中怪异，其他人不论如何至少对拟界有些经验，都心知这一次的拟界远比它无害的外表要复杂得多。
不论最后发生了什么，都会作为某种拟界异变的典型载入数据库。
陈老板的造物里头，那个能凭空变出大铁链子的息君几次想动手，都被白飞飞拦下。
她看了李明煜一眼，道：“核心的思维和行为确实和活人没什么差别，是我们没接触过的类型。而这个蜃鬼对我们都非常警惕，什么信息都不给我们单独透露，但只要陈老板一问，就是有问必答。”
几乎是无奈地叹气道：“虽然拟界活性高，蜃鬼数量多，但是核心蜃鬼没有大规模释放精神污染的迹象，只有陈老板一个人深受影响……先看看情况，实在不行我们再把老板抢回来，至少蜃鬼比起杀人更想把老板同化成活伥陪它，还有机会。”
那边白警官一行人按兵不动，陈老板这边与蜃鬼的“对峙”也有了结果。
陈老板见蜃鬼不愿回答，不免皱眉疑惑：“你……还有什么执念吗？”
蜃鬼摇头。
“那为什么还撑着这个拟界？”
蜃鬼轻轻道：“可是老板，要关掉这个拟界，只有我死掉才可以啊……”
陈老板懵了一下，先前说拟界只有“核心”才能关掉，却没说要怎么样关，按照陈老板的理解，蜃鬼就是地缚灵一样的东西，只要解决了它的执念就好了。
原来……不是这样的吗？找到核心才能关闭拟界的意思是杀死核心？
不，不对，消灭掉核心蜃鬼来关闭拟界，这才是普通人会下意识认为的，会把这种事想的这么简单，分明就是他自己的问题！
他还在心里恼着，就听到蜃鬼的下一句话，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
“你要劝我，再一次自杀吗？”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我……”陈老板嘴比脑快，立马解释。
就算从来不看鬼片的人都知道，死因是一只鬼的逆鳞，会口无遮拦地说出这个话的人，不是主角就是炮灰。
陈老板胆颤心惊，显然不认为自己这样的战五渣能是主角。
可他也不想变炮灰啊！只能着急忙慌的解释。
不得不说，陈老板的确得巩固一下蜃鬼不等于鬼这个基础知识点了，比起这个，跟它对着干或者反驳它的观点才更可能惹怒它。
或是像之前企图吸引蜃鬼注意力时那样，说出关于杜书妍家庭的话，这个话题似乎才是蜃鬼的痛点，且就算说起这个，蜃鬼……不，“杜书妍”好像更恨自己的选择，迁怒起来也最多语气重了些。
而杜书妍……这个孩子，作为蜃鬼描摹的蓝本，给危险的蜃鬼施以极强的束缚，令它不会将情绪宣泄给无辜之人，令它安静而内敛，令它剖开自己胸膛审视、而后压抑**，令它哪怕任性……也不过是在撕扯内脏。
应该承认一点，这个蜃鬼其实比大多数人的情绪都稳定。
这时的“杜书妍”不仅没发怒，反倒对他的恐惧感到疑惑，但一个蜃鬼如果作为核心存在，它在理论上能够对拟界有极强的掌控度，虽然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它无法靠近藏匿遗书的地方，但脱离了那附近，它便恢复了游刃有余的状态，只看一眼便猜中陈老板心中所想。
它道：“不必害怕，我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当然，如果陈老板如果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调和者，他大概会猜测那封遗书亦是“蜃鬼”的一种，仅仅与“杜书妍”想斥的蜃鬼，连“杜书妍”都要借助别人的手来消灭。
陈老板的话被它突然打断，倒叫陈老板措手不及：“什么？”
蜃鬼再次重复：“我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已经死过一次了，再死一次，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是……可是为什么？”陈老板无法理解，竟有些语无伦次，“不是，我是说……你没想过……把这个拟界一直维持下去，反正有别的你能控制白雾，很容易不就把我们困死在里面了……然后，你就能一直待在这里面，而且，而且你在拟界里面就跟山大王一样，不应该……很自在吗？”
这话说着说着，陈老板有些语无伦次，理智和求知欲在相互打架。
并不是说他在带入蜃鬼的视角出谋划策，而是他真的好奇，到底是什么让蜃鬼做出如此决定？当然这是在他相信自己都能想到的别人不会想不到的前提下。
而后他听到蜃鬼笑了声。
“老板，我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你，”蜃鬼道轻声道，“所以我才更想放你出去。”
它脸上浮现一抹笑，说着：“不论是哪个我，都想留下你，和你做朋友，你知道为什么吗？”
它问了，但显然并不想要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其实老板你在学校里算个名人呢……大家都说，校门口那家便利店的老板又温柔又可爱，经常送他们小礼品……我也想认识你，但是我是一个，一个无趣、死板的，循规蹈矩的人，一个不值得任何人喜欢的人，一个连憧憬的人都不敢靠近的懦夫啊。”
陈老板不免想起教室幻境中发生的事：“我们，我们早就算朋友了吧，我和另一个你就是好朋友啊？如果我们认识，肯定也会那么要好。”
嗯，怎么不算呢？废旧教室里那个，已经喜欢到非要把他留下来呢。
蜃鬼道：“不，我不觉得。”
陈老板张张嘴，说不出一句话，然而心里却道：
那很难说，总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优柔寡断了，然而这蜃鬼表现得比他还要矛盾纠结。
蜃鬼又说：“我的确想留下你，但前提是，我还能维持自己的理性。除了这里的我，其他地方的‘我’，已经彻底成为了怪物。”
蜃鬼感知自身，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蚕食、改造它，让它逐渐变成人们心目中，更趋近于“怪物”或是“恶鬼”的样貌。
偏执，残忍，低语所遭受的不公，叫嚣着要向一切复仇。
它太过了解“自己”，它清楚自己能做出怎样的事，会做出怎样的事，因而判断。
而显然，它的行为已超出了“杜书妍”会做的事的范畴。
然而还有一股力量，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微弱地维系着它的灵魂，使那本混沌无形之物依旧如同“杜书妍”般模样。
“有某一瞬间甚至想，就算你失去灵魂，只要我能把你留在身边，那也好，就算再一次死去，有人陪着，那即便下地狱也值得欢乐。”
蜃鬼低声：“但这不是我。我擅长孤独地存在，就像我曾选择一个人离开。”
究竟怎样的经历会将一个人塑造成这副样子？
她的血肉被愧疚浸染，她的灵魂被哀伤束缚，她好似一只濒死的天鹅，低垂着脆弱的脖颈，叹出最后的绝唱。
那种异样的氛围好似在裹挟着身处其中的人说出那句话。
“希望有亲人和朋友，这是人的本性。”
“白警官他们都说拟界很危险，但直到现在还没有谁真正受过伤，只是有惊无险……虽然我不是很明白其中原理，但这样的结果和你一定有不小的关联，你是个温柔的人，是个好人，不必这么折磨自己。”
这话倒是陈老板真心实意。
或许真正想说出这句话的对象是那个躲藏在蜃鬼躯体里的、属于杜书妍的破碎的灵魂吧。
蜃鬼听了，愣怔一瞬，接着哼笑出声。
“你怎么怎么会这样单纯啊？你忘了我原打算做什么了吗？我可是想把你变成没有思想没有自我的玩具啊？只是因为没有成功，你就觉得我是个好人了吗？你是蠢货吗？”
陈老板无语一瞬，显然蜃鬼理解的和他真正想表达的完全是两个东西。
但如果……现在的蜃鬼这么好说话，他是否可以……
“那，那你究竟能做到哪种地步？”
陈老板舔舔唇，身体紧张到开始轻微颤抖。
“真的可以完全改变我的想法吗？像刚才那样，我烧毁信件的时候，感受到的，完全不属于自己的想法和情绪。”
蜃鬼诧异：“你想试试吗？”
他点点头。
伴随蜃鬼应答的，还有李明煜的怪声尖叫：
“我的天呐这小子疯了吧？他还真和蜃鬼聊上了！”
还有白飞飞沉重无奈的声音：
“他好奇心一向很重，如果不真的让他亲自体会，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奇了怪了，陈老板疑惑，他难道和白飞飞以前认识吗？为什么她总表现得很了解他一样？
他的确经常会好奇一些，要真起了心怎么着都想了解一点，但也都只是浅尝辄止……他这毛病连跟他在一起许久的李濡李沫沫兄妹俩都不知道。
但谈起白飞飞……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白警官他们有很多次机会分明可以有所行动，但顾及他的安全只能按兵不动。
然而他还要傻傻地凑到蜃鬼面前，将活生生的把柄递到蜃鬼手里。
我原来……
原来是个……累赘啊……
陈老板的心里浮现了这句话，悲伤如涨潮之水，一次一次涌漫上心头，直到将他彻底淹没，抛却呼吸，抛却骨肉，要让他安静地窒息，安详地溺死……
为什么……突然会……如此哀伤？
陈老板无法理解，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自我折磨过了。
他已经经历过一次新生。
在他少年时，他总是会想，是不是因为他的出生不被期待，所以襁褓中就被丢在了福利院门前？是不是因为他不够有趣不够活泼，所以其他孩子都不愿意和他做朋友？是不是因为他不够可爱不够优秀，所以没有人愿意领养他、将他带回温暖的家中？是不是……
但自从有人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拽回人间，他就从那个极端的状态中走出。他将许多事都看得轻了，虽然总希望所有人都能喜爱他，但如果有人不喜欢他，他也不会再觉得是自己的错，不是自己的锅绝不往自己身上背，如果没有违法犯罪，那他就不该自责。
如此一来心态好了很多，即便他在外人看来还是个软柿子老好人。
可为什么现在会如此多愁善感？
为什么愧疚哀伤与绝望充斥着整个身心？
他的大脑说：你现在的状态不对劲。
可心在不停地哭泣，将他的疑虑全都遮掩。
叫着，喊着：你还在想什么啊？你这样的难过，就不要在想其他的了！
分明是你……一直以来故作坚强，故作不在乎……在你内心的深处，分明还是如此的在意，在意你存在的价值，害怕给别人带来麻烦，想要就这样结束，再也不必为它们而烦恼……
放弃思考吧，不要再疑惑，不要再挣扎，就这样沉溺在汹涌的悲伤中，安睡在它的怀抱……
蜃鬼看着他，目光中似有得意。
“你瞧，你其实根本没法没法抵抗吧？我听说如果专门训练过的话，很轻易就能挣脱控制，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太勉强了吧？”
它笑着补充道。
话音刚落，陈老板就从那哀伤到几近窒息的情感中脱离出来。
那些纷乱的负面情绪如潮水涌来，又如潮水退去。
他的理智似乎又回来了。
可另一种情绪紧接着死死笼罩在了他的心头。
畏惧。
畏惧什么？那些莫名其妙占据他身心想法和情绪，那么明显的异状，竟然就算直觉告诉自己有问题，也会被自己找一个理由说服，哪怕理由如此牵强，他的大脑也会如此相信。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植入了不属于自己的思想，而且自己完全不会感到违和。
灵魂的底色在不知不觉中被替换，而理智成为它的帮凶，越是思考，越是确信自己所做所想无异，掩耳盗铃，又作茧自缚。
陈老板竭力控制着急促挣扎的心跳，控制着自己冷静下来后，又想着，这倒算是有经验了，要是下次再碰到，说不定他也能自己摆脱这种控制。
再看不远处的李明煜等人，他们显然不知道方才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焦急地看着，而对于陈老板这出格的举动，很多人心底早已有了不满，毕竟陈老板在这里出了事，他们也要担责任。
不由得感到良心有那么一丁点的不安，还是应该干点正事吧？
他于是想起了先前的话题，这次再同蜃鬼说话，却没了那时的惶惶：“那你想什么时候关掉这个地方？这个也是你决定好了的，对吗？”
蜃鬼说：“你等得不耐烦了吗？”
“是有点担心……”人都有说话不算话的时候，会担心这个不是很正常的吗。
它歪头道：“今天下午也等不及吗？”
“那倒……那好像没多久了？”
下午吗？应该指的是……学校放学的时间吧？它其实并没有打算维持这个拟界多久的吗？
陈老板又不禁想，他知道了被同化成活伥久了会变成真的的蜃鬼，那这个“久”，具体指多长时间呢？蜃鬼能在几个小时内将一个人变成鬼吗？“杜书妍”它，对这些又有多少了解呢？
正当此时，蜃鬼向他发出了邀请。
“是的，你要和我一起去亭子里坐坐吗？”蜃鬼问。
陈老板微微点了点头，提出自己的要求：“白警官他们……”
蜃鬼十分宽容：“自然，我喜欢热热闹闹的。”
话音刚落，众人便发现缠在脚底的藤蔓全部松开缩回了草丛。
李明煜三步并两步跨到陈老板身侧，一把捞住，笑着说：“对的对的，热闹点好热闹点好。就算没小老板会说，我们也能来凑凑数嘛。”
蜃鬼却懒得理他，倒是走上前来拉住陈老板的手，把他从李明煜的臂弯里拽了出来，牵着他向树林里的亭子走去。
李明煜不敢在小老板身上使劲，更不敢跟蜃鬼在小老板身上较劲，只能眼睁睁看着蜃鬼抢走了陈老板，还一副关系很要好的样子。
三中是省内的重点中学，师资力量雄厚，生源也非常优秀，兼之是近百年的老校，政府许多年前出资重修过一回，虽然是在城六区内，占地不大，绿化却是顶好，有树有水。
那凉亭坐落在稀疏的树间，树是石榴树，开学一个月左右，它们就陆陆续续结果了，总有调皮的学生，一下晚自习就跑去偷石榴，可这树是观赏树，结出来的果又酸又涩，他们便又嘟嘟囔囔抱怨不好吃，然而放学回家的路上却又偷摘两个，非要拿回家给父母尝尝，几天下来树都被摘秃了，被校领导发现了就跑，兴师问罪来了，一个个就都装死不吱声，查也查不出结果，只能装上了围栏，不过隔着围栏还能够得着边上的果子，真是家贼难防。
听蜃鬼讲故事，不论是对陈老板还是其他人都是种新奇的体验，似乎一下子就拉近了他们的距离，似乎一下子就让一个怪物像“人”了。
一只怪物，它继承了人的记忆，拥有了人的性格，现身以人的相貌，那它究竟和真正的人有什么差别呢？
差别在，它拥有绝对的力量，轻易掌控人生命的力量。
正如人类冠冕堂皇将自己对“动物”的自我认知剔除，哪怕矫捷的猎豹也要冒着器官衰竭的风险去奔跑狩猎，祈祷猎物的虚弱与失足，所以它只能是动物；而人却永远不会担心待宰的猪羊奋起反抗，这便是力量带来的异化，即使他们同样依赖心脏的跳动而活着——人因能够轻易决定动物的生死而从动物变成了人。
一个拥有强大力量的怪物，而这怪物的力量是完完全全超出物质层面的，人类引以为豪的科技对此束手无策，那么这怪物哪怕再亲近人，也会因它眼中的玩乐而失手杀害人，更何况主观不愿意伤害人类的怪物万中无一。
或许还有什么其他的影响因素，又或许是人的本性，身躯成为了怪物，就会连同思想一同变为怪物，不过早晚之差。
以上，是所有参与拟界相关工作的人员都心知肚明的事实，对蜃鬼的仁慈，无异于羊群接纳手握猎枪的猎人，身家性命取决于猎人今晚是否想吃肉。
连那好心的蜃鬼似乎都意识到了这一点，比起通过观察来确定蜃鬼习性的人，亲身体会的它对这潘多拉魔盒中的力量有着更深的了解。
若非这力量完全违背了它拓印之人的本性，它怎会不想靠这力量独霸一方呢？
所以才会在人性尚存之时选择自绝于此吧。
只是这里真真的有位不曾了解蜃鬼，不曾见过蜃鬼造成的惨案的小民，习惯性地宽容地将肖似人之物也纳入人之列。
他听着蜃鬼讲故事竟也能听入迷。
此时此刻竟像两个好朋友，放学后相约在这里说小话了。
时间这一概念，绝大多数拟界无法触碰，迄今为止记录在案的能改变时间流速的拟界只有三个，其中一个甚至是作为通俗例子讲解的历史典故。
因这一层认识，白飞飞等人才能在此情形下耐心等待，一方面需要等待的时间比并不是难以接受的漫长，尚且在接受范围内，另一方面，他们进入拟界的时间超出预期，总部意识到不对自然会增援。
蜃鬼“人质”在手，这一次，组里所有人都被严重限制无法随意出手，这在白飞飞参与过的所有行动里甚至称得上最轻松的一次。
只是谁也无法确定蜃鬼这种怪物究竟会不会遵守承诺，所以只能绷紧神经，为可能的战斗做准备。
有完整自我意识的蜃鬼是极为少见而特殊的，而同人立下誓约的更是独此一例。
这座校园浓雾弥漫，天空如灰镜般压抑，天色的早晚似乎只能通过腕上的手表与教学楼上的时钟判断。
嘀嗒、嘀嗒——
而后是激烈而刺耳的铃声。
蜃鬼猛然止住话头。
霎时间，众人目光皆集中于它，警惕的带着敌意的，来自白飞飞与她的组员；不安而带着期盼的，来自陈老板。
而它的视线越过所有人，移向杜书妍每天都会凝视着的教学楼上的巨大钟表，思绪却已飞向不知尽头的远方。
低声喃喃着：“比想象中……更难做出决定呢……”
它松开了抓着陈老板的手。
并在陈老板的手中留下了什么东西。
再彻底放手之前，附在他的耳畔，悄然说着：
“如果可以，请不要忘记我。”
蜃鬼刚踏出一步，李明煜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插入它与陈老板中间，俨然一副保护的姿态。
令陈老板此时想看那蜃鬼的神情，都需要斜过身子从李明煜肩后探出头。
而其余人也早已做好准备，但凡蜃鬼的行为有任何不对，一场战斗即刻爆发。
可那蜃鬼只是回头轻轻望了一眼，便孤身一人迈出步伐，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它……居然真的就这么走了？”李明煜摸不着头脑，“我们不去追它吗？”
一行人面面相觑——蜃鬼信守诺言，的确是少见。
白飞飞长舒一口气：“先安顿好陈老板，至于蜃鬼，修整过后再……”
话音未落，万丈金光刺破阴霾，眨眼间已是云消雾散。
夕阳将天际淬成一片熔金的海洋，云霞如浪翻涌，那光芒不刺眼，只是温柔地拥着万物，那是白昼最后的、慈爱的温度。
整座校园褪去灰蒙蒙的面纱，复又归于往日的安宁与活力。
谜题不曾揭晓，英雄不曾奋战，罪人不曾救赎。
狂风大作阴云密布，却连一滴悲泣的泪都不曾落下，雷声阵阵后，天光乍好，一切竟这样突然又不突兀地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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