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5
此刻的陆一鸣刚给一个高一生做完例行辅导。
最近他接了个家教,每周一次固定补习。由于授课周期很短,内容也均为重要考点,这个任务于他而言便格外简单。他关上电脑,趴在床上翻阅一本英文习题集。读完一篇名为《生日礼物》的阅读理解,他突然想起自己的生日也快到了。
自小学五六年级起,许多来自杜芮的礼物都是通过快递送达的。那些包裹虽然可以被称作礼物,却实则与普通生活用品无异,只是赶巧在他生日前后送达。从前的杜芮偶有时间,会回新城与他相处一阵,鼓捣两道不甚拿手的家常菜模拟寻常的家庭生活。但她工作过于忙碌,在陆一鸣重要的人生节点上常是缺席的。
很多时候,陆一鸣会产生一种被她遗忘的感觉,会认为这段疏淡而游离的关系仅剩下自己一人不切实际地努力维系。对此他虽然感到委屈,却也在试图理解。除却一些负面情感过度饱和、亟需表达的情况,他通常不愿出言反对或干涉对方。无非是个遥远的念想,即使只有生活必需品也没什么不好,更何况他虽然渴慕,却并不指望从任何人身上寻求安全感和依靠。
陆一鸣翻着书,猜想今年春节大概也要独自度过了。他默默叹息,同时鬼使神差地回忆起前天傍晚某个试图安顿、监督自己的人的所作所为。
他对待社交一向理智而冷漠,却在这人处屡屡翻车:不仅会对其诚挚的关心生出近乎贪婪的渴望,与对方相处时还需竭力掩饰才能做到表面上的毫无波澜。停电那晚,对方近在耳畔的关切询问,棉衣外套的松软触感以及说话时的轻柔吐息,甚至令他不觉拖延,借以维持那令人着迷的亲密接触。袁行凛闯入他的生活,为他带来的期待、依赖与快慰是他十几年来未曾体验过的。
此时此刻,这人应该正在高铁站和朋友一起与吴桐告别。
由于仍值假期,他便破例纵容对方在自己脑中盘踞得更久一些,同时罕见地拿起手机浅翻朋友圈,只一划,他便毫无防备地看到了那张九宫格里居于正中的炫目拥抱。
这条状态是吴桐上车后立刻发布的。其中那张光影氛围都恰到好处的拥抱,是她的金牌闺蜜黄灿灿边哭边以绝佳的技术抓拍的。黄灿灿将原图发给她后,她也被这唯美的画面震撼,故而专门将其安排在一组照片中众星捧月的位置。
吴桐亲友对此见怪不怪,毕竟她对袁行凛那毫不掩饰的欣赏,包括陆一鸣在内的是个人都能隐约感受得到。可当他真正面对着这张无论动作还是情感均异常直白的图片时,还是产生了些许微妙却无法忽视的情绪波动:停电那晚,对方温暖的胸膛与臂弯令他一度猜测如此亲密的肢体表达只是自己的专属,是特定情境下发自内心的稀缺产物。
那条状态下很快出现了各种评论与回复。他看到马力川声讨一般发问:“为什么你们把凛拍那么美,却把我拍那么糊?”
吴桐迅速回他:“毕竟凛在我心中的地位,你懂的。”
黄灿灿在下面接茬:“川儿你俩拥抱那会儿过于风驰电掣,我刚哭完,既没预料到,又没拿捏好。”
马力川立刻回复了三个“菜刀”的表情发泄不满。
陆一鸣围观众人的交流,下意识地反复观察中间照片中双方的动作,比对待功课还要较真百倍。然后,他在那则状态下跟着大部队点了个赞。
陆一鸣赞后,吴桐和袁行凛便几乎同时发来了信息。吴桐道:“一鸣,听凛说你下午家教课,这次没来得及和你当面告别,以后有时间我再回来找你们玩。”
袁行凛则问他:“辅导结束了?”
陆一鸣给他回了句“嗯”,便开始认真编辑与吴桐的聊天内容:“前天下午听袁行凛说你要转去荣城,今天又因为私事耽误了送你,祝你后续学业顺利,一切顺利。”
“谢谢,我加油。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大志向,成绩又没法看,”吴桐回道,“不过如果有什么好吃好玩的,我会及时和你们分享的。”
她另起一条,认真打字道:“那就有机会再见了一鸣,救命之恩我一直都会记着的,谢谢你,手动比心!”
陆一鸣继续与她聊了几句,袁行凛的一堆后续消息也因此被他冷落了许久。
袁行凛:“晚上写什么作业?”
袁行凛:“怎么觉得你有点冷漠?”
袁行凛:柴犬疑惑jpg.
袁行凛:“那个拥抱,是吴桐提议的告别拥抱。”
陆一鸣:“嗯,挺好的。”
袁行凛:“挺好的?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俩上次生日就已经说开了,是马力川喜欢她,钥匙扣也是他送的。”他解释完,盯着屏幕复盘,这才发现关于自己方才陈述的内容,对方还毫不知情。于是他很快发去一条语音问:“在家吗?打电话还是找你给你讲?”
陆一鸣回:“在家。”
家门很快被袁行凛敲响,对方下了公交就一路没拐弯地直接爬上四楼。
“吴桐生日那次你不是没来吗,”他扶着门框口干舌燥地直奔主题,“她就问我要不要一起处对象,然后因为我对她并不是那样的感觉,所以就告诉她我有喜欢的人了。”他急于解释,一股脑地承认自己的所言所想。
“然后咱去马力川小姨店里帮忙那天晚上,马力川来找我,跟我说他喜欢吴桐,让我帮他评估一下他俩的可能性,参谋个礼物增进感情。后来我陪他去门口文具店买了那只兔子,结果上周他俩吃饭,吴桐说了转学的事,后来川儿告诉了我,我告诉了你,然后就是今天了。”
他一口气理完整个来龙去脉,接过陆一鸣递来的茶杯大口喝水,并再度被对方小心拉进门内。短短几天,他这样赶趟似的跑来陆一鸣家已有两回。
陆一鸣道:“嗯。但你其实……不用跟我说得这么细。”
袁行凛把见了底的杯子拿在手上道:“怕你误会。而且那天我还问你来着,万一你和川儿一样,都有点喜欢——”
“没有,”陆一鸣即刻否认。
袁行凛:“行,知道了,没有。我也没有。”
两人聊完此事,开始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刨去跨年那晚的隔空对望,新年第二面竟是为了给陆一鸣科普几人之间扑朔迷离的社交关系。现下细节都已明了,袁行凛却不知为何仍在心虚。
他很想就拥抱这事再多解释几句,诸如他不是谁都会抱、这拥抱没有任何其他意义、他并不习惯主动跟人拥抱,也没有拥抱癖等等。但这类词句就好像一个过分自恋者pua他人的言论,不仅存在表达上的问题,还有可能引起对方的反感。他只好把杯子交到陆一鸣手上,认真道:“那,你休息吧,明天还上学呢,我就先撤了。”
陆一鸣听了他这番解释,的确轻松了许多,想同对方进一步交流,却不知自己该坦白什么,或继续聊些什么,只好点了点头。他环视四周,突然看到鞋柜上杜芮刚刚寄来的那箱还未拆封的“蓬城干货”,立刻叫住袁行凛,同时在抽屉里寻找剪刀。
“蓬城干货”的内里与这醒目的标识并不相关,倒填满了独立包装的各色零食。陆一鸣拿起一只精美的盒子递到袁行凛手上,笼络小孩一样道:“你拿走吃。”
袁行凛问:“阿姨寄来的?”
陆一鸣道:“嗯,今天刚取来。”
“哪有你这样的,阿姨给你的,自己还没看过就一个劲儿送别人,还是最大的一盒,”袁行凛憋笑,同时开始仔细辨认盒上标识。
那是一只情人节主题的巧克力礼盒,来自某个既不大众也不罕见的茶点品牌。袁行凛曾在陆一鸣的课桌、笔袋和家里茶几上的糕饼盒里多次见过这个牌子的糖果。他缓缓念着上面的文字:“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爱意随风……”
陆一鸣:“……”
他没有继续有声朗读后面的英文,停下来看着陆一鸣坏笑,继而把盒子还到他手上道:“这可不能随便要,你哪天有了喜欢的——”
“别开玩笑,”陆一鸣手口并用地打断他,然后无视对方阻拦,拆开包装,将里面的巧克力拿出来放入袁行凛手心。
这种糖果礼盒外观奢华,内里却灌水严重。袁行凛留了两枚握在手中,把剩下的又好好塞回内托,道:“已经感受到柔情蜜意了,等吃完再来继续感受。”
陆一鸣听他这么一说,又悄无声息地感到一点害羞。他讷讷地,无法调动多余的脑细胞思考再拿些什么给对方带回去,只好搬出那句机械而常规的台词回应对方的道别:“嗯,明天楼下见。”
袁行凛走后,他把盒子放回快递箱,站在鞋柜处再度审视那张照片。有了当事人的先行解读,他这才意识到果然是吴桐用力圈着袁行凛,后者的手臂则轻轻扶在对方腰间靠上的位置,似乎主要起到一个支撑、响应的被动作用。而在停电那天,袁行凛却恰恰使用了与吴桐类似的动作拥抱自己。
经过这番细致的推理回味,他又感到一阵隐秘的满足,并带着这样的状态在写字台前坐下,认真翻阅堆积如山的资料。
袁行凛在庆祝生日方面极不上道,对精准把握时间、卡点送出祝福这类细节缺乏执念。以往每逢发小生日,他几乎完全依赖准寿星的明示准备礼物、参加聚会。他也不在意自己的生日,填表遇到年龄一栏,总要通过计算甚至原始计数的方式得到答案。
不过对陆一鸣,他还是小小地上了心。他曾听闻对方是一月生日,故从元旦假期结束起便把事先准备的礼物揣进书包,打算找机会问清具体日期再郑重送出。至于生日当天的活动场所与活动内容,他则完全没有想法,除了让对方真正开心,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他迄今见过陆一鸣最大的笑容屈指可数且转瞬即逝。他并不满足于此。
周二晚自习,他终于憋不住再度与刘昭换了座位,趴在陆一鸣旁边给他写纸条。
“生日,是一月哪天?”
陆一鸣看后愣了一下,在那推来的纸上写下一个“六”。六号,那很近了。
“到时候能去找你吗?”袁行凛写完这句,故作神秘地抬眼看他。
两人目光相接,陆一鸣点了点头。袁行凛得到对方应允,心满意足地从刘昭桌兜里掏出一袋小饼干,同时将注意力转回题册。不过,虽然计划在六号当天赠送礼物,但鉴于他在陆一鸣面前那格外藏不住事的幼稚德性,当晚他便迫不及待又有些含蓄地提前送出了那只买了许久的大灰狼钥匙链。
“之前跟川儿去给吴桐买礼物的时候看到的,”他把礼物拿到陆一鸣面前,“觉得气质有点适合你,就买了。你车钥匙上不刚好差个钥匙链吗?”
陆一鸣接过钥匙链,拿在手上反复端详,说:“这只狗和你有一点像。”
“这是狼。一只i狼,跟你一样i。”
“i吗,”陆一鸣反复端详,道:“怎么感觉还是跟你更像。”说不上来哪个地方,但活脱脱一个缩小版的袁行凛。
“行,你说像就像,”袁行凛见他低头与狼认真对视,继续道,“我以前老喜欢买这种毛绒钥匙扣,感觉一看到它们,心情就会变得很好。”
的确很好。那丑乖丑乖还有点深情的家伙也把一对憨憨的眼睛盯在他的脸上,笔挺的长鼻子顶端是一颗黑色圆形大鼻尖。这沉甸甸的鼻子使它的整体比例严重失衡,走路不摔都费劲,有亿点可爱。陆一鸣转头望着袁行凛,眼中蓄起明显的笑意:“谢谢阿凛。”
“让我想想这是你第几次叫我阿凛,”袁行凛道,“先是捏我脸、说喜欢我来找你的那次,再就是停电那天,然后是漏水那天……”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陆一鸣问。
“怎么可能记不清楚?你只有在掏心掏肺的抒情场合才会这么叫我。”
“阿凛吗?”的确有些不好意思叫出口,他又细细回味对方叫自己“一鸣”的某些瞬间,不由一阵心痒,连带着身体也很小幅度地抖了抖。
“你看你还抖,你嫌我肉麻。”
“没嫌你肉麻,”陆一鸣觉得他现在时常被这人轻而易举地拿捏,从而落入自我辩解的陷阱。
袁行凛对他这简单的回答小学生一样撇撇嘴,智商逐渐离线:“不过阿凛这称呼其实也有点过于普遍,你可以给我取个专属名字,好听又文艺的,亲切、热情的,也可以是英文,用以表达你对我的高度赞誉。”
这人着实容易嘚瑟。陆一鸣顺着他的玩笑四下环顾搜集灵感,低头忽见摊开的历史图册上一幅颜色鲜艳的波斯细密画,遂脱口道:“胡马雍。”
袁行凛也凑过去,那题为《王子胡马伊与公主胡马雍在花园相会》的画中,两位东方风格的主要人物站在一块开满鲜花的草坪上相互见礼。他问:“我是胡马雍?”
陆一鸣问:“不好听吗?”
袁行凛就指着另外一个主角:“那你是这个胡马伊,陆马伊。”
“袁马雍,”陆一鸣道。袁行凛伏在一旁闷笑,他问:“这公主为什么姓胡?他俩名字怎么那么像?”两人便开始前后翻找更多细节性的信息。然而此图作为拓展内容,除却题目与创作年份便再无其他。
玩闹一阵,陆一鸣将注意力转回手上那只毛茸茸的礼物,袁行凛问他:“怎么样?还行吗?”
“嗯,”陆一鸣道,“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谢谢袁马雍。”
“学会皮了是吧,”袁行凛正听得感性,被他这冷不丁的一声呼唤弄得瞬间有点破功,立刻发力,上手挠他。
“是你让取一个表达赞誉——”陆一鸣抬手招架,两人很快在暖黄色的护眼灯光里打闹起来。期末考试在这暧昧的氛围中悄然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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