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9
彭雨森从电梯里走出来,看到了坐在宾馆大堂里的穆寒。
“怎么在这儿坐着?不是说回朋友家吗,”他问。
穆寒说:“感觉还是有点远,走到一半又返回来了。”
彭雨森不太明白他是否遭遇了新的烦心事,道,“那就在这儿,我是标间,咱俩住刚好。”
穆寒鬼使神差地没再拒绝。他问:“你怎么下来了?”
“来买一次性床上用具,”彭雨森说,“有点闻不惯床上的消毒水味,而且受不了溜光的床单被套。”
穆寒点头,跟他一起走过去。他在前台提供了身份证件,补领了一张房卡。彭雨森买了两套齐全的铺设用具,穆寒同他一起回房简单铺好。搞完一切,彭雨森道:“那你先歇会儿,我去洗澡了。”
他想了想,又小心说,“里面地方太狭窄,我等会儿可能会光着上身出来,你别介意。”
穆寒说:“不会。但如果你要是觉得不方便,我其实可以住到隔壁。”
“方便,别麻烦了,今晚一个人住真挺冷清的,这样省钱也热闹,”彭雨森道,“你玩你的,这会儿估计有春晚重播,虽然大概率不怎么好看。”他把遥控器递到穆寒手上,想了想,又将自己刚才百无聊赖打开的一包薯片也递过去,然后从那只容量巨大的包里翻出几个袋饼干锅巴和一小瓶无糖可乐,一股脑堆在穆寒那张床上。
“谢谢,快去吧,”穆寒笑说。他除了身份证和一只基本空着的书包,什么也没带。待彭雨森关上卫生间的门,他拿起自己那张房卡乘电梯下楼,请前台将房费和床单费用原路退回彭雨森的手机,重新支付,才又返回房间。
他环视四周,对方的画箱和桶包已从快餐店的地砖转移至房间地毯,手机手表平板纸巾之类东西齐全而乱七八糟地躺在圆形小茶桌上,屏幕界面里是他未画完的图。穆寒虽然好奇,但格外注意分寸地收回视线,从书包里拿出一只和那平板差不多大小的原木色纸盒,打开看了一会儿,又盖上握在手里。
消息提示音频繁响着,基本是班上同学毫不消停的群发祝福。穆寒并不在有袁行凛的任何群聊中,与对方也早通过了电话,因此知道那些微信和短信中并没有一个属于袁行凛。
不知过了多久,彭雨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师兄。”
他只穿条短裤走了出来。他问:“能帮忙把包里的毛巾递我吗?地上的绿包,我忘拿了。”
穆寒于是放下盒子,起身在那包里小幅度翻找,看到一条装在防水袋里的咖色毛巾。彭雨森伸手道:“就是它,谢了。”这个季节即使室内开着暖气,裸露身体也会感到寒冷。穆寒将毛巾递到他手上,抬眼看见彭雨森大片的偏麦色肌肤还在滴水,突然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凉意,低头打了个喷嚏。
彭雨森诧异问:“怎么回事?还替我打上了。”
他嘴上开着玩笑,却在四处寻找空调遥控器,调高温度,钻回卫生间擦头发。过了一会儿,他整理差不多了才又走出来,把T恤、卫衣、棉马甲一件件穿回身上。他梳洗完毕拿起手机,忽然发现微信消息里的退款到账通知,吓了一跳,道:“怎么把钱退给我了?”
穆寒说:“我是师兄,该我付的。而且你不是刚刚请我吃了一顿饭吗?”
彭雨森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道:“我也要住的啊,而且我刚拿了稿费,不用白不用。要是每次都按师兄请师弟这规矩,你该被我搞破产了。”不过,他没再提AA或者怎样,想着来日方长。
穆寒道:“说得跟稿费不是你自己的钱一样。”
彭雨森低声笑了,手指迅捷地扫了两下屏幕,没话找话似的提醒:“陈斌在群里发红包。”他似乎不大喜欢规规矩矩管人叫师兄。
穆寒闻言也拿起手机,这才看到上面的四通未接来电,全是刘莎莎的。对方还发了一条微信,问他是否已经回到常春苑。穆寒于是简单回复,莎莎的电话又立马打来了。她急切而自责道:“穆寒,我知道我今天的行为太鲁莽了,我向你道歉。”她最近每次向穆寒开口,似乎都带着这样自知理亏却仍在争取的语气。
“没关系。”
“那你睡了吗?去朋友家了吗?你刚才在楼下的时候没穿外套,冻着了没?”对方的声音不大,却轻易传入一旁的彭雨森耳中。他低头继续刷手机,假装自己既没听到,也不关心。
“没事。你明天上午怎么回去?买了几点的票,”穆寒问。
“我、我还没买票。穆寒,明天是大年初一,我想问问你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能否一起吃个饭,或者和阿姨、姥姥——”
“明天大概不行了,最近我可能要忙着收拾搬家的东西,也有自己的一点事情,”穆寒下定决心似地说。
“啊,原来是这样,你们是要搬去江城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吗?我——”
穆寒刚想继续婉拒,电话突然被一只手拿了去,彭雨森打断了对面坚持不懈的追问:“莎姐好,我跟哥说好了帮他搬家,我们初六以前除了走亲访友,还有些私事需要解决,安排得比较紧,所以你明天还是先好好回家过个年,我可以帮你买到九点去江城的票,也可以抽时间送你去车站。”
末了他又说:“我哥今天吹着了,可能有点小感冒,这边事儿又多,就不让他来回折腾了。”
“啊,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的,你们忙就好。穆寒的感冒严重吗?吃药了吗?都怪我,是我不好,”刘莎莎还想说点什么,被彭雨森强行收了尾:“放心吧,春节快乐。那姐,下次来新城再见!”
彭雨森把手机重新递给穆寒,穆寒接着说:“莎莎,那就学校见了。”
“好,那你早点休息,好好吃药。”
穆寒放下电话,对彭雨森说:“谢谢。”
彭雨森摊了摊手:“但愿帮到你了。”但问题显而易见地仍然没有得到彻底解决。他问:“那她走之前你还去送吗?需要我真帮你送一下吗?”
“不用,谢谢,”穆寒道,“已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了。”
“别客气,”彭雨森道。他想,这莎莎或许就是群里那个莎莎,感觉有点黏人,看样子穆寒并不是特别喜欢她。不过他没再多问,坐回沙发拿起平板涂涂画画。单是听着那姐刚才那聊天的方式都会觉得窒息,很难想象如果追到穆寒,她将会怎样无微不至地接管他的人生。
作为一个未来的艺术家,自己永远不会被这种恋爱方面的条框约束,当然也不会被任何其他无关紧要的世俗规定约束。不过由于他的确开了小差,后续画那几笔看起来就比较完蛋。他又把它们全部撤销,保存后开了张空白画纸寻找灵感,不敢再以心不在焉的态度毁坏认真创作的成果。未来艺术家画了几笔,感到有些困,突然想起现在已近凌晨三点,于是收起设备躺在床上。
穆寒见彭雨森睡下,便起身关灯,进入卫生间简单洗漱。
彭雨森突然想到了什么,把头探出床外问洗手间里的穆寒:“你明后天在新城还要继续串亲戚吗?”
“不了,这边其实没什么亲戚,”穆寒说。
“那搬家是怎么,难弄吗?我朋友在这边有卡车,”彭雨森说。
穆寒道:“其实没什么要搬的东西,不用帮我,谢谢。”
原来搬家只是一个用以应付刘莎莎的借口。他问:“那什么时候回江城?明天还请我吃饭吗?”
穆寒看着他一脸认真,笑了一下道:“请。”
他也很快躺回床上。今晚那些崭新的记忆再次潮水般涌了上来。
他原本的确打算返回袁行凛家一起住宿,甚至已经走至十一号楼下,并恰巧看到拿了被子回去的袁行凛和陆一鸣。他刚想上前加入他们,目光忽然落至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
即使是在微弱单薄的路灯光下,他也依然清楚地看见并意识到那并非出于催促的寻常拉扯,而似乎是一种饱含亲昵、珍惜的暧昧交握。一时间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段短而平坦的道路,两人却要相互牵着走。
人在烦闷不安的情绪中,往往更加容易对任何事情产生一些敏感推测,就连穆寒也不能避免。他心底揣着一个不愿承认的答案,目送两人走进单元门。而后,他在装点着彩灯的树下站了一会儿,转身穿过楼与楼之间的阴影,向家属区大门外走去。
隔壁床已经传来彭雨森均匀的、轻微的鼻吸,或许是最近的忙碌与操劳,他入睡很快。穆寒躺着愣了一会儿,也闭上眼睛,那两只紧扣着彼此的手终于随着睡意的加深在他脑中渐渐散去。
大年初一一早,常春苑的几人先后从被暖得温热的地板上醒来。亏得头天晚上多拿了一床被子,这才避免了夜里僧多粥少争相取暖的困顿与不体面。此刻马力川已经带着袁行凛的那条被子,豆皮卷金针菇一样抵达了靠近卧室的墙边。相比之下,袁行凛与陆一鸣仍然集中在客厅中央,睡姿也较安分。不过,他们在同一条被子下的组合状态却也多少有些暧昧:面朝彼此,一方的嘴唇几乎要贴上另一方的额头。
陆一鸣率先醒来,袁行凛的睡颜在他视线中变得逐渐清晰。他睡着时,睫毛像黑色的刷子覆盖在两条柔和的弧度上,眉心微微下压,藏着心事似的不那么舒展。
陆一鸣盯着这张脸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意识到与上次在袁行凛家夜宿时两人各自一个被窝不同,自己此刻与他交叠双腿,几乎睡入对方侧身敞开的怀里。结合昨晚那番真诚互动,他的耳根顿以发射火箭般的速度红热起来,却因为担心贸然吵醒对方而一动不敢动。他又维持着这样的姿势闭目感受一会儿,直到身边人也有了一点轻微的动静,这才假意翻身,心虚着脱离了那个怀抱。
袁行凛闭着眼,感到陆一鸣从自己怀里翻至另一侧,也悄悄挪动一下,抽离起身,然后跨过横在一头的马力川,进入卫生间。待他洗漱完毕返回客厅,陆一鸣已经坐了起来。
“睡得还舒服吗?地板,”袁行凛指指地垫,用口型问他。他身上清新的香皂和牙膏味轻柔地环绕过来,激起一种难以言说的亲切与上瘾。
陆一鸣对他点头,然后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八点半了,他也起身朝卫生间走去。
一切喧嚣暂归平静,他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回味昨晚与今晨的种种细节,一时忘记拨动口中的一次性牙刷。直到马力川在外面敲着卫生间的门道:“一鸣,江湖救急!我能不能同时上个厕所,我快憋不住了!”
他这一嗓子把里间的胡茵也吵醒了,懵登坐起身来。他们今天要兵分两路行动,马力川带胡茵回家拜年,袁行凛拽陆一鸣回家吃饭。等那三人全部收拾完毕,袁行凛已把潦草加热的面包火腿牛奶煮蛋一股脑端上桌面,他还煮了几只昨晚沈捷如吩咐带来的饺子,几人自助了一顿还算正式的早餐。
较之前几天相对平静的元旦假期,农历新年的一系列劳动或娱乐则更为振奋人心。两人频繁游走于袁行凛家的客厅厨房,还在逛校园时小小参与了一把师大举行的留校人员的春节联欢,太阳落山时才重新返回常春苑。
袁行凛这样拽着人到处活动,一来是为了彻底驱逐对方可能残存的感伤情绪,二来也想尽快恢复学习热情,毕竟只要愿意,初六之前甚至元宵以前,任何娱乐活动都能随时随地开展起来。而对他这种长期散漫、缺乏约束的人而言,相比略无限度的吃喝玩乐躺,早早收心、劳逸结合或许更为科学合理。
袁行凛节后第一次见到穆寒则已经到了大年初三的下午。
“这个,”穆寒站在袁行凛家的客厅,把那只在宾馆时就带在身上的牛皮纸盒递到他手上。“本打算三十那天给你的,结果有事耽误了。”
出于礼貌,他还是在初一一早回了趟家,也就自然没能略过与刘莎莎和家人的一顿午饭。余票似比预想中的多些,刘莎莎在当天下午返程,同样是由穆寒送她前往高铁站。许是觉得这次行动的确过于冒昧,她克制了很多,殷切问候了对方身体,说完几句祝福的话,便与穆寒告别。
“哥,这是新年礼物吗?又让你破费了,”袁行凛说。
“也算是吧。刚巧看到觉得合适,时机和寓意也都挺好,而且想着你阳历生日大概也在这附近,”穆寒说。他不提,袁行凛几乎已经忘了生日这码。
那是一副深棕色柔软的棉质半指手套。袁行凛满意地将它套在手上展示,继而将其工整地重新放回盒子拿在手上:“谢谢哥,真好看。”
“你喜欢就好。”
顿了顿,穆寒说:“阿凛,初五我就回江城了。我妈和姥姥初三先回,我断后收拾一下。暑假如果没什么事,我再回来找你。”
袁行凛在穆寒通知他的这一刻,才又体会到了离别的实感,就像突然得知吴桐要远走荣城那样,虽不否认仍有再见的机会,却还是免不了低落。他问:“你初五那天几点走?我去送你。”
“不用,去高铁站打车很快就到。你们高二下学期开学也早,好好在家休息几天,”穆寒说,“我开学以后时间比较自由,不论什么事,需要的话随时都可以找我。”
袁行凛回忆起除夕的事,猜测或许刘莎莎此刻仍在新城,又见穆寒执意拒绝自己送他,料想他说不定还要继续解决两人感情方面的某些问题,便没再多问,只道:“那好。”
倒是穆寒,突然冲他伸出手道:“虽然这个时候说,的确有些早,但我还是非常欢迎你报考江大或考来江城。”
“哥你别突然这么正式,搞得像是以后都不回新城一样,”袁行凛说着,也伸出自己的手握住穆寒。他旋即认真起来,大方表明愿望:“虽然江大对我来说难度太大,但我一定努力试试。希望新的一年,咱俩在任何方面都能顺利。”
穆寒的手比袁行凛白皙些,指骨也稍细,同袁行凛那只指节分明的手握在一起,像极了被包裹在对方手中光洁精致的牙雕。他盯着这两只手出神,心想如果那晚被他拉着的是自己,不知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不明白何以马力川、胡茵甚至与他认识没多久的陆一鸣都能与袁行凛毫无距离、没有负担地接触,自己却总难打破那无形的屏障,只能像局外人一样安静围观并心生羡慕。
他在新城这段时日,不止一次与袁行凛有过肌肤接触,还曾与他同住,但仍然没能把握住这些时刻。从前自然也是如此。他再次产生了些许倾诉的**,想把此刻的真实想法与那段困扰他许久的经历告诉袁行凛,像对方那样坦诚、深入地交流困惑。但现在却仍然不是时候,他不应在对方学业繁重的紧要关头浑不负责地打乱任何节奏。
他只好微笑回应对方的祝福,继而带着一种淡淡的失落与无奈,将口袋里那串袁行凛家的备用钥匙轻轻放回了属于它的木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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