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0
刚一开学,袁行凛就感觉自己进入了水逆期,很有点诸事不顺。比如,他外出打印学习资料,前脚刚踏出门,头顶就开始狂风大作。他上下楼梯,总能被水泥里伸出的铁丝或者什么其他东西绊到,有一回还结结实实摔了一跤,把膝盖磕出两片硕大的青紫。
又如某天他买了一瓶气泡水拧开瓶盖,内里除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抽奖二维码,还有“没有中奖”四字赫然在目。这本来没什么,直到看见当天那自以为不错却烂成一片的成绩,他才不得不重新回忆起瓶盖里凭空多出的四字箴言——那无疑是一种带着挑衅意味的明示,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不过也不能全怪瓶盖,他从上学期末就没尽全力,考得不好也在情理之中。
自己倒霉的同时,他发现班里不少人都出现了一些程度不一的问题。比如新年伊始,他就听说张添因为神经衰弱与抑郁倾向而被迫休学了。据说他寒假期间曾因为情绪低落伤害自己,所幸被家人发现才没造成严重后果。
这件事情过于惊心,以至于他家现在每时每刻都有父母或某位亲戚站岗一样守着。没人能想到曾经和黄灿灿、马力川一样开朗的张添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而有了张添的影响在前,黄灿灿和她妈因为成绩大吵一架后,也差点气到离家出走,被包括吴桐在内的一众亲友联合安慰劝阻才没付诸行动。
同桌李雅雯连同班上的三五人都转走了,袁行凛身边也就彻底空了出来。在写题间歇抬头看到零星的空位与机械忙碌的众人,他会产生一种空虚寂寥的感觉,世界像一个巨大的跑道,身边尽是行色匆匆的赶路者,无人渴望与周遭同伴进行哪怕半点交流互动。
不过,当他看到陆一鸣、刘昭、黄灿灿,还有佟致和以及后排几个与他一样松弛的同道中人,情绪便又立马得到安抚。尤其是某个成绩优异、在严格意义上并不被包括在“同道”之内的人,不仅最能让他安心,还常令他产生一丝别样的甜蜜。
他们的关系自除夕以后,便处于一种不待言说的、逐日递增的默契状态,袁行凛时常像寄生动物一样把脑袋贴在对方身边的桌面,或吸附在对方的手臂上听讲。陆一鸣对此不仅不反感,偶尔还会像安慰宠物一样揉一把他的头发。
这些动作渐趋频繁且肆无忌惮,使被驱赶到后排的刘昭愈发迷惑。而每当他产生这种迷惑、忍不住要开口吐槽些什么时,袁行凛的一只手又会从前排幽幽飘过来,轻柔安抚他的脑门儿,令他感到这件事大约又是极为正常的。
在这样平淡枯燥的氛围里,上学期惹事不断的罗峰已经不常出现在课堂上了。据传,他爸不知通过什么途径给他搞到省级优秀学生的头衔,并挂名了些许专利与比赛,让他最终获得津城某高校的保送指标,录取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套消息很快传开,成为全校成员默认的事实。当黄灿灿将此告知袁行凛时,后者还是被这神奇的操作刷新了三观。陆一鸣则表情淡漠,或许一贯保持着波澜不惊的心态,或许是对罗峰本人不屑一顾,又或许是高考在他眼里全然不值一提。在各式各样的风波里,他的生活始终最为风平浪静。
不过四月里,还是有件比较严重的事发生在陆一鸣的身上,他在骑车上学的路上和一个老头乐撞了。
肇事车主是位七八十岁的老太,她在撞人的同时,也把自己摔进了医院。据邻居反映,那位老人此前便因二百五的车感声名远播,曾撞坏过电线杆、路灯、围栏等诸多公共设施,还曾因为车被树卡住而用菜刀剜树,将那哨兵一样屹立多年的粗壮杨树腰上剜出一个碗大的丑陋豁口。
另有一回,她带着自己骨质疏松的老伴就医出来,打算将代步车从人行道直接开下马路,结果下台阶时失了平衡,光速翻车,她因为习惯了翻车而学会了卡位,堪堪擦破点皮,可车里刚做完一个小手术的老伴却被囫囵倒了出来,两人被好心的路人双双送回医院,主打一个返厂。
综上,无论谁与这样一个没轻没重的半吊子走在同一条路上,百分之一百会被对方波及。
陆一鸣受伤那天是个周末,袁行凛没在常春苑,只是很快得知他的左脚踝关节轻微骨折,还有几处软组织受伤。虽然整体看来并不是特别严重,但多少影响一段时间的自主行动,且会因卧床耽误学业。他一受伤,杜芮终于从荣城回来了。
气候微暖,但昼夜温差仍然较大,捂了一冬的骨头本就脆弱,还容易受风,因此,陪护工作就显得尤为重要。杜芮自己请不了几天假,即使在家也有公务需要不断处理,因此待了大约一周后,专门请来一个保姆继续照顾陆一鸣。可两人性别毕竟不同,陆一鸣又是个将近成年的半大男生,因此被阿姨照顾的这段时间,一直处在一种有苦难言的尴尬状态。
陆一鸣请假期间,袁行凛听讲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并且记录了大量详尽的笔记。他自己先前的笔记得过且过,能否清晰完整,很大程度仰仗陆一鸣。如今他却开始反复斟酌用词、检查字迹,并对疑难问题格外留心。为了确保将所有细节清晰且分毫不漏地传输到位,他还与黄灿灿刘昭各有分工地将重要课程进行录音,及时发给陆一鸣。
不过,为了不打扰对方休息,头一周他除了送送作业、发发录音外,一直没与对方产生过多交流。他同时猜想有了杜芮的陪伴,陆一鸣应当会比平时踏实百倍。
杜芮在新城停留了一周左右。她离开后没多久,陆一鸣便开始尝试与阿姨商量,请她不用来得那样频繁。他认为自己虽然行动迟缓,但多处轻伤都已处在不碰不疼的阶段,倘若小心动作,完全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完成上床下床、上厕所、洗澡等一系列任务。
阿姨起初不敢同意,甚至打算立刻征询杜芮的意见,但一听到削减帮忙时间的同时工资照拿,又见袁行凛隔三岔五带着饭过来探望,才终于欣然答应。毕竟眼前这孩子虽然清瘦些,但到底处在长身体的黄金年龄,什么跌打损伤都不会困扰他太久。
她现在每天到陆一鸣家做好两到三餐,叫他遇有应付不来的情况随时联系自己,便大胆放手照顾自家上初中的女儿去了。阿姨开启摸鱼模式之后,袁行凛便自觉承担起部分简单的任务来。
他最近每天中午都会例行公事般坐在陆一鸣床边,从书包里一样样掏出笔记和卷子供他翻看。虽然都是新知识,但对床上这人来说并不太难。毕竟他独自无聊时也把课本翻来翻去看了不少遍,基本不致落下什么进度。
袁行凛又把沈捷如做的蒸饺炒菜一类端来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坐在一旁写几道题。他独自在家时的中午偶尔会小睡一觉,其余多数时间则常抠抠手机、听听音乐、看两页小说,再者就是干些纯浪费生命的琐事。而到了陆一鸣家,这些时间便不再被用来挥霍,而是统一全部自觉交付学业。
陆一鸣问:“据灿灿说你这次月考成绩又进了好几名?”
“嗯,的确还行。”袁行凛道,虽然深知主要因为上次考得太差,几乎创下了最低记录。
他继续道:“不过这次题都简单,你刚看那卷子,让你去写估计能拿满分,”他一面说,一面皮痒地顺手玩起陆一鸣的小臂,一不注意弄得对方“嘶”了一声,他赶紧轻拿轻放,对着它又揉又吹。
“这么长时间不来找你,想我了没?”他一会儿也不得消停,一篇阅读写完,又开始不由自主地去逗陆一鸣。
陆一鸣道:“没有。你有什么特别值得想的地方吗?”
“唉,就知道是这样的回答,真令人心寒,”袁行凛摇头撇嘴道,“甚至还用反问句讽刺我。”
陆一鸣便抬起那只好手捏他。两人半是认真半是逗趣地扯了一会儿,陆一鸣回归正题问:“我没去的这两周,你是不是还在帮我开会领东西收作业?”
“嗯,其实收的次数不多,会议都是团支书去的,我基本上就去学校打印店领了几次全科的考试和作业卷子,”袁行凛说,“你妈请的阿姨现在是不是不大来?”
“嗯,因为没事了,现在阿姨每天来做两三次饭。”
“那上厕所洗澡这些,自己能行吗?”
“都没问题,”陆一鸣说,“洗澡可以坐着换衣服。”
大概仍然是有些麻烦的,袁行凛想,于是道:“难度太高的话记得放弃,可以跟我说。”
陆一鸣点头让他放心。两人又待了一会儿,袁行凛起身收好书包道:“你休息着,我回学校了,想吃什么的话就给我发信息。”
陆一鸣笑他唠叨,道:“好。”
袁行凛没忍住又伸出手去在他脸上捏了捏,听见对方就着被揉捏变形的嘴叮嘱:“好好听课。”这声关心让他非常想扑上去将这人尽情揉搓一番,鬼知道他现在有多么可爱。他应着,感到自己最近又有了一些得寸进尺的迹象,在发癫之前冲了出去。
袁行凛跑到班上,预备铃刚好响起。刘昭回头问:“大好消息,听没听说今天只有一节晚自习?”
“没有,为啥?”
“据说要开全校教职工会,好像因为最近挺多人心理状态不稳定,”刘昭详细讲道,“前几天高三一个男的上课睡觉被批,跟任课老师吵起来,把自己吵崩溃了,好些人当场安慰也没安慰住,最后他给家长打电话接回家了。”
袁行凛点点头,在佩服刘昭消息灵通的同时,想起回家休养的张添。他叹了口气,把书包扔进抽屉,随便扒拉出一本题集打开,闭眼写两道。刘昭见他对提前放学这事并没什么太大反应,心道这人现在对付课业的劲头一上来,两耳根本不闻窗外事。
黄灿灿从前座扭过头来问:“开会跟咱有啥关系?晚上又不用人讲课,不都上的自习吗?”
刘昭说:“不知道,有可能是全年级的老师都去,没人值班,怕闹出什么事吧。”
黄灿灿道:“那不如第一节也不要上,这么吝啬,一点都舍不得放个囫囵假。”
刘昭说:“就是说,但你回家早了你妈也得唠叨你。”
黄灿灿顿时觉得有理,便又开启了其他话题。他俩在前面不停叨叨,直到赵媛走上讲台清了清嗓子,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赵媛果然也通知了提前放学这事,班上那部分信息相对闭塞的人这才高低错落地欢呼起来。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铃一响,教室瞬间空了一半。班上走读的不少,住宿生中有十来个自觉地留下继续自习。袁行凛正写英语写得投入,同样没顾上走,只在前桌刘昭灿灿离开的时候同他们浅打了招呼。
他整个下午都在认真忙功课,大课间都没怎么挪窝。这中间刘昭去食堂吃饭,给他带了个简单的灌饼卷土豆丝,他边吃边学,除去出门上厕所,愣是一直坐到现在。他想趁着劲头把作业收个尾,结果这尾收得投入,再抬头时,第二节晚自习也下了。
不过饶是如此,他也比平时回早了些,回家之前照例去陆一鸣家看看情况。
陆一鸣正在洗澡。
这人虽然答应过及时向他寻求帮助,却一意孤行地没有照做。浴室门虚掩着,一些蒙蒙的水雾透过门缝渗入客厅。两人此前为了避免忘带钥匙的糟糕情形,同时方便互串,各自备有对方家的钥匙。袁行凛锁好门,刚把书包放下,就听到卫生间里传来一声东西掉落的脆响。
“一鸣?”
“没、没事,”对方嘴上如是说着,语气中却带有一丝明显的慌乱。袁行凛怕他再度摔伤,也顾不得什么,道了声“我进来了”,便直接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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