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自打来了常春苑,袁行凛发现居住的楼层越高,噪音真就越大。早晨不管是外出锻炼的老年人闲聊声,还是众人围着煎饼摊前的各种叫嚷尽管嘈杂,但音量都还算能被接受。可半夜就不同了,这两天他每晚都能听到醉汉在路边嚎叫的声音。
此外,由于小区门口这条大路一到晚上就人烟稀少,还有一批机车狂人专挑十一二点到一点这段时间来这儿飙车。同样是马达声,坐在车上听可能觉得拽酷拽酷,但对于刚对付完作业困成了狗即将进入梦乡的人来说,那日日日日的声响异常突兀且刺耳至极,让人抓狂到想要连人带车给他踢进沟里。更何况家里现在每个房间都还没装门,家具也少,噪声不仅能够毫不费力地穿透一层单薄的玻璃窗进屋,还会在空旷的房间里逡巡,为自己增加丰富的回音音效,逼得床上的袁行凛除了安分佩戴耳塞之外毫无脾气。
他把一切收拾停当之后,又挑着会写的题目写了一会儿,迫不及待地爬上地毯打开了电脑。今天是周末,别的就先不学了,前段时间看了本小说,刚好找来改编的电影拉一拉,同时也能等过了飙车的时间,天地万物变得安静以后再去休息。
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显示出穆寒的名字,袁行凛立刻关掉音乐接了起来。对他来说,这是一个久违的称呼。
“喂,哥。”
“阿凛,”对方清润的嗓音响了起来,“好久不见,听沈阿姨说你转到一中了。”
“嗯,才正式上了两天学,”袁行凛在惊喜的同时,也在心中感叹他得到消息的速度之快,“好久不见,哥。”
穆寒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怎么样,新学校还适应吗?”
“还好,挺适应的,”袁行凛说。的确可以说是还好吧,孤单无聊,又带点戏剧性。
“哥,”他问,“你最近怎么样?你们什么时候放假?”
“快了,十二月份我要回趟新城,到时候去找你。”对方的声音仍旧温和而令人向往。
袁行凛握着电话,盯着电脑屏幕上初始字幕出神。尽管与他形影不离的时光早已悄然流逝,但穆寒作为别人家的孩子,优秀与温柔的典型代言人,一直是他童年到现在深深仰慕的对象。穆寒温简单讲了一些自己的近况,又让袁行凛代为问候他的父母,聊天就要结束了。
最后,袁行凛问:“哥,你的微信号是你电话号码吗?”他知道答案是否定的。自从微信普及以来,他曾试着通过搜索id的方式添加他,但搜出的那个浮夸的墨镜头像,绝不会是穆寒本人。
穆寒果然回答:“不是,你的微信号是不是也不是本人号码?我用短信发给你。”
“好,”袁行凛握着手机,心里有藏不住的喜悦:不管穆寒在新城停留多久,他们能够重新见面,就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
周六一大清早,袁行凛被沈捷如的电话声叫醒,“凛凛啊,我到楼下了!”
沈捷如在楼门口指挥搬家公司帮忙从货运车里抬出家具,看到惺忪着一双睡眼走出来帮忙拿东西的儿子,心疼地问:“怎么还有黑眼圈?昨晚熬夜了?”
“没有,”袁行凛有意识地掩盖了的确熬夜的事实,对沈捷如道,“十二点前睡的。”
沈捷如把手里的菜递给儿子,又把拿的几袋不重的衣服塞在他怀里,道:“好了好了,拿着这些就行了,上楼补补觉。”
搬家公司走后,又来了装修的师傅,把三间卧室一个卫生间的门都安好了。家里恢复了原先的平静,袁行凛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环顾有了些许人气的客厅,心里升起更多暖意。
锅碗瓢盆也已基本就位,沈捷如开始摆弄着带来的食材准备午饭。她带来的大包小包还堆在地上,袁行凛便起身把他们一一打开分类归位,然后抄起扫帚把整个房子打扫了一遍,又找了一块崭新的刷碗巾对着家具一通狂擦后,躺回沙发安逸地等饭。
厨房里窸窣乒乓地发出声响,沈捷如还开心地小声哼起了歌。袁行凛凑过去,见案板上捯饬好的虾蓉和虾仁各占一盘,鸡蛋清面包屑井然有序地放在一边,一堆洗净的整虾听话地躺在旁边的玻璃碗中。沈捷如做起了他最喜欢的虾饺和虾球。
“妈你这是买了多少虾?感觉今天就光吃虾就能饱。”
“是吧?是不是感觉很久没吃过了?我打算各种做法都尝试一下,”沈大厨得意起来。
“嗯,看见生的就已经饿了,”袁行凛说着,随手搬了个小板凳,往旁边的矮几跟前一坐,伸手要帮忙。硕大的虾仁扔在鸡蛋清里一涮,再去面包屑里打个滚,就可以放在竹木筛子上等待油炸。沈捷如正在包她的虾饺,一眼看到袁行凛的动静,赶紧嘱咐:“不用不用,你先放着,我还没腌够时间呢!”
“那我洗个菜。”
“我儿子今天怎么这么勤快,”她笑得很开心,随即关切道,“不是说十二点才睡吗?再去睡个回笼觉,这儿不用你,乖乖等着吃就好。”
劳动被叫停并被强行推出厨房,袁行凛掏出手机,看到网购沙发到了。
穆寒曾有一个观点说,学习时如果中规中矩坐在书桌旁边,气氛就太过严肃,不利于思考和记忆;相反地,歪在沙发上、床上甚至地上做事,则可以使心情放松、肢体舒适,学习效率自然更高。
他在一中读书的时候,袁行凛总去他家玩,见他学习时基本不会坐在写字台前,而是愿意窝在房间里的任意角落,就着落地灯非常有情调地背书做题。袁行凛则是就着穆寒的写字台看他做事,自己也能在他的影响下全神贯注地读会儿小说。
穆寒夹着书页的手指修长洁净,颜色像古希腊的大理石雕。那只手多数时间里没有什么大幅度的动作,不过,偶尔也会抬起来捋一下遮住额头的碎发,舒展一下五指,袁行凛捧着书不时窥望,心中总是充满诗意的赞美。
一切收拾停当开饭的时候,沈捷如突然也想起了这件事,道:“对了,上周听你程阿姨说他们这个春节要回小寒他姥姥家过年。”
“在新城过年吗?过完年吗?”
“嗯,应该是年后才走,”沈捷如道,“一晃小寒都大二了,那几年你放学还老去他家写作业。你看,你现在转眼就也要高考了,真是光阴似箭。”
她吃了两口饭,又叹了口气道:“只是你程阿姨搬家以后,就一直没机会见面。有的时候外面的世界虽然不错,但在家也蛮好,不仅舒服,而且能和家人朋友天天见着,尤其是对于我这种恋家的人来说。唉。”
沈捷如说着说着突然感慨起来,继而开始向自家儿子表明立场:“所以放轻松,以后你考到你爸的学校继续跟我们混,或者志存高远继续往外飞,你妈我全都支持。”
袁行凛随沈捷如,也是偏恋家且极重感情的一类人。但比起江城、津城那些地方,新城的工作机会仍然相对较少,本科毕业后如果不打算继续读书,可选择的地方必然不会很多。虽然他知道自己现在几斤几两,但……穆寒上学的城市大学很多,那里也是他一直想去的地方。
袁行凛道:“我感觉我这样的大概率得跟着你俩混了妈。不过还有一年半的时间,也还能再挣扎观望一下,万一受哪位高人指点突然开窍有了提升,说不定真能出去见见世面。”
沈捷如听他这番带点玩笑的理智发言,笑得轻松而欣慰。
午饭过后,袁行凛站在卧室窗边向外远眺,突然看到对面亚麻色的窗帘后,陆一鸣坐在书桌前翻一本书。大周末外加大中午,他这卷王行为着实令人有些惭愧。陆一鸣在休息的当儿抬了一下头,也看到了这边远眺的袁行凛。袁行凛担心自己被当作偷窥狂魔,马上坦荡地冲他挥手,对方顿了顿,便也抬手向他浅打了招呼。
放下手后,袁行凛便感到有些空虚和无聊,他坐回沙发里,随手拿起了一本题,也试图找到一点学习的状态,毕竟明天仍旧是吃喝厮混的一天,从现在就开始放松或预热,多少有点浪费生命。然而,饱腹状态下的消化运作阻挠了注意力的集中,他揣着书,不知不觉就眯着了,直到马力川的电话把他惊醒。马力川对他兴致勃勃地预告:“凛,我老姨来了,我明天带我妹一起过去啊!可能还有她同班一个姐妹。”
“胡茵来新城了?”
“嗯,来上画画课。成绩不大行,年初就决定走美术了。我姨父最近给他找了个老师教她画画,说来话长,我就是先通知你一下。”
“挺好,我知道了,”袁行凛说,“她姐妹有几个人?”
“就一个,和她一块来旁听,帮她鉴别兴趣班质量的。人家妹妹长得可美了,画画也好,到时候介绍你认识。”
马力川不等袁行凛接茬,便又开始补充:“我们明天先去接强子拿电火锅,可能比约定时间晚一点,不要太期待哦!”他钢炮一样叭叭一通,就把电话挂断了。袁行凛也活动一下胳膊腿站起身来,窗外的夕阳已经西沉。
他走到客厅,看见沈捷如歪在沙发里打盹,手上松松地握着一本他扔在茶几上的小说,几乎马上就要脱落。他伸手悄悄把书抽出来放在一边,心想沈捷如虽然决定抽出更多时间来陪他,虽然生龙活虎特别能跑,但频繁的两处倒腾于她而言实在太过劳心费神,终究不是科学健康的生活方式,长此以往,她的身体肯定要吃不消。
再说,相比于教学科研任务繁重的袁建廷,自己其实只是在这边读读书、吃吃饭、住住单人套房,周末就能回家,能有多无聊寂寞孤苦伶仃呢?人家老袁就不需要家庭的温暖与家人的支持了?更何况学习本身也是一个人的事,待在这种相对独立的空间里,兴许能够静下心来做成更多事情,说不定真的可以不经意间把成绩再往上提一提,像穆寒一样去上一个更好的学校……
他这么发呆做梦的当儿,沈捷如醒了,梦呓般问道:“嗯?怎么在这儿蹲着呢?”她起身摸索手机,按量屏幕,发现已经接近七点。
“欣赏你的绝世美颜呢妈,”他说,“咱俩还得聊聊,我觉得你有必要常回家住,偶尔来探视探视我就够了。”
沈捷如问:“这怎么就突然这么地开劝了?心疼你妈了?”
“那可不,这儿离你上班的地方远不说,你早上回去指定赶不上公园广场舞。”
“而且临街那面还老有噪音,我把门一关倒是什么都听不见了,就剩你被吵得夜不能寐影响睡眠了,你睡眠本身也不好。你看你这全是划不来的事儿,不如赶紧撤退。”袁行凛蹲在她面前,有理有据地夸张分析。
“撤什么退,小孩子家的别老操心家长,”沈捷如揉了一把他的脑门,“而且你这一个人怎么能行?这附近连早晚餐都没得买,以前都有我给你做饭的。现在猛一下换了吃法,营养跟不上可不成。”
“我老早就考察好了,我上学路上好几个包子铺呢,这块走读的又少,买早餐也不会排队。晚餐我就大课间吃食堂,多好的条件啊,你跟我爸有时候想吃食堂还赶不到饭点不是?”
“而且我白天晚上都在学校,你平时耗在这儿也什么都做不成,”袁行凛继续摆出客观事实,“咱不能为此白白浪费掉宝贵的时间。”
倒也的确如此。沈捷如听着自家儿子的话,有些感动,也着实被他说动了些,但仍然心存顾虑。
“妈,”袁行凛却铁了心地说服她别那么累,摇晃沈捷如的手臂道,“你就听我的放一百个心吧。上个学而已,我又不是那种天天埋头苦读一点时间都没有的人,有胳膊有腿儿的,还有一堆朋友能接济我、找我玩,你不在这儿守着,我可能还会过得更丰富。而且总感觉老袁虽然年龄比我大,但貌似比我更需要组团过日子。”
沈捷如被他逗笑了,重又在他头上轻轻揉了两把,道:“行吧,知道你主要是替我想的,那就听我宝贝的,放养你几天试试,实在不行我再继续过来拯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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