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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十)桃花醉春风 之一

夜里谷衔远帮祝怀安换药,刚端着托盘走出小夥子房间,又惊见妹妹守在门外,小姑娘闷声不响、墨玉般长发飘飘,黑暗中委实吓了谷衔远一跳。

他刚低呼一声,就看妹妹紧张地将食指抵在唇上,悄声道:「哥你别叫!我…我只是想问问他伤得如何?」

这教他如何回答?谷衔远也不知俩孩子是默契太好还是全无默契,方才上药时他吃惊不已──怀安身上好几处的缝合伤口又深又长,犹如被间距相等的利刃重重划过,哪里是跌进山沟里的情状?他边换药边询问,怀安总算说出是让老虎抓的,因当时闪避不及,让老虎袭击后才跌沟里,刚解释完又立刻拜讬他别跟任何人说起。

怀安却不晓得,昨日他去看老虎尸体,上头一处刀伤剑伤也没有,反而布满许多深浅大小不一的窟窿,也不知是给甚么捅的,直到他翻看老虎咽喉处,才拔出一截断竹,尖端给削得锋利。当日送怀安回家的军爷们个个佩剑,倘若虎是让那些军爷所杀,尸体不该如此;况且今日简郎中拆解虎尸、取虎骨时也说,那些窟窿深及老虎肺腑,不是常人之力,若是陷阱发动弹射,倒可能有如此穿透力。

他将这些都说出来,要小夥子别瞒他,等了很久,孩子才吞吞吐吐说自个上山猎虎,把他惊出一身冷汗,当真骂也不是、安慰也不是,心里又气又疼,面上表情也不大好;小夥子似乎让他的脸色吓住了,竟忙不迭道歉,保证往后不会这般鲁莽。打他记事以来,从未如此刻难受,只是轻轻摸孩子的头,说不出一句话。

谷衔远遵守跟祝怀安的约定,没让家人知道孩子伤势,因为不愿说谎,只道:「都上好药了,只要不拉扯伤口,过些日子能癒合,有甚么我们多帮着点,让他好好养伤。」

海棠点点头,再问:「那他睡了么?我想去瞧瞧他,昨晚他很累,今天或许好些。」说着对虚掩的房门探头探脑。

「妳…现在很晚了,一个姑娘家单独跟小夥子共处一室,不妥吧?」谷衔远强抑惊愕地劝她,他记得海棠从小对这些分际很重视的,甚至从不单独与外男说话,每日只凑在姑娘堆里,怎地如今大了反而不在意呢?

「没事,他是祝怀安呀,他不会介意的。」她小脸微红地回答,不好说出口,其实她跟祝怀安都去过彼此房里串门子,这也没甚么……「我就看看他,很快出来,哥你先回去歇息吧。」她对谷衔远挥挥小手,轻敲房门招呼,听得人家回应,从门缝溜进去,不一会油灯再次点亮。

谷衔远呆了好一会,也不知这样妥不妥当,终究随他俩去了。

她一点好灯就轻车熟路坐在他榻上,丝毫没发现他一瞬间的窘迫,亲切地问:「你敢不敢吃鱼?」

「…可以吃。」

「是么?」她开心地笑起来,帮他把被角塞好,喜悦地说:「明早我去买鲈鱼熬汤,你跟娘都喝些…慢着,可以吃?你不喜欢鱼啊?」

「鱼很腥的。」他苦笑,这才轻声承认。

「那你不用怕,我买淡水鱼,不腥的,再加些葱末薑片,非常鲜美,对伤口有帮助的,你多少喝些。」她无比耐心地说,挂着淡淡微笑,像是在哄他。

他沉默看着她,似在思索,好一会才道:「我想问妳……」

刚说完就看她点点头,身子坐直了些,一脸认真专注地等待。他不由好笑,双手从被子伸出来,也打算坐直再说;小姑娘瞧了他动作,立刻倾身帮他叠枕头,想让他舒适些,却没发现自个的长发在她靠近时,不安份地伸进人家略松的衣襟里。祝怀安给挠得里里外外一阵麻痒,心慌意乱去拨那丝滑秀发。

「啊抱歉……」她终于发现,抬起手臂捞头发。

原本祝怀安拨开她头发的距离拿捏得宜,想不到她这一抬手又离得更近,他就这么一不小心、毫无阻拦的碰到了……

「我不是故意的!」他大惊失色,反射地抽手往后躲,用力过猛之下整个人砸在床榻,牵动腰腹伤口,疼得他嘶一声,埋进被褥爬不起来。

海棠微弱尖叫一声,连忙凑近查看,发现他耳根红透、后颈泛着薄汗,她不敢去碰他,怕拉扯他伤口,只能低喊:「你哪儿疼?是不是伤口摔裂了?倒是说句话呀。」

祝怀安已逐渐缓下疼痛,但他不敢把头从被子拔出来,他好怕她又搧他一耳光,虽然她答应过再也不打他,可刚刚那样真是太过分了,他、他一定会挨打的!而且他的脸现在很烫,火烧火燎的,哪怕是宰了他都不要露脸……

谷衔远刚解开外衫打算睡下,门却让人急促地拍响,只得边系腰带边走回去,刚拉开门,就看妹妹小脸惨白、神色惶急地喊:「哥,你快帮我去看看祝怀安,他伤口可能裂了。」

谷衔远吃一惊,当即迈步往祝怀安房间去,走到孩子门口又让妹妹一把扯住,小姑娘有些不自在地悄声交代:「他若是问起我,你就说我没事,让他好好歇息,我…我在他门外等你,你可千万别让他知道我人在哪……快、快去吧。」

谷衔远让她轻推一把,带着满腹疑惑匆匆往小夥子房里察看,这俩人大半夜闹哪样?

隔日一大早,海棠果真端了大碗鱼汤到祝怀安房里,看起来一如往常,关切地询问他伤势,彷彿昨晚甚么都没发生。

看他并不排斥,甚至喝得津津有味,小姑娘很开心,热切地说:「等你伤口好全了,鱼汤里还能加一杓酒,滋味会更好的,娘的鱼汤我就有放。」

他听了一顿,诧异问她:「你们没一道喝么,该不会只大娘跟我有?」

海棠接过筷子帮他把方才没挑干净的鱼骨夹出来,将筷子交回他手里,「我们也有喝,」她双手合捧做出一个小碗状,又指着他那个大碗公,开心笑起来:「只不过你跟娘都大病初癒,要好好滋补才是,这碗公是我跟蓉蓉家借来给你俩用的,可得仔细些别摔了。」

祝怀安点头说好,看着手里那支大汤勺,甚至比他嘴还大许多,这让他方才喝汤有些辛苦,就怕汤水会漏出来滴在下颔,所以他几乎都用啜的,偶而不小心发出不太优雅的声响。他蹙眉问:「这杓也是跟蓉蓉家借来的?同咱们家舀汤那支差不多大的样子……」

还没说完,海棠噗哧笑出来,弹了个响指,乐呵呵承认:「就是咱们家的!娘是用一般调羹喝汤,这…这是我特意帮你换过的,感觉跟碗公特别搭,你说好不好用?」她笑得小脸绯红,眼眸似有繁星灿亮,兴致盎然地瞧他反应。

原来她戏弄他么?祝怀安震惊地瞧瞧汤杓又瞧瞧她,慢慢舀起一杓鱼汤送到嘴边,发出比刚刚更响亮的喝汤声音,一脸陶醉地望着杓子说:「是咱们家的就好,也不用归还,往后我都用它喝汤。」

这下小姑娘更是乐坏了,忍不住探手轻轻摸他头,有感而发地喃喃道:「要是咱从小就认识多好,可以一起玩泥巴、放牛、爬树、编花环,还有赤脚在田埂上跑,肯定很有意思。」

祝怀安微微一顿,想起谷衔远跟他说过的童年趣事,笑问她:「我若在禾榖村里土生土长,妳真会和我一道做这些事?只怕睬都不睬我吧。」

海棠倏然睁大眼,发现他说得半点不错,打小她肯亲近的男子只有爹跟哥哥,方才说的种种往事,都是年龄尚小时候,跟村里小姐妹一道玩的;若有男孩子加入,她总觉得扫兴,自个提着裙襬回家了,或许是从前让男孩揪过头发,她就是不喜欢跟他们相处。

祝怀安从没揪过她头发,也不曾欺负她,而且打相识就待她很好,虽然有时脾气大了些,好像一只小老虎;但仔细想想,她发现他每次生气都只是出于关心,平时她怎么跟他开玩笑,他都无所谓,简直像极了娘亲待她那般,只要她平安,娘也是随和且令人喜欢亲近的。

她豁然开朗,眸里含着喜悦光芒,微笑道:「还是之后认识你吧,像现在这样。」

他淡淡一笑,夹起鱼肉细嚼慢咽,没有接这句话。

他很想跟她说,要是他俩早早认识,他一定不会让人欺负她。冬日他们可以一同去义塾学习,好像在饭桌上一样坐在隔壁;平时忙完农事一道玩耍说笑,他还会做风筝的,可以紮个最漂亮、飞得最高最远的送她……那样她还会喜欢上衔远么?他终究迟了好多好多年。

海棠看他没甚么精神,担忧他伤势,温声提议:「喝完汤你多躺会好么,睡眠可以帮助伤口癒合的。」她说着却眼角酸涩,后面几个字微带哽咽。祝怀安放下筷,问她为甚么哭,小姑娘抹抹眼睛才低声说:「我觉得…咱俩还是不认识好些。」

他瞠圆眼,追问为甚么,听她抽抽搭搭地回应:「你自个想想,是不是遇上我以后一直走霉运,别说旧伤好不了,还添许多新伤,差些把命都搭上了…你、你本来有一把很漂亮的剑、会发光的珠子,现在因为我们都没了,祝怀安我对不起你,都不知怎么报答你……」

终于说出来,她愈发哭得厉害,胸口绞得好疼,若说祝怀安是她跟她家的福星,那她简直就是他的灾星,人家从前好端端的,现在却成这般……

「我做这些不是要你们报答。」他温声接话,看她忍耐着抽咽抬手抹泪,他忽而忆起昨晚原本想问她的事。幸亏没问出口,人家琢磨着如何报答他呢,倘若这时他流露哪怕一丝丝好感,跟那趁人之危的黄老爷有甚区别?

他深吸口气,漫在心里的苦涩似乎淡了些,遂拍拍她头,明朗地笑道:「忘记同你们说,我那内伤已治好,多亏昨日陪我去退婚的军爷和另一位哥哥帮忙,现在甚么都能做,再也不是废人了。」

海棠一听这话眼睛亮起来,怔了怔却反而哭得更惨,祝怀安惊诧又提防地觑着她,蹙眉稍稍凑近,听她含糊不清地一遍遍呢喃:「太好了、太好了。」

这令他更是不解,姑娘们的眼泪都不要钱,怎地好不好都哭?深怕害她哭瞎眼,他不敢再安慰,只得举着杓子又默默喝起汤来。过了好半晌,汤都快见底了她还在低泣,真是很厉害……他扛着焦虑将鱼汤刮得连葱花都不剩,看着干净的碗底,后知后觉地发现小姑娘帮他把鱼骨挑完才端过来,这也太周到了?

「第一次有人帮我挑鱼骨头。」他轻声呢喃。

他想起小时候许嬷嬷无微不至的照顾,总是说鱼对身体好,劝着他吃;他不喜欢鱼腥味,但只要许嬷嬷开心,他还是会依言吃些。许嬷嬷年纪较大,眼睛容易乏,他都是自己挑鱼骨,连许嬷嬷的那份也一并挑干净。从前在怀府,出了自个的院子他就得提高警觉,说实话活得很疲惫;自从来到这个家,他无时无刻都是松弛喜悦的,连呼吸的空气都泛着甜。

他凑近小姑娘,柔声道:「海棠姑娘,妳莫哭了,这家里每个人我都喜欢,我很开心能帮上忙。你们待我好,我都记在心上,妳方才说的两样东西,不过是身外之物,能用来换我重视的人安稳,它们才有价值。」

少年笑意温雅真挚、字句清润。海棠停下眼泪,怔怔瞧着他,蓦地握住他手,哭过的嗓音微带沙哑,水眸却泛着晶亮灿光,她报以同样的真心,诚挚道:「我也很喜欢你。」

「喜欢?」他愕然地重复一遍,觉得自己恐怕听错了,只是任她握着手发愣,此刻头顶好似冒着阵阵热气。

海棠姑娘笃定地点头,一点都没有女儿家的扭怩害臊,坦荡承认:「除了蓉蓉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我甚么都愿意为你做的。」

「……」好吧,他没听错,但就是想得太多。大起大落之下他还真有点累,揉着额角苦笑道:「那真是多谢妳了,我现在想再睡会……」妳先出去吧。

照例没能说完后半句,小姑娘倏地站起来,唰地掀开被子,将被褥叠松拍软,走回来搀着他胳臂,亲切地提醒:「你慢些,好好睡一觉,我就在隔壁绣东西,若需要甚么叫我一声。」

他可以自己走……算了,此刻他愈发累得争不了、也挣不了,一脸木然地让她扶上床,看她帮自己将被角塞个严实,还轻声催促他闭眼,他只得照办。感觉光线暗下来,应该是她解开床幔遮住日光,他轻歎一声,打算忘掉刚刚荒唐的期待,好好睡一觉。

「你为何重重吐气,哪儿疼么?」

祝怀安差点叫出来,猛然睁眼,发现她侧身坐在床榻,床幔果然已经放下,天光大半被隔绝在外,他俩一同置身在昏暗的床幔里,小姑娘一双美目澄澈晶亮,正专注担忧地觑着他。他就有些忍无可忍了,挣扎坐起身,咬牙反问:「妳挺心大胆肥的啊?」

「甚么意思?」感觉他在生气,她不晓得自个哪里惹他不痛快,慌慌解释:「我本来要走了,听你抽气,担心才多问的,不是打扰你休息,要不…我现在走吧。」

她说着站起身,手腕却让他一把扣住,瞬间给扯得跌坐回床上,惊讶他力气之大。怕他牵动伤口,小姑娘好声好气地劝他:「别使劲,你喊一声我就回来的。」

「海棠。」

不知为何,她直觉他的这一声唤不同以往,他偶而才叫她名字,或直爽或带着调侃笑意;此刻这两字却是她完全陌生的语气,唤得百转千回,十分柔情七分醉,她名字原来这样好听的么?

小脸迅速烫起来,慌得她想伸手轻拍脸蛋,却发现其中一只手还让他握在掌心,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只能顶着**辣的小脸垂头不语。

祝怀安感觉到她一瞬间的动作,轻轻松开手,看她指头弯了弯,慢慢把手缩回去藏在袖子里,纤长眼睫如蝶翼掩住眸色。他心绪复杂,轻声问她:「妳知不知道我跟蓉蓉不一样?」

她讶异地抬眸瞧他,床幔把他俩与外界隔开,一方昏暗的小天地里,少年目光如炬,不再有丝毫玩笑之意,指着那深色床幔,对她说:「妳或许忘记了,但我提醒妳,我同妳爹、同衔远一样,都是男子,如果妳与他们不会像这般共处,跟我也不可以。」

* * *

祝怀安悔之晚矣。

晚饭时他跟海棠仍坐在同一张长凳上,只是今晚小姑娘再也没热心地夹菜给他、催促他多吃点。有一两次他不小心碰到她衣袖,她就往旁边挪几吋,挪着挪着祝怀安感觉她都快跌下长凳,忍不住低声提醒她:「妳坐太过去了,很危险。」说完他自个往旁边避开,让她可以安心坐回来。

她稍稍瞧他一眼,停顿一会才端着碗往他的方向移动些许,闷声不吭埋头吃饭。

今早他一时意气,话说得太重,似乎把她吓着了。当时她咬着唇瓣,又是震惊又是委屈地瞧他,眼底泛起亮晶晶泪花,却甚么也没说,小脑袋点了点就掀开床幔,迅速收拾桌面,轻手轻脚出去。

当下他就后悔了,可他若是喊她、哄她,岂非自打嘴巴?是以他极力忍住,听她带上房门,他重新躺下,身上的伤口与肌肉因为松弛舒服许多,精神却好得出奇,完全睡不着,心烦意乱地瞪着床顶发呆。他为甚么这样要面子?活该人家现下不理他……

谷衔远跟爹娘三人在饭桌上挤眉弄眼。是谷大娘先开始的,用手肘轻推儿子,示意他看俩孩子反常的互动,谷衔远坐在他俩正对面,早看出他们互不搭理、间隔一大段距离拘谨用饭,哪里有平时说笑融洽的模样?若是平常他会以为俩孩子又吵架了,可他今日恰好知道原因──

午时海棠提着食篮来田里给他跟爹送饭,小丫头不晓得为何,今日直盯着他俩瞧,他心下奇怪,吞下饭菜问一句,想不到丫头蹙眉好半晌,才慢吞吞问他:『哥,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很孟浪的人?』

『这两字妳打哪儿学来的?』他诧异反问,不等她回答,又郑重地提醒:『丫头,这两字意思很不好,不能用在姑娘身上,更不要用在自己身上。』

哪知他刚说完就看海棠抹抹眼睛,期期艾艾地说:『果然很不好吧,难怪他要生气…我、我不是佔他便宜的,只是想帮忙…他先前也让我坐他床上,今儿却不乐意……』

他完全听不懂,刚要再问,小丫头倒是恍然大悟地叫起来:『我知道啦!是帘子,上回帘子没放下来,今天我却钻进他床帘里,所以祝怀安生气。』

爹喷出一口饭,剧烈咳嗽。

小丫头绕过他蹲在田埂上,小手一边帮爹拍背一边柔声劝道:『爹您吃慢些,』取了竹筒递过去,『喝点水顺顺吧。』

是他嘴里没饭菜,不然也得喷出来。瞠大眼愣愣看着爹跟妹妹时,丫头伸出小手帮他扶了一把碗,耐心地提醒他:『你要看着,饭菜都快倒在田里了。』

『闺女妳…咳咳咳……妳钻谁的床帘?』

『祝怀安呀!』她似乎以为爹耳背,音量提高不少,不痛不痒重复一遍。

他刚要叫她小声些,爹已经先一步用筷子夹起萝卜塞进小丫头嘴里,压低声急匆匆道:『唉呦妳可小点声,这要嚷得传出去,妳除了嫁他还能嫁谁?』

丫头叼着萝卜,整张脸都红了,唔唔两声,用手心把那大块萝卜往嘴里推,慢慢吃进去,好一会才完全咽下,拾起竹筒喝两口水,小脸红晕半褪,细声回应:『知道了。』接着把今早她去送鱼汤的来龙去脉细细说一遍。

他跟爹听到后来都吃惊得说不上话,丫头等了半晌,自个得出结论问他们:『我想好久,咱们家也是这般亲近的么,祝怀安先前觉得不打紧,早上却很不高兴,因为我是姑娘、他不是姑娘,所以咱不能一道待在帘子里?』

他听完其实很欣慰,深觉怀安是不可多得的好孩子,本来要跟妹妹解释怀安这做法是君子所为,却想起方才耳闻的不寻常内容,愕然问她:『妳说妳喜欢怀安?那他甚么反应,只说他想睡?』

『还说了谢谢我呀。』她说完低呼一声,小脸红起来,蹙眉喃喃道:『我说的喜欢并不是…他该不是误会…不不,不会想歪的,他知道我先前……』说到一半忽然摀着嘴不肯说了,慌慌起身,拍拍裙上泥土,提起裙摆一溜烟跑开,连声招呼都不打。

海棠从田里回来,思绪比去之前更乱,绣着东西逐渐走神。

她发现自个不光做错事,似乎还说错话……忆起早上,忍不住小脸发烫,她真不是那意思,他肯定知道。哪怕误会…他也毫不在意呀,谢完她的一番"心意"该睡还睡,问都没多问一句。

她想到此处,脸上红晕褪个干净,轻轻放下针线活,生出一种难受。

祝怀安生得好,性情也开朗亲切,只要有人同他搭话,他总微笑回应,她听说村里有好几个姑娘都喜欢他,是像她之前对衔远哥哥的那种喜欢;姑娘们只敢偷偷地讬娘向祝怀安打听,她亲眼看到祝怀安毫不考虑拒绝了,每次都是这样。他俩聊天时她私下问过,他掀唇一笑,一改平时温和,冷淡地回答:『我并非良配,她们若是聪明人,便不要喜欢我。』

思及此,她猛然睁大眼,终于想通祝怀安早上的态度。那冷漠疏离的神态,跟他说出这句话时简直一模一样,看来他真是误会了,以为她也是……所以才用平时拒绝姑娘们的作派,同样拒绝她的好意么?

因为这个顿悟,她浑身力气好似被抽光,将绣样推到一旁,疲倦地趴在桌上,动也动不了。

饭桌上大夥各怀心思,一顿饭出奇地安静。

饭后祝怀安帮着收拾,海棠默默刷碗,谷大娘见状憋不住了,走过来想问问他俩今晚咋样。谁知老伴一把握住她手,笑着找她出门散步,她还惦着娃呢散啥步?刚要拒绝就看儿子打手势,老伴也频使眼色,那还是散步吧。她不再坚持,任由老伴挽着出门,却听闺女喊:「我也想去。」

谷衔远噙着笑,低声劝小姑娘:「爹娘很多年没有春日晚上散步了,妳真要跟去凑热闹?」

海棠登时意会,向着娘挥挥手,懂事地轻喊:「我还是不去了。」低声对哥哥说:「幸好你聪明,我差点像狗皮膏药黏上去。」

她接着认真刷碗,忽然感觉脑袋让人揉两下,茫然抬头,看到哥哥笑意温和,欣慰地说:「咱们家小丫头不知不觉长大了。」他接过丫头洗好的碗盘,一个个擦干,小声提议道:「剩下的我来吧,妳想散步,可以找怀安一道去,村尾这时辰应该很热闹。」

那怎么能找他去?岂不让他更烦自个?况且人家还负着伤呢。海棠有苦难言,她也不是真的想散步,不过心里闷,想挨着娘亲说说话罢了……她偷偷觑祝怀安一眼,看他没反应,庆幸他没听到,手指绕着乌亮的秀发打转,开口:「我想……」洗个澡睡了。

「好啊。」祝怀安接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想如何?找衔远一起散步?那他也要一道去的。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散步没问题?」她一脸吃惊。

这更坐实他的猜想。她不要他跟,他偏偏要做她口中的狗皮膏药。祝怀安瞇了瞇眼,扯出笑,惫懒道:「伤口多动好得快,我躺一整天,再关下去会疯掉,我要出去走走。」说完心里更加不痛快,他这是干甚么?他才不要变成死缠烂打的那种人。暗暗咬牙,干脆自顾自地推门而出,眼不见为净。

海棠看他迳直往外走,心下担忧他伤势,哪怕她自觉会惹人嫌,仍旧硬着头皮跟上去,走两步却转回来,低声对哥哥急道:「他又不听劝了,我陪着他,若是他走太远累了,我…回来找你帮忙好么?」

谷衔远一阵好笑,手上不停,勾着唇许诺:「当然好,你们放心玩,他累了我再去把他揹回来。」

海棠惊喜地笑开,讚许道:「年长些果然成熟得多。」又忍不住埋怨一句:「他也不小了,怎地还闹娃娃性子。」提起裙摆匆匆跟出门,耳听哥哥明朗的笑声在厨房回盪。

小姑娘三步并两步赶上他,本来习惯地想搀扶他,生生打住了,就怕加深误会、惹他不快,只能跟在他旁边走。

少年没想到她独自跟出来,心下吃惊,面上却不显,淡声问她:「衔远不想来?」

「我没问他。」她刚说完,祝怀安猝然停步,诧异地看着她。海棠让他瞧得莫名其妙,有些不安地询问:「你想他来呀?我这就回去问他,很快的你等会。」

「不用。」他轻轻拉住她,一派温和地说。

小姑娘感觉他心情好很多,遂开心地笑问:「你不打算去村尾树下么,这是上哪去?」

他默一瞬,含糊回答:「我喜欢静些,那儿人太多。」而且有不愉快的回忆,去了他恐怕更烦躁,他在心里头补一句。

星月辉映林野,他俩曾踩着晨曦出门赶集、披着晚霞并肩回家,这般在夜里散步还是头一回。

海棠总在天色暗下来前到家,晚上没有家人陪伴,她是不敢随意走动的,若要阖家散步也总是往村尾去;此刻有祝怀安一道,她并不害怕,反而对夜晚的陌生农村产生浓厚探险兴趣,提议道:「咱们去小池塘附近转转?」

那里很荒凉的……他心下踟蹰,考虑一番后,松口道:「还是去村尾树下吧。」怎好大晚上孤男寡女,太不像话,衔远特意指了这个去处,肯定也是为妹妹名节着想,他竟然现在才想明白。

海棠不乐意去,劝他:「我也喜欢静,小池塘附近没人家,只有树林,现下肯定僻静,除了我们不会有任何人。」

看他瞪大眼不接话,她再接再厉地游说:「咱不靠近水边,只在附近绕绕,你还没瞧过禾谷村的桃林吧,桃花这两日开得正热闹,一大片可香了,折到镇上总能卖到好价钱。」她豔如桃李的小脸满是向往神色,轻轻柔柔续道:「月下赏花该多美,我还没在夜里看过满树桃花,难得今晚月色这么好。」

他向来不忍拂她,尤其她还充满期待央着他去……他蹙眉笑问:「妳没跟家里人晚上去过?」

海棠姑娘喜悦地回答:「从前这时节,娘还裹着被子无法下床,今年总算身体大好了,明日我问问他们,再找蓉蓉、卓家姐姐和卓夫子一道去。」她说着声音逐渐低下去,吸了吸鼻子,轻轻地喊:「我真的很感谢你,希望你赶快好起来,每天都开心。」她顿了顿,鼓起勇气问他:「我…我扶着你好么?你累了可以靠着我歇会,我怕你摔了。」

「我以为妳不理我了。」他轻吐一句,散在晚风里的嗓音带着轻颤,极是醉人柔和。祝怀安心里好高兴,卸下所有乱七八糟的顾虑和掩饰,微笑坦承:「妳刚刚吃饭时坐那么远,我可后悔了,早上我不该说那些话,惹妳生气。」

海棠微讶,细声接话:「我知道当时钻你的床帘很不妥当,以后不会了。」她大大松口气,跟着把话说开:「我坐得远也是怕自个碰到你,会让你更着恼,不是生你的气。」

祝怀安听了不解,问她:「我恼甚么?」

她因此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小脸略红,无比耐心地解释:「哪,我说的"喜欢你"并不是…那种…你别误会,是像喜欢蓉蓉那样……」

「我知道。」他淡笑接话,毕竟第二次听,没早上那么扎心,遂学着她的语气神态,打趣地帮她说下去:「也像喜欢大娘老爹那样,跟喜欢衔远那种不一样。」

对…也不对。她叼着白里透红的指头想了想,坦白道:「衔远哥哥现在跟他们也一样的。哎呀这不重要,」她挥挥小手,完全没留意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光芒,自顾自地说:「我向你保证,反正我对你不是那个心思,所以你不用怕、也不用避着我,往后我会多注意你说的分际,问过才碰你,这样你不会恼了吧?」

她委实被他今早不留情面的态度吓着了,生怕再看到他冷冰冰的模样,很令人难受的么,遂主动澄清担保,只盼他俩还跟从前一样。

看她信誓旦旦地保证对他绝无非分之想,又一脸专注等他答复,祝怀安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深吸一口气,满心无奈地轻轻点头。

海棠的心情可不像他五味杂陈,登时一扫阴霾,喜笑颜开地再问:「你会累么,散步还是回家?」

「去看看花吧。」他在心里笑歎一声,花前月下人也对了,虽然甚么都不能说,他还不能跟她一道赏花么。

刚说完就看她水眸灿亮,一脸得偿所愿的满足情状,貌似想挽他,那小手甫伸过来又缩回去,小姑娘心有馀悸地笑道:「你若是累了说一声,我再扶你。」

祝怀安没有任何表示,他发现自己最近动不动就想歎气,他必须改掉这个新毛病,还有……一时冲动就口不择言的老毛病。

小池塘与桃花林接近村子口,离他们家不远,几步路、拐两个弯就是。祝怀安上次来,桃林还是一片萧索,今晚甫靠近即嗅到一阵带着甘甜的清香。转过一个弯,月下桃林沿着池畔在眼前铺展绵延。

清风过处,桃花翩翩飞飏,香息与粉绯花瓣萦绕他俩周身;几许桃花逐春风,嬉闹着飘落于池里,将一轮明月轻轻打散成无数皎皎游鱼。浓墨夜色中,禾谷村褪去白日里生机勃勃的热闹喧嚣,莹润月光遍洒,与层层叠叠桃花林交织成一幅盛大静谧的美景,他俩不由得屏息凝望。

海棠完全着了迷,想不到月光下的桃林池畔如此诗意,彷彿置身仙境,她连呼吸都放轻许多,伸手去接那如流雪飞舞的粉色花瓣。

朗月清辉下,小姑娘绝色琼首、雪肌瓷白。今夜她恰好穿了一身水蓝衣裙,系在两侧乌发上的发带与服色一致,晚风习习,春衫与发带青丝一齐飘扬,纤柔身影立于银光错落的桃绯之间,犹似贪玩临凡的小仙子,停驻于身侧少年柔和的眼眸中。

祝怀安一直觉得海棠姑娘很会紮头发,几乎每日都是不同发式亮相,一、两根发带竟能缠绕出各种不同花样。今日她的发式特别可爱,柔亮青丝用两根发带于左右两侧绾起别致小髻,其馀秀发自然披垂。

前几天蓉蓉来找她紮小辫,见了她这发式,也是撒娇要紮个跟她一模一样的,可蓉蓉不过五岁,头发还不若海棠浓密,绾不了小髻,只能在两侧绑上发带。但海棠极具巧思,将发带交叠绾成花朵,逗得小丫头心花怒放,呵呵笑道:『咱俩多好看,像两只小兔子。』

小兔子,真的很像啊。他微微一笑,凝视少女稚气未脱的娇颜,欢欣的心底却忽然升起些许涩然。她不会永远十四岁,等她再长大一些、褪去青涩,一定会出落得愈发美丽,会有更多人心仪她,登门提亲的人也只多不少……

「你不开心啊?」海棠担忧地凑近他,细声打听。说不开心还是太客气了,她感觉祝怀安此刻看起来特别落寞,好似想起甚么伤心事,她想安慰人家,又怕揭人家伤疤,很是苦恼,只能试着询问。

祝怀安恍然回神,淡笑摇头。他刚要开口,疾风骤起,桃林摇曳、花瓣飞捲,风停时其中一片粉色轻柔吻在小姑娘眼睫上,她低呼一声闭起眼,蝶翼般的长睫轻颤。花瓣抚过她姝丽小脸,往下飘落时跌进祝怀安探出的手心。他轻拢手指,仔细不压坏它,不动声色将花瓣藏于袖中,唇角弯起一抹笑意。

小姑娘轻轻揉眼,再睁开时迎上他清朗的笑容,彷彿方才那阵风将他的愁绪一捲而散,那还要问么?她眼珠滴溜溜一转,下定决心地道:「祝怀安你若有心事,不介意的话,我很愿意听,甚么时候都行。」

刚说完就看他满面愕然,她小脸一热,赶紧补充:「若你需要人帮着拿主意,跟哥哥说也行的,他更厉害。就是…别闷在心里,会把人闷坏的……」

说到一半讷讷住口,因为祝怀安忽然凑近了些,专注仔细地帮她将发上花瓣一片片拈下来,她嗅到一阵清新的气息,像是青草香,还是松香?

少年帮她把花瓣摘干净,小姑娘觉得这一幕分外眼熟,她在哪看过呢?当时的光线似乎更加明亮,他同样动作很轻,丝毫没扯疼她,神情却不同。

海棠想起来了──

在他俩初相遇的林子里,祝怀安曾帮湿漉漉的自个拿下满头枯叶,微蹙的眉、轻挑的唇,张扬又漫不经心的神态,既是取笑也透着些嫌弃。此刻的祝怀安却不一样了,眼里多了些甚么,星眸幽深且灿亮,柔和的教人好像多看一眼就要陷下去……她忽然头脸发热,僵在原地不敢妄动,一双美目左顾右盼,无处安放。

最后一蕊花瓣取下,同样置于他掌心,祝怀安稍稍侧身,吹出一口气,满捧芳霏零落,他浅浅一笑,温声道:「回家吧,再晚家里人要担心的。」

「我还想再待一会。」这话刚脱口,她就让自己语气里的执拗与怅然惊得一愣,她无法解释,就是想多看看今晚的月亮跟花树,可是…或许人家累了?海棠摇摇头,当即改口:「还是回去吧,明日再跟大夥一道来?」如果他明天还想来的话。

祝怀安微微仰头,笑着答她:「好,明日一道。」从他的视野看过去,恰有一桃枝开得灿烂,他想起先前在她房里见过的陶瓶绿梅,这时节梅花应该谢了吧?「妳房里那梅花如何了,还开着么?」

「谢光了,一朵不剩。」她应声答道,同样想起祝怀安会将鲜花供在祝夫人的牌位前,当即热心地说:「不如我……」爬到树上…不行不行,太粗野了,她早过了可以上树的年纪,先前那枝梅花还是哥哥回家时顺手折给她的,不是她自个爬树得来。思及此,红着脸改口:「明儿再拜讬哥哥或爹帮咱们折一枝……」

忽感身侧风捲,顺着看去,竟见少年轻松跃上高处,背着月光的剪影探出手,攀折下一桃枝,重新落在她身侧。

「给妳。」祝怀安开心地轻喊,将方才相中的那枝桃花递与她。

海棠没伸手接,只是诧异地瞪着他,小脸惨白。

「…瞧甚么呢?」不喜欢?他觉得很漂亮,上头还有好些含苞待放的花蕊,应该可以开很久……

「瞧你傻呼呼的呀!」她大惊失色地喊道,不由分说搭着他双肩,自个绕着他转一圈,紧张地将他仔细检查一番,看他身上没异状,略松下心,蹙眉问他:「你伤口没事吧?」

「傻呼呼?」他含笑重复一遍,这才想起他内伤虽好了,皮肉伤还裹着绷带,方才那一跃确实胡来,幸亏衔远帮他绑得挺好,拉扯间伤口并未裂开,此刻除了腰腹些微刺痛,倒没甚么其他感觉。或者…逗逗她?那可不成,一会她又哭起来。「完全没事。」他一派轻松地说完,将桃花塞进她手里。

小姑娘握着桃枝,也不去看那花,只是狐疑地紧盯他。

回答得这么快,反倒不真实……海棠抿抿唇,放下纠结迳直上前,轻柔地搀起他,一边缓步而行一边说:「待会让哥帮你检查就知道了。你若是骗我,我就、我就……」

感觉她扶着自己的小手很轻,加上柔和的语调没有半分威慑力,祝怀安丝毫不怕,偏头好笑地问:「妳就怎地?」

小姑娘这会让他笑得更不高兴,停步肃容道:「我就每天煮一碗鱼汤给你补身,很腥的。」

回家后才发现原来他俩竟出去了很久。

一家子人都不免焦急,可去赏花的两人丝毫不察时光流逝,诧异地交换眼神。听说海棠拉着祝怀安去桃花林,几人神色各异,谷老爹才同谷大娘说了闺女早上的事,让她私下提点闺女,想不到丫头又做出这毫不避嫌的举动;谷大娘觉得这事不能再拖了,跟大夥招呼一声,拉着海棠要回小姑娘房里,打算陪她躺着说说体己话。

小丫头笑靥如花地道了晚安,让娘牵着走几步,又轻轻挣脱手,走回祝怀安跟前,将手里那花开灿烂的桃枝轻轻折下,一分为二后递给他,开心地说:「也让祝夫人一同赏花。」

祝怀安眼底亮了亮,慢慢伸手接下,目送她和谷大娘走出前厅。

谷大娘领着她回房,谁知小丫头说要洗澡,只是想先将那桃枝放进瓶子里,拾起陶瓶又往厨房去,舀了勺清水兑入,插上桃枝摆弄一番。谷大娘由着她,趁她捣鼓桃花的当口,帮她把垂在身侧的发丝全盘上去,免得一会泡澡弄湿了,又舀两勺滚烫的水兑进浴桶。

两人几乎同时完成,小丫头不晓得娘今晚有话说,边解外衣边道晚安,等着娘出浴室好关上门。

「娘帮妳擦擦背,像小时候那样?」她温声提议。

海棠小脸微红,她与娘总是互相帮对方洗头发,有时她也会帮娘亲擦背,倒是许久没让娘擦自个的背了,还挺想念的。她点点头,等娘背过身去,窸窸窣窣接着解衣服,泡进浴桶里轻唤。

谷大娘回过身,拾起巾帕轻柔地帮丫头擦背,小丫头还躲,呵呵笑说人家搔她痒,擦没两下就拿回帕子自个来,谷大娘觉得好笑,坐在一旁看她细细洗浴。

「娘,这花是祝怀安折的。」她边洗边说,指了指搁在一旁的陶瓶,红扑扑的小脸泛着喜悦,讚歎道:「那桃花树多高,他轻轻一跳就搆着了,或许有些功夫的。」

「丫头。」她轻唤,将板凳挪近浴桶,示意闺女靠近些,小丫头好奇地凑过来。她想了想,决定从早上钻床帘那事说起,孩子日益长大,怀安的人品他们家信得过,但小姑娘也得懂得保护自己才是,否则离了家就不安全。

她细细解释且不时提问,确认闺女是否听懂,海棠时而点头时而摇头,偶而蹙眉解释自个的想法,母女俩说了好一会,这澡才总算洗完。

海棠让娘牵着回房,另一只小手握着陶瓶,谷大娘等她放好桃花,帮她掖被子,轻抚她小脑袋,吹熄灯关上门离开。

海棠却睡不着,一双美目亮晶晶盯着床顶,翻个身去瞧桌上桃花,总觉得还是太晚认识祝怀安。

她掀开被子穿好绣鞋,点上油灯后趴在桌上瞧那桃花,灯火摇曳,枝上桃花笼着一层柔光,从这个角度仰视,好像人还在那片桃林里。又想起方才娘说哥哥要成亲了,将来她或许也会有心仪的人、也会成亲,但无论她喜欢谁,对姑娘来说,名节很重要,以她的年纪,已经不能跟年龄相仿或比她年长的男子独处,否则将来她夫君会不高兴的。

她眸光黯淡下去,咬着唇胡思乱想,她又没要嫁人,自然不会有谁不高兴的;可娘还说这世道对女子不善,姑娘家得洁身自好,人家才不会觉得可以随意欺负。海棠想到这儿,伸手握住那只小小陶瓶缓慢转动,看着粉色花朵轻转,美目泛起薄薄一层水雾,跟祝怀安一起这么开心,以后都不行了么?祝怀安如果和蓉蓉一样是小丫头就好了……

却听窗子似乎敲了两下,小姑娘擦擦眼泪,站起身疑惑推开窗,一张熟悉笑颜跃入眼帘,让她明眸微颤。

「还不打算睡?」

月色下少年玉容清俊温雅,笑着顺势往她窗台一靠,束起的发丝随风飘扬,轻轻挠着她搁在窗框上的细白小手。她小脸发烫,下意识想缩手,却反而握紧窗框,听着心跳一下比一下重,任那凉软青丝借着春风轻抚手背,天地间只有她自个晓得的秘密。

「正准备睡的。」她细声回答,垂着眸不看他。倒也不是不想看,就是今晚特别没法看,当真古怪……

祝怀安也发现她态度有些奇怪,瞧着无精打采的,恐怕真是累坏了,当即不再纠缠,探手将她掌中陶瓶接过来,隔着窗帮她轻轻搁回桌上,转而放了一只沉甸甸的玩意在她手里。

小姑娘先嗅到桧木清香,低头看去,祝怀安的手甫一离开,下方那只可爱的木雕老虎就探出脑袋,小老虎娇憨姿态与满怀信心的神情,与她从前拥有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唯一区别是木雕手感不若琉璃滑润冰凉,不知是不是偎在祝怀安手里好一阵子,木老虎暖烘烘的,细细摩挲还可感觉到木雕特有的转折稜角。

她吸了吸鼻子,怜爱地轻抚小老虎,垂眸柔柔笑起来:「我会好好珍惜它,一辈子珍惜它。」

「一辈子很长的。」他好笑地接话,调侃她:「妳才多大岁数,下这承诺心里不累啊?」

「我知道自个可以,不是随意说说的,我很会收东西。」她固执道,小脸染上一层淡粉。

好端端的拧姑娘又拧上了……祝怀安深知惹不起,自己是来送东西不是点炮仗的,当即见风使舵地陪笑:「妳喜欢就行,晚安。」说着示意她的手离开窗框,帮她把窗重新阖上。

海棠还捧着小老虎发獃,这就回去了?

刚要坐下,那窗又给一把拉开,祝怀安笑意不减地问她:「为甚么是老虎,妳也属虎么?」

本来有些失落,这下反而把她吓一跳,小手不自觉握紧木雕,期期艾艾地回答:「我属兔的,但老虎好看,我从小喜欢。」

祝怀安眼睛亮起来,他就说她像极了兔子……此刻因为开心不自觉凑近些,没想太多地道:「兔子也很好看,我更喜欢兔子。」要换成兔子他可轻松太多了,不至于刻得指节痠麻,虎斑多折腾人?更庆幸她不是喜欢龙,否则龙头都能刻废了他这双手。

他夸的分明是"兔子",海棠却莫名脸热,接不了这话。又因为"喜欢"这个字眼,稍早娘说的那些话竟在她脑中乱撞,让她更加心神不宁,凌乱中似乎有甚么在逐渐成形。她赶紧压下去,慌慌别开目光,双眼发直盯着掌心老虎,喃喃细语关心他:「你敷药了么,衔远哥哥怎么说?」

「他甚么都没说,肯定没事。」祝怀安迅速接话,竟提防地退开两步,警戒姿态和那日在山上与真虎对峙时相差无几,在她诧异的目光中一溜烟转回房阖上门。他不要喝鱼汤,加了薑片葱末的也不行。

海棠略松口气,探身关好窗,握着小老虎,闭眼在心里喃喃复诵:『跟喜欢蓉蓉一样、跟喜欢蓉蓉一样的。』

竟虔诚地像在庙里祝祷似的。

她将木雕放在陶瓶旁,乍看好像小老虎头上也盛开着一株桃树,她微笑看了好半晌,吹熄灯爬上床,盖好被子平躺。

想了想又穿上绣鞋,借微光找到桌上的小老虎,捧在手心里钻回被子,把它放在枕头旁。嗅着桧木好闻的香气,粉绯小脸漾起一丝浅笑,心满意足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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