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欲弦正被自己误伤易寒沧一事弄得心神不宁,乍一听易寒沧问起这女子,心头一跳。
红黑衣裙……鎏金簪……这不正是……?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开口,但话到嘴边,一阵强烈的心虚感瞬间淹没了那点想提供线索的冲动。
万一……万一易寒沧顺着这线索查下去,发现自己前几日就在那客栈屋顶,那后果……
栖欲弦简直不敢想易寒沧那张擅长阴阳怪气的嘴会说出什么话来。
至少现在先别告诉他。嗯,就这样。
他硬生生地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呃”,眼神有些飘忽。
崔青逸将他精彩纷呈的表情尽收眼底,拖长了调子开口:“听着……是有点印象呢。”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栖欲弦愈发僵硬地开口:“近日京城人流繁杂,穿红着绿的女子不少,鎏金簪子……也非罕见之物。易二所寻之人,特征……似乎略有些笼统,我和崔兄并未特别留意,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崔青逸见他知情不报,耸耸肩,顺着栖欲弦的话头补充道:“是啊,易二爷,这京城里头上戴金子、身上穿红黑的姑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府主大人这任务……可真是,大海捞针呐。”
易寒沧本就对这任务没抱希望,见两人都说没见过也懒得多问。“既如此,府主久等,告辞。”
他压根不等二人回应,翻身上马一抖缰绳,白马再次迈开步子疾驰而过,蒋七洲赶忙扯了扯哥哥的袖子,转身快步跑去路边牵自己的马。
直到几人的身形消失在街角,栖欲弦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哈!”崔青逸终于爆出一阵大笑,他弯下腰,双肩耸动,毫无形象地指着栖欲弦:“无妄之灾?易二这雨淋得可真够结实的,手上脸上,雨露均沾啊!哈哈哈哈……”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缓了缓,凑近栖欲弦,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着得逞的光:“而且,我刚才要是没听错的话,易二要找的那个劳什子女子,不就是你前几日在那望湖春门口撞见的,差点和你吵起来的那个姑娘吗?怎么,怕说出来,易二顺藤摸瓜,知道你前几日的行踪,再联想到那场及时雨啊?”
栖欲弦狠狠剜了他一眼:“你给我闭嘴!我哪知道他在下面?还正好在喝酒……那姑娘……我只是不想多事……”
他这话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崔青逸搭上他的肩,笑得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易二那家伙,要是知道他破相又伤手的源头就在眼前,要找的人又被知情人按下不表……这趟浑水,趟得还真是妙啊。”
栖欲弦一把拍开崔青逸的手,头也不抬地继续吃着馄饨,崔青逸见他恼也不再去调侃人家,只笑着撑着脸,不知又在想些什么。
彼时暮色微沉,华灯初上。
望湖春前,车马喧嚣,人流如织,丝竹管弦之声混合着觥筹交错的喧嚣。栖欲弦刚在楼里小酌几杯,此刻正站在楼外稍微僻静些的回廊醒神。
晚风裹着脂粉香和菜肴的香气拂过,惹得他蹙了蹙眉。
他并不偏好这等热闹场面,只是崔青逸兴致实在高昂。他目光扫向楼下流动的灯火和人群,盘算着如何脱身回了客栈继续歇息。
他正思忖着,忽觉得一股香风倏然直直朝他袭来。栖欲弦身形一侧,那撞来的力道便擦着他左肩滑了过去,但对方显然心事重重,步履匆忙,兼之似乎脚下不稳,这一下虽没实打实撞到他身上,却是让那人一个趔趄歪倒在廊柱上。
栖欲弦定睛看去。
撞来的是个女子。
那女子一身极其惹眼的装束,宽大的广袖长裙,裙摆浓烈如血,衣袖的交叠处却绣着漆黑的流纹,黑金的云霞在灯火下若隐若现。再抬头看去,发髻间斜斜插着支鎏金的发簪,簪头是寻常的花鸟,鸟眼处却嵌着滚圆的墨色宝石,在檐下高悬的灯笼映照下折射出幽暗的光泽。
女子站稳后,第一时间整理了一下繁杂的腰带,确认无误后,她才抬起眼。
一张清丽却带着明显倦容的脸被灯火映亮,她双眼微睁,眼里却无半点骄横。“这位公子,此处光线昏暗,行人匆匆,还望留心脚下。”她用词堪称得体,但话里话外都是不容忽视的质问,面上也多有不悦之色。“方才若非妾身闪避及时,怕是要连累公子一同跌倒了。”
栖欲弦眉头微不可查地一动。他方才分明站在原地未动,是她步履匆忙撞了过来,对方言辞虽委婉,却将责任全推到了他身上。
他不想纠缠,尤其对方看起来身份不凡,他按捺下心头的一丝疑惑,平静地开口:“姑娘言重了。在下站定于此,是姑娘步履匆忙,一时未察,幸而姑娘身手敏捷,未曾跌倒,实乃万幸。”
他点到为止,不欲多事,也不再过多谴责那女子,却见对方面色一沉,竟是有了怒色。
“公子好利的言辞。”她微微蹙眉,话里像淬了冰,“夜色昏沉,各有过失,纠缠无益。妾身尚有急事,告辞。”
这女子实在过于奇怪,穿着华丽张扬却又不想惹人注意,警觉又匆忙,勾起了些他的探究欲。
“姑娘行色匆匆,可有要务在身?”栖欲弦有些疑虑地开口。
“公子多虑了。”她迅速垂下眼睫,叫人看不清她眸中情绪,“不过是赴一场寻常家宴,时辰稍晚,怕长辈久候罢了。告辞。”
她微微颔首,再自然不过地侧过身便要绕过栖欲弦离开。栖欲弦的目光下意识追随着她的动作,再次落在了她的腰际,那层层叠叠的衣物之下……似乎有某种硬物被衣料包裹的、不甚自然的轻微隆起?虽然完全看不出形状,但那轮廓与女子纤细的腰肢相比,确实显得有些突兀。
“姑娘……”栖欲弦几乎是脱口而出,脚下微动,说不清是想看得更清楚些,还是只想再问一句。
“公子!”那女子倏然回头,那份表面的委婉与客套消失无踪,有些决绝地开口:“萍水相逢,各奔前程。公子是聪明人,当知有些路,不必同行。有些事,不必深究。”
她的目光在栖欲弦脸上停留了一瞬。栖欲弦自然也看出的她的意味:再进一步,便是敌人。
这绝非一个赴家宴的闺秀该有的反应。
“之故怎么还在这赏景呢?让我好找啊。”崔青逸不知何时踱步而出,目光在栖欲弦和那女子之间转了一圈,笑容依旧,眼中却多了几分深意。他自然地走到栖欲弦身侧,身形转向那女子,“这位姑娘,可是受了惊吓?有话好说嘛。”
“告辞!”
那女子根本不给崔青逸说完话的机会,干脆利落地丢下两个字便猛地转身,红黑相间的广袖在灯火下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步履如风,头也不回地走向巷中,身形很快被阴影吞没。
崔青逸回想起当时那剑拔弩张的氛围,手里握着汤匙,眼中却没了方才那番纯粹的嘲弄:“怎么,还在想易二那点无妄之灾?那家伙皮糙肉厚,一点皮外伤,不打紧。”他笑得没心没肺。
“吃你的面。”栖欲弦埋头拨弄着碗沿的葱花,“再多嘴一句,这顿你请。”
崔青逸慢条斯理地嚼着青菜,话锋却忽地一转:“行行行,无心之失,不谈易二,不过,比起他,我更好奇另一件事。易二问起那个姑娘时……你的脸色,可真是精彩啊。”
栖欲弦手中动作一顿。
崔青逸看在眼里,继续悠悠道:“易二找她,说是朝廷压给苑潭的任务,能让府主大人急召易二回京……这姑娘犯的事,恐怕不小啊。”他顿了顿,有些探究的看向栖欲弦,“而且……之故,想必你也看得出来,当时你与她撞见,她那反应,可不像是个普通赴宴的闺秀。话虽如此,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告诉易二又有何妨?”
栖欲弦又细细地回想起来。
暮色灯火下那身红黑交织繁杂异常的华服,那支鎏金簪鸟眼中闪过的幽光,那女子眉宇间浓得化不开的焦虑,尤其是最后自己下意识的追问,引来的却是她倏然回头的冰冷一瞥和那句锐利的警告……还有,最重要的,她拂过腰际的动作。
那眼神,栖欲弦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头发寒。她眼中有死志,这绝非寻常人可比。
她拿了朝廷的什么?
“告诉他?”栖欲弦扯了扯嘴角,“告诉他什么?告诉他我在望湖春门口差点和一个姑娘起冲突?然后呢?让他追问细节?追问那姑娘反应为何如此激烈?追问她为何那般警惕,腰间似乎还藏着什么要紧东西?”
崔青逸依旧不大上心:“你怀疑她腰间藏着东西?和朝廷要抓她有关?”
“我不知道。”栖欲弦摇摇头,眉头紧锁,“她很紧张。不是因为冲撞了人失礼,更像是……”
“身后有恶鬼在追。”崔青逸筷子在空中点了点。
栖欲弦移开目光,似乎在回忆些什么:“也不止,我不过随口问了一句是否有要务在身,她的反应就极其激烈,最后还威胁我……她怕我发现些什么。”
“而且她离开时拐进了巷子里,这可不是赴宴迟到该走的路啊,更像是甩脱追踪的路线些。”崔青逸摸着下巴,“易二找的这位,怕是个身负要案、亡命天涯的主儿啊。朝廷压给苑潭的任务……啧啧,难怪易二火气那么大。”
能让苑潭不得不接受,还一反常态地召回常年在外的易寒沧……这女子身上牵扯的东西,绝对非同小可。
自己当时过于心虚,也因为那女子实在反常,下意识选择了隐瞒,现在想来,是不是……
“此事蹊跷过多,那女子又不似大奸大恶之徒,像是被什么东西逼到了绝路,倒像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之举。”
“所以你选择不说?”崔青逸挑眉,“怕惹祸上身。还是……动了恻隐之心?至于被逼无奈……”崔青逸不置可否,“她偷了朝廷重宝是事实吧?能让朝廷动用千机府追捕,她拿走的绝非寻常物件,再被逼无奈,也是重罪。”
“易二的任务是抓人。”栖欲弦面色未改,“而我,对她究竟拿了什么、为何被朝廷如此急迫的通缉一无所知,贸然将线索抛给他,以他的性子,只会用最直接、最高效的方式——找,然后押给朝廷。至于这背后有什么隐情,会引发什么后果……”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崔青逸,“你觉得易二会在乎吗?或者说,千机府会在乎吗?”
崔青逸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倒也是。不过……”他笑容又变得恶劣起来,“不过嘛……你这知情不报,再加上之前那场乌龙,啧啧,这要是哪天东窗事发,易二新仇旧恨一起算,你这好日子……怕也是到头咯。只希望他贵人多忘事了。”
他喝了口热汤,语气变得有些悠远,“不过嘛……这京城的水,向来深得很,谁知道她背后牵扯着哪路神仙?”
崔青逸一幅看了好戏的轻松模样,栖欲弦揉了揉眉心,正想说些什么——
“铛!铛!铛!”
食客们纷纷放下碗筷,连摊主都伸长了脖子张望。栖欲弦抬起眼,不远处一座灯火辉煌的酒楼早已挂满了彩绸灯笼,楼下已经搭起了一座铺着红毯的擂台,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叫好声、议论声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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