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姿态洒脱,面色真诚,活脱脱一幅阳光开朗、痴迷武艺的模样。
盛扶风连胜之下气息稍乱,但见对方笑容灿烂,眼中清澈坦荡,言语间对剑术的热情不似作伪,心头警惕稍松,似乎被他这份直率感染,她面上也浮现出一丝笑意:“林少侠客气,习武之人,相互切磋本是乐事,请赐教!”
崔青逸饶有兴致地看着那青年,对着栖欲弦笑道:“之故,看这位少侠……精神头真足。江湖散人,自学成才?啧,这年头,散客都这么有底气挑战行家了?有意思。看他那架势,倒不像装的。”
栖欲弦目光在那林昭身上停留片刻,带着一丝观察的意味:“朝气蓬勃,心性倒是难得。但下盘略虚,气息……”他话音微顿,“或许真是野路子出身,再看看吧。”
林昭咧嘴一笑,抬剑作势要攻:“盛姑娘,小心啦!”
他摆了个架势,随后……剑光就起来了!
没有名门正派的起手式,招式显得颇为随性,大开大合,速度不算快,力量也一般,但衔接的出奇流畅,变招更是天马行空,毫无规律可循。
莫非还真是自己琢磨出来的野路子?
崔青逸看得乐不可支:“这小子……还真敢出招啊?我看,那盛姑娘这下可有点懵了。”
栖欲弦也笑:“无招胜有招,这份临场的机敏非天赋异禀者不可为,确实有趣。”
盛扶风显然也被这古怪的剑法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对方不按常理出牌,让她精妙的剑招有种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这剑招破绽百出,却又总能以一些匪夷所思的角度躲开她的攻击。几招过去,她竟未能占得丝毫便宜。
林昭似乎看中了盛扶风因久攻不下心浮气躁,剑势陡然一变,真气收敛,快如闪电直刺盛扶风左肩!
这一剑与先前之势判若两人,盛扶风脸色一变,这招式来得太诡异,她已来不及回剑格挡——
雅座之上,柳池初已飘然站起,秀眉微蹙,却并非惊惶,月白身影如流风回雪,手腕一翻,纤纤玉指拂过发髻——
“叮——!”
没有什么剧烈的碰撞,只有一声轻鸣回响响起。白玉簪后发而至,精准无比地点在了剑尖侧面。
栖欲弦旁桌的二人低声谈论着些什么,其中一人眉间带着些无奈,发出一声轻叹。
林昭收剑而立,面上那灿烂的笑容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愕。
盛扶风惊魂未定地直起身,感激地看向身侧亭亭而立的身影。
全场喝彩雷动!
柳池初亭亭立于盛扶风身前,月白衣袂飘飘,面上带着温婉的笑意:“林少侠好剑法,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藏玄机,这份灵性实在难得,令人叹为观止。盛姑娘先前力战数场,气息未复,仓促间难以接下少侠这倾力一剑,我情急出手,只为免伤和气,还望少侠勿怪。”
她声音清雅悦耳,却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只是,少侠那最后一式,将劲力凝聚于一点,稍有不慎,极易反噬自身。习武之道,宜循序渐进,根基稳固方为正途,过于险中求奇,恐非长久之计。”
林昭深吸一口气,对着柳小姐深深一揖:“柳小姐神技,字字金言,在下受教。方才那一剑,确是我……有些孟浪,多谢小姐及时出手,免我误伤盛姑娘,更免我误入歧途。此战,是在下输了。”
他坦荡认输,收剑入鞘,对着柳池初和盛扶风再次拱了拱手,迎着众人的目光快步走下擂台,迅速消失在云来居侧方的巷子里。
“嗯……妙哉。”崔青逸抚掌赞叹,“柳小姐这一簪,春风化雨,实在是……好毒的眼力,好深的见识。之故,这速度……你自问能做到吗”
栖欲弦淡淡开口:“以柔克刚,非对剑道有极深理解且内力掌控已臻至化境者绝难做到,栖某自愧不如。”
崔青逸咂咂嘴,斜斜倚在窗边,正开口打算应些什么,却忽得被一声兀自插入的朗笑打断。
“二位兄台,好生雅兴。”只见邻桌走来两位容貌有五六分相似的青年,为首者气质如玉,拱手道:“在下陶儒,这是舍弟陶朋,听二位方才那番点评,心向往之,冒昧叨扰,不知二位可否容我兄弟二人一坐,畅谈一翻?”
他身旁站着个面色苍白、气息微弱的年轻人,裹着厚厚的大氅,正捧着一杯热茶小口啜饮,时不时低咳两声,带着些玩味打量着二人。
崔青逸挑眉浅笑:“相逢是缘,二位请坐。”
栖欲弦搁下筷,不经意间露出了掩在袖下的右手,拇指上一枚扳指极快的闪过崔青逸的眼。
倒不是他有多想看,只是通黑的扳指在那双略显苍白的手上显得格外扎眼。
陶儒落座未语先叹:“当今天下不算安定,这四大派魔门还占了两去,实乃正道之耻,天下之忧,也不知何日才有人能镇得住魔门……”
陶朋缄默不语。崔青逸悠悠开口:“那依兄台高见,这天下何人可称第一,堪为砥柱啊?”
陶儒尚未答话,陶朋忽地放下茶杯,抬起那张苍白的脸:“第一不敢妄断,江湖之中若有后起之秀,这目前有些名气的几位宗师也见不得能名列前茅。”他慢慢移动目光斜眼瞧着自己的兄长,“如月宗主白双央之徒李江琅,他的得意门生,我有幸讨教过。当真不错,对吧,兄长?”
陶儒选择装作视若无睹:“不错。”
崔青逸乜了他一眼:“这位小兄弟,我问的是你兄长,你这身子骨,还是少操点心,多喝点热水吧。”
陶朋苍白的脸上非但没有怒意,反而勾起一抹奇异的笑容,声音却依旧带着虚弱:“我和哥哥……有什么区别吗?”
他这话问得古怪,栖欲弦蹙了蹙眉,就见陶朋又缩成一团,捧着茶杯幽幽地开口:“我与兄长同气连枝,同吃同住同学同眠,他知即我知,我说即他说,何分彼此?”
这话听着像兄弟情深,细品却又带着一股忤逆的意味。
“哐当!”
一楼大堂骤然爆发出桌椅碰撞之声,伴随着一人惊惶地开口:“楼主!不好了楼主!李郎君不见了!”
栖欲弦撤身下了楼,只见一人一脸淡定地抱剑而立,一袭玄衣如墨,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滴落,在地面晕开点点深色的水痕。
被称作楼主的男子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认错人了。”
一身黑衣的弟子颤颤巍巍地跪在他面前:“楼主……事已至此,不是该装作若无其事的时候啊!李郎君真的不见了,弟子该死……弟子该死!”
其余几人也接二连三地下来查看。那弟子猛然抬头,旋即瞳孔骤缩,丝毫不顾形象连滚带爬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了陶儒的大腿。
陶儒沉默了。陶朋在一旁幸灾乐祸。
栖欲弦想拉他起来:“这位兄台……”
谁知那弟子突然哭嚎起来:“李郎君你别走啊!你走了弟兄们可怎么活……”
陶儒温和地晃了晃腿:“公子,我姓陶,你认错人了。你口中的李郎君是哪位?”
那弟子松开了他的腿。崔青逸满不在乎地居高临下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鄙夷之色,嗤笑道:“临江楼的人,就这点胆色?连条摇尾乞怜的狗都不如,真是丢尽了……”
话音未落——
一道雪亮的剑光闪过,那弟子张张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下一秒身体猛地一僵,软软栽倒,低头看去,赫然是被长剑贯穿了咽喉。
端木千秋手腕一振,长剑抽出,带出一簇血花。
“贪生怕死,怯懦失态,有违我临江楼规,当斩。”
一直端着架子的临江楼主一脚踹开那弟子的尸体,他眉眼微动,将染血的剑抛到屋外,“哐啷”一声落在冰冷的石板上,剑身拖动带出阵阵砂石摩擦的声响,血线顺着雨水在地上肆意蔓延开来。
“不过,”他瞥了那尸体一眼,血水已经染红一片积水,“确实……认错人了。”
酒楼内的人早就逃了个七七八八,那把剑被端木千秋丢出去后,众人一时竟是谁都没有动作。
陶儒率先打破了这份短暂的宁静,他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发白,一股凌厉的气势隐隐升腾,眼看就要出手,但连真气都尚未凝聚完毕就被反应过来的陶朋死死反剪住双手。
“好兄长,你急什么?”一个带着戏谑笑意的虚弱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那病弱的弟弟贴近他身后,苍白纤细看似无力的手指却将他紧紧箍住,强行压制了他的冲动。
“有人说,”端木千秋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雨声和死寂,“我身上带着当今流落民间的宝剑俯清溪,还专门雇了人来杀我。李江琅,你说说,这人是谁?”
他无视了陶朋,目光死死锁住陶儒:“告诉本座,是谁把俯清溪在我这里的消息,传给你的?”
“陶儒”沉默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被身后之人钳制的怒火,甚至带着一丝无奈的叹息:“端木楼主明察秋毫,消息来源……正是我师尊。”
“嘁。”端木千秋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轻蔑嗤笑,“好。白双央——他雇我门内弟子来杀我?有意思。李江琅,我且问你,那这个不知死活,还真敢来杀我的蠢货,又是谁?”他目光扫过地上被穿喉的尸体。
李江琅平静回答:“此人乃我师尊座下一记名弟子,名唤张松,师尊予他纹银五百两,令其设法接近楼主,伺机盗剑,或……行刺。”
他语气平淡,仿佛所述之事与己无关。端木千秋继续哂笑着开口:“那么,你师尊,又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来散播这个消息?又给了你多少钱,让你自己……亲自来杀我?”
李江琅咬了咬牙:“我……”
“五百两?”一人踏过被鲜血铺就的石板路,进门后甩了甩被濡湿的长发,有些意外地开口:“我们楼主的人头,在如月宗眼里就值五百两?这也太寒碜了吧,打发叫花子呢?白宗主也忒小气了些!”
端木千秋面无表情:“散漫。再嬉皮笑脸,下一个躺在地上的就是你。”
正理着碎发的少年立马正色,从善如流地拱了拱手:“见过楼主,楼主安好。”
程颢翎吹了声口哨,二楼的窗外飞进了一只暗紫色的鸩鸟。他从它脚上卸下一卷用细绳仔细捆好的信纸,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上。
那张信纸虽然只是草草卷了,但不难看出对方下足了功夫,昏暗的雨天里也能看出那张不大的信纸反射着点点的亮光。
端木千秋也不接,只是伸出两根手指,极其嫌弃地捏住信纸一角。他看也不看,手腕一抖,把那张轻飘飘的信纸扔回给了给正在给鸟顺毛的程颢翎。
程颢翎向前一个踉跄手忙脚乱地接住那张被风带得到处乱飘的信纸,看着满手的金粉,也嫌弃地甩了甩,小声嘀咕着些什么。
李江琅忽地挣脱陶朋钳制,身形一动——
端木千秋脚都懒得抬一下,程颢翎抬手便迅速点了他腰侧穴位,死死扯住想走的李江琅衣角,:“李公子——别走啊!”
“咳咳咳咳……”
一阵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咳嗽声响起,生生打破了这僵持的氛围。
栖欲弦抬头看去,二楼角落一张还算完整的桌旁倚坐着一位年轻公子,身上裹着一件极厚的狐裘袄子,内里却赫然是方才擂台那林昭的劲装——
“林昭”面色苍白,透着股倦怠的懒惰,一幅被这动静扰了清梦的表情,用一丝方帕捂着嘴,咳得眼尾泛红,肩头微颤。架势虽唬人,却并无死气,更像是体质虚弱的那股娇贵劲。
栖欲弦蹙了蹙眉。这方才擂台上看他脚步虚浮,原以为是伪装,现在看来的确不似作伪。既如此,那如一盘散沙般的剑招也能解释了,想必是他趁手的武器原本就不是长剑。
桌侧摆着一柄紫竹伞,伞间凝聚的水珠正缓慢滴落,看来是刚进屋没多久。好不容易平复了气息,他慢悠悠放下帕子,指间缝隙里露出一张清俊却不耐的脸。他懒洋洋地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被程颢翎死死揪住的李江琅身上,声音带着病弱的沙哑和明晃晃的刻薄:
“啧……师兄,这才多久不见,你这功夫是愈发飘逸了。”他面色淡淡,扫过满脸不悦的李江琅,“飘逸到……被人当街拿下。如月宗的脸都被你丢到哪里去了,早说了,少掺和这些打打杀杀,血呼啦碴的,多败兴致。”
他真如一个误入的矜贵看客一般,华服裹身,病弱之态似真非真,又懒洋洋地给自己倒了杯冷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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