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续命灵丹的支撑,封灵籁在漆黑无光、瘴气弥漫的崖底挣扎求生。
她寻得一处岩隙栖身,暂避风雨。
渴饮山魈之血,饥则化开丹药一丝微末药力,生食山魈之肉,苟延残喘。
伤势沉疴,丹药仅能吊命,每挪一寸,皆痛彻骨髓。然此绝境,亦彻底点燃了她骨血深处的狠戾与坚韧。
崖底无日月,唯有永恒的黑暗与死寂。
时间如凝滞的寒冰,又在无休止的痛楚中缓慢流淌。
封灵籁在昏沉与剧痛中煎熬,偶有清醒,脑中刀光剑影翻腾不休。
数月光阴,于这永恒的黑暗中流逝。
身体依旧破败如絮,断骨勉强接续,内腑如焚,然已能拄着一截寻来的坚硬枯枝,在这绝地摸索前行。
四壁皆是滑不留手的峭壁,藤蔓朽败,头顶那一线惨淡天光,遥不可及。
丹药耗尽,唯余香囊中一点草木余烬的微香。
绝望如墨,浸透心神。
一股狠戾之气却自心渊勃发,如地火奔涌!
既无生路,那便劈开一条!
在这绝对的黑暗与死寂中,视觉彻底废弃,其余感官被逼至极致。
风声掠过石隙的呜咽,暗流汩汩的微响,甚至自身血液在残破经脉中艰难流淌的脉动,皆清晰可辨。
封灵籁以枯枝为假想敌,以嶙峋怪石为阵,开始演练。
动作初时僵硬滞涩,渐趋流畅诡异。摒弃一切繁复,唯余最直接、最狠辣、最吝惜气力的劈、刺、撩、扫!
每一式,皆求最短距离爆最强杀力;每一击,皆在敌人感知之前便已及身!
坠崖濒死的爆发、黑暗求生的本能、对周身每一处伤痛的刻骨了然……皆熔铸于刀势之中。
刀刃破空之声,渐从杂乱化为尖锐、短促、倏忽来去,如毒蛇吐信,似鬼魅低吟。
一套只为在这黑暗绝境中杀戮求存而生的刀法雏形,在她无数次与黑暗、伤痛、绝望的搏杀中,悄然孕生。
某一日,封灵籁拖着蕴含韧劲却依旧剧痛的身躯,循着一丝微弱水汽前行。
手中紧握的斩万难在绝对黑暗中无声划出,劈开前方缠绕的腐藤。
一道久违、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光线,骤然刺入她久未见光的眼眸。
前方,似有通路?
*
滂沱雨幕,天地混沌。
一道瘦小身影裹着打了几块补丁的粉色衣衫,一头扎进白茫茫的雨帘深处,转瞬便被吞没,只余下泥泞小径上几个仓促的脚印,旋即又被雨水冲刷殆尽。
土道蜿蜒,通向村外。
环村而过的长河,此刻已不复平日温驯。
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泥沙断枝,在暴雨的催逼下咆哮翻腾,如一条躁怒的黄龙,汹涌北去。
河畔几株虬结的老树,枝干在风中呜咽,本已稀疏的黄叶不堪重负,被豆大的雨点狠狠砸落,飘零入水,或是委顿于泥泞岸边,更显一派萧瑟凄清。
就在一株老槐盘根错节的树根旁,一堆被雨水浸透的枯黄败叶之下,有什么东西几不可察地动了一动。
覆压其上的落叶簌簌滑落,一只苍白的手,颤抖着、极其费力地从湿冷的“坟冢”中探了出来。
五指张开,指节嶙峋,带着挣扎求生的本能,在空中虚抓了一下,又颓然落下,徒劳地扒开身上沉重的湿叶。
枯叶纷落,终于露出了底下的人形。
封灵籁浑身泥泞血污,湿透的衣衫紧贴着单薄身躯,勾勒出触目惊心的狼狈。
她额前散乱的长发如同水草,黏贴在惨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几道暗红的血痕混杂着污泥,自额角蜿蜒而下,更添几分凄厉。
她试图撑身,这寻常动作于她如负千钧。双臂剧颤,数次撑起又滑脱,重重跌回冰冷泥水。每一次失败,皆耗尽残存气力。
终于,不知尝试了多少回,她借着一股不知从何而生的韧劲,猛地一挣,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然而双腿虚软如绵,身形在肆虐的狂风暴雨中左摇右摆,如同狂风中断了线的纸鸢,随时会被撕碎。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的脸庞,洗去部分泥污,却洗不去深入骨髓的憔悴与茫然。
封灵籁垂下眼帘,怔怔地望着自己那双沾满污泥、还在微微痉挛的手,目光一寸寸扫过周遭。
咆哮的浊流、呜咽的老树、漫天砸落的冰冷雨箭、泥泞不堪的河岸……
她这是身在何处?她从山崖底出来了?她被困了多久?
万千疑问如同漫天雨丝,将她紧紧缠绕,勒得她几乎窒息。
心神巨震之下,脚下又是一滑。
这一次,她再无半分力气抵抗,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筋骨,重重向前扑倒,“噗”地一声栽进泥水里。
冰凉的泥浆瞬间灌入口鼻,激得她一阵呛咳。双手在泥泞中胡乱抓挠支撑,挣扎着跪坐起来。
狼狈间,指尖却触到一物——冰冷、坚硬、沉实如铁。
她迟钝地低头,拂开泥浆败叶。
斩万难静静地横陈在泥水之中。
刀刃处隐有暗红斑驳,不知是锈还是血。它就那样躺在那里,沉默、孤寂,却又透着一股与这凄风苦雨格格不入的森然气息。
雨,更急了。
长河呜咽,浊浪拍岸。
封灵籁跪坐于泥泞,湿发贴面,目光死死锁住斩万难。
她……竟然活了下来!
“站住!臭婆娘!等老子抓到你,非活剥了你的皮不可!”
嘶哑的怒骂穿透滂沱雨声,破空而来。
封灵籁循声望去,视线穿过迷蒙雨帘,只见一个身着粉衫的姑娘,正跌跌撞撞地朝着她所在的河岸老槐方向狂奔而来。
那姑娘衣衫湿透,沾满泥点,神情仓惶如惊兔。
在她身后不过数丈之地,四五个彪形大汉紧追不舍,个个面目狰狞,踏得泥水四溅,杀意腾腾。
粉衫姑娘显然已是强弩之末,脚步踉跄,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湿滑泥泞中挣扎。
她慌不择路,几乎是直冲着封灵籁所在的树下处奔来。
就在她堪堪掠过封灵籁身侧时,封灵籁只觉右腿被什么东西重重一绊,钻心的剧痛骤然袭来,让她本就虚软的身体猛地一颤。
同时,耳边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啊呀!”
粉衫姑娘像是被无形的绳索绊倒,整个人失去平衡,惊呼着向前猛扑出去,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进了封灵籁身旁的泥水洼里。
冰冷的泥浆瞬间溅了封灵籁满头满脸。
粉衣姑娘摔得七荤八素,泥浆四溅,痛呼抬头,正对上封灵籁近在咫尺、泥污满面却难掩惊疑的脸。
两双眸子撞个正着,一个狼狈不堪,一个茫然失措。
“哎哟!你这人……”粉衣姑娘抱怨的话刚出口,便被身后追兵凶神恶煞的吼叫盖过:“跑!看你往哪儿跑!乖乖把东西交出来,饶你不死!”
四五个彪形大汉已追至近前,领头的是个疤脸汉子,手持短棍,眼神狠戾,雨水顺着他的络腮胡往下淌。
粉衣姑娘脸色煞白,顾不得疼痛,手脚并用地想爬起来,奈何河岸泥泞湿滑,急切间竟又滑倒,反而更贴近了封灵籁。
封灵籁脑中一片混沌,许多思绪尚未理清,眼前突如其来的追杀便已迫在眉睫。
她握紧斩万难,想站起来,身体却因虚弱和剧痛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几名凶徒围拢过来,浑浊的雨水也洗不净他们脸上的狰狞。
疤脸汉子目光扫过泥水中二女,狞笑钉在粉衣姑娘身上:“臭丫头,滑似泥鳅,还不是落老子手里?”
视线一转,瞥向封灵籁及她手中长刀,眉头骤拧。
封灵籁浑身是血泥,气息奄奄,如同刚从坟堆里爬出的孤魂,而她手中的长刀虽沾满污秽,但刀身和刀锋处隐约的暗红,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煞气,让他心头莫名一跳。
“大哥,这还有个……”旁侧喽啰指向封灵籁,语带惊疑。
疤脸汉子定了定神,只当是粉衣姑娘的同伙或是意外卷入的路人,看封灵籁那随时要断气的模样,威胁不大。
他粗声道:“管她是谁!一并料理了,省得碍事!动手,把那丫头怀里的东西抢过来!”
两名喽啰早已按捺不住,狞笑着应声上前。
其中一人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粗暴地抓向粉衣姑娘死死护在胸前的衣襟。
“滚开!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狗强盗!”粉衣姑娘发出凄厉绝望的尖叫,身体拼命后缩,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小兽,眼中满是惊惧与不屈。
混乱之中,那只大手已近在咫尺,眼看就要得逞——一道寒光刺破雨幕,抓向粉衣姑娘的喽啰,动作骤然僵住。
他脸上的狞笑甚至还没来得及褪去,眼中便已充满了极致的惊恐与茫然。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捂住自己的脖颈,然而,一道细细的血线,如同朱笔勾勒般,瞬间在他脖颈间浮现、绽开。
“嗬…嗬嗬……”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怪异的漏气声,眼珠凸出,难以置信地瞪着前方泥水中那个摇摇欲坠,却手握长刀的身影。
下一刻,大股滚烫的鲜血如同决堤般从那道致命的细线中狂喷而出,混着冰冷的雨水,在昏暗的天光下泼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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