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无名镇,试剑大会。
喧嚣如沸浪,瞬间将封灵籁与云萝卷入其中。
巨大的演武广场人声鼎沸,刀剑相撞之声、呼喝议论之声交织成一片灼人的热浪。
江湖豪客摩肩接踵,各色兵器寒光闪烁,衣袂翻飞间,汗气与铁锈味蒸腾弥漫。
青石地在烈日下泛着刺目的白光,高台旌旗猎猎作响。
云萝如初入樊笼的小雀,圆睁着乌溜溜的大眼,兴奋地扯着封灵籁的衣袖,小手指点江山:“阿姊!快看那和尚的月牙铲!呀,那姐姐的鞭子会发光!还有那边,好大的糖葫芦!”
声音早被鼎沸人声吞没,只剩满脸的雀跃。
封灵籁似一块投入沸水的寒冰。一身素净窄袖劲装,青丝高束,仅一根乌木簪,再无半点饰物。
她步履沉稳,眼神如古井无波,周遭的喧嚣华彩撞上她身前三尺,便似撞上一堵无形的冰壁,自行消弭。
她任由云萝东张西望,自己则缓缓扫过一张张或亢奋、或紧张、或倨傲的面孔,最终落在空悬的主看台。
那里虽无人影,但无形的威压已沉沉笼罩全场。
“噤声,云萝。”
云萝一缩脖子,乖乖闭了嘴,只余眼珠还在骨碌碌乱转。
封灵籁不再言语,携了云萝寻一僻静角落站定。
烈日灼灼,她却似不觉,背脊挺直如孤松,目光沉凝,遥遥锁定空荡看台的主位。
整个人如一柄敛尽锋芒、深藏匣中的古剑,静立于沸腾人海的边缘,只待出鞘一瞬。
一柱香后,主看台人影微动,威压陡增。
一名锦袍老者缓步登台,步履无声却压得全场喧嚣骤然低伏。
他目光如电,扫视台下,声若洪钟炸响:“试剑,启!”
“嗡——!”
金锣震鸣,余音未绝。
一道青影已掠上中央高台,抱拳朗喝:“青城柳青,请赐教!”
话音未落,另一人如鹞鹰扑至,刀光乍亮:“雁荡胡彪,领教!”
霎时间,寒光交错,金铁交鸣撕裂空气,人影翻飞,劲风激荡,台下喝彩如潮涌浪叠。
云萝看得小脸通红,攥紧拳头,几欲跳起,却被封灵籁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按在肩头。
封灵籁的目光并未流连于台上的缠斗。而是穿透炫目刀光,在攒动的人头中逡巡,寻找着云萝曾提及的“沧澜派”踪迹。
一场场比试轮番上演。
有大开大合,引满场惊呼;有诡谲身法,令人目眩;更有内力雄浑者,一掌拍落,地面寸寸龟裂,赢得震天价彩。
台上的激斗如火如荼,台下的人海沸腾喧嚣,声浪几乎要掀翻猎猎旌旗。
唯有封灵籁所立之处,一片沉静冰寒。
云萝终是难抑激动,扯着封灵籁衣袖,指向台上刚刚一掌裂石、正受万众欢呼的魁梧大汉胡彪,声音发颤:“阿姊!他好生厉害!你看他……”
封灵籁目光终于从胡彪身上移开,落回云萝兴奋的小脸,声音清冷如冰珠坠地,穿透周遭狂热:“破绽百出,不堪一击。”
云萝小嘴微张,满心滚烫的兴奋被这冰珠一砸,瞬间凝住。她难以置信地看看台上铁塔般威风凛凛的胡彪,又望向阿姊沉静如渊的侧脸。
阿姊的眼神,绝非玩笑。
“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放此狂言?!”
胡彪铜铃般的怒目已死死锁住封灵籁。
她方才那句评价,一字不漏,尽入他耳!
胡彪一把推开奉承者,戟指怒喝:“滚出来!让爷爷瞧瞧是哪路神仙!”
沸腾的广场骤然死寂。
万千道目光,惊愕、好奇、幸灾乐祸,齐刷刷聚焦这不起眼的角落。喧嚣顿消,只余粗重呼吸与旌旗猎猎之声。
云萝小脸煞白,死死攥住封灵籁衣角,巨大的压力令她窒息。
封灵籁却连眼睫都未动分毫。
她恍若未闻雷霆怒喝,亦未觉万千灼视。目光依旧平视前方空荡主位,唯有按在云萝肩头的手,微不可察地沉了一分。
沉凝如山、不容抗拒的力量透入,奇异地稳住了云萝狂跳的心。
小丫头抬头,只见阿姊冷硬的下颌线,和那根乌木簪在烈日下折射出一点幽光。
封灵籁视线终于从主看台移开,投向中央演武台。
她未发一言。
只轻轻拂开云萝紧攥的小手,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迈步而出。
一步,踏出阴影。
两步,踏入刺目阳光与万千视线交织的焦点。
素衣劲装在华服甲胄间格格不入,却又带着冰峰般的凛然存在感。
人海无声裂开一道缝隙。
她踏上演武台。
烈日下,素衣身影在宽阔石台上显得愈发单薄,与对面筋肉虬结、怒目贲张的胡彪形成惊心对比。
胡彪盯着眼前弱不禁风的女子,怒火更炽,狞笑道:“小娘皮,口气倒比脚气还冲!爷爷倒要看看,你这张冷脸下,藏了几斤几两本事!”
鬼头厚背刀嗡然一震,寒芒刺眼,凶煞之气扑面。
封灵籁静立如渊。
不拔刀,不起手。
只微微侧身,沉静无波的目光落在胡彪身上,淡漠如视死物。
这目光彻底点燃了胡彪的凶性!
“找死!”
庞大身躯爆发出骇人速度,如蛮牛冲撞,轰然扑至,鬼头刀抡圆,带着撕裂空气的呜咽,开山裂石般当头狠劈,刀风凛冽,吹得封灵籁额前碎发向后激扬。
台下惊呼骤起,这一刀之威,顽石亦碎!
云萝吓得闭紧了双眼。
刀锋及顶,封灵籁只向前踏出一小步。
雷霆刀锋擦着她鼻尖轰然落下,凌厉刀风割断几缕青丝。
同时,她垂在身侧的右手已无声抬起。
五指并拢,握拳。
一股凝练到极致、冰冷刺骨的锐气,自拳锋无声迸发。
胡彪前冲的巨躯骤然僵直,保持着劈砍之姿,如被冰封。脸上狰狞瞬间凝固,化为极致的惊骇茫然。
他缓缓低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心口。
素净的劲装上,一个血洞赫然呈现,边缘隐有白霜蔓延。
无痛,只有彻骨寒意瞬间抽空了他所有气力。
鬼头刀哐当坠地。
胡彪铁塔般的身躯晃了晃,轰然前扑,沉重地砸在封灵籁脚边,激起微尘。
铜铃大眼圆睁,残留着无法理解的恐惧,瞳孔迅速涣散。
一招,仅仅一拳。
方才威猛无俦、享受万众欢呼的胡彪,如山岳崩塌,无声倒于素衣女子脚下。
广场陷入一片绝对的死寂。
连风似乎都凝住了。
所有人都如遭雷殛,瞠目结舌地看着台上静立的身影。
太快!太冷!太…简单!简单得令人毛骨悚然!
云萝捂着小嘴,浑身发颤,惊惧交加。
封灵籁缓缓收拳,甚至未瞥脚边一眼。目光淡漠扫过台下凝固的面孔,最终,再次投向主看台。
那里,锦袍老者霍然起身,眼中精芒如电,死死锁住台上素影。
封灵籁迎着老者如剑目光,淡然开口,声线清冷依旧:“带下去,还有气。”
“没死?!”
“心口都塌了,竟还有气?!”
“快看!胸口在动!”
“真…真活着!”
无数目光瞬间聚焦胡彪胸口,只见微弱起伏,清晰可见。他面如金纸,气息奄奄,但确有一线生机未绝。
主看台上,锦袍老者眼中爆射的精光骤然一凝,化为更深沉的探究与凝重。
他死死盯着封灵籁,仿佛要将她看穿,她看似必杀的一拳,竟精准避开所有要害。
凝练寒气瞬间冰封心脉,造出假死之状,而非夺命,这份对力、时、人体掌控之精微,简直骇人听闻!
“快!救人!”老者身后管事如梦初醒,嘶声疾呼。
医者、护卫慌忙冲上,手忙脚乱地止血、喂药、抬上担架,动作间难掩惊悸敬畏,目光不时瞟向静立如冰的素衣女子。
死寂被彻底点燃。
“老天!这…这是什么手段?!”
“她竟留了手?!”
“何止留手!是…是根本不屑杀之!”
“一拳!仅一拳啊!胡彪在她面前,直如婴孩!”
“此女究竟何方神圣?!”
“可怕……那眼神……”
无数道目光重新聚焦于封灵籁,敬畏、恐惧、好奇,交织翻涌。
云萝捂着狂跳的心口,小脸惨白,她看了看阿姊冰封般的侧颜,又看了看被匆匆抬走的胡彪,后怕与震撼交织,让她说不出来话。
封灵籁对台下的沸腾置若罔闻,甚至未再瞥一眼混乱的救治。确认老者已听清、看清,她的目的已然达到。
日光刺目,她素衣独立,如万顷波涛中一座亘古不化的冰山。
封灵籁足尖微动,正欲飘然下台,一道灰影倏然掠上高台,身法迅捷如电。
来人背负双刀,身形瘦削却精悍异常,抱拳一礼,声如金铁交击:“‘断岳双刀’张游,请姑娘赐教!”
张游双目炯炯,精光内蕴,显然内功修为不俗,绝非庸手。
封灵籁脚步一顿,侧首瞥去。
烈烈日光映在她眼中,却化不开瞳仁深处沉积的万载寒冰。
“赐教?”她唇瓣微启,声音轻若寒潭落雪,“我从不指点将死之人。”
张游闻言,不怒反笑,声震全场:“哈哈哈!好个狂傲的女子!既如此,便让张某手中的刀,领教姑娘取人性命的手段!”
笑声未歇,背后双刀已铿然出鞘,刀身青芒流转,寒气逼人,映着日光,在台面投下两道森冷的光痕。
台下刚刚平息的喧嚣瞬间又被点燃,惊呼四起:
“是张游!‘断岳双刀’!”
“三年前他便已是成名的一流高手,双刀之下罕逢敌手!”
“这女子…未免太过托大!”
封灵籁不再言语,只将素手微抬,做了个“请”的姿势,姿态淡漠依旧。
张游眼中厉色一闪,低喝如雷:“看招!”
话音未落,身形已如陀螺般急旋而起,双刀交错,化作一片森然刀轮。
正是他威震江湖的成名绝技——“断岳分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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