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小曲正倚着门扉处张望。远远瞧见师父的身影出现在沙滩尽头，背上似乎还负着什么。他眼睛一亮，撒腿就迎了上去。
“师父！”少年清脆的嗓音惊飞了几只海鸟。待跑近了，他才看清师父背上是个昏迷的姑娘，顿时瞪圆了眼睛：“师父，鱼...鱼呢？”
戚玉嶂嘴角噙着笑，故作高深地眨眨眼：“这不就是？为师钓了条美鲛人上来。”
小曲信以为真，凑近细看那姑娘苍白的脸，惊叹道：“真是鲛人啊！连鳞片都褪干净了？”
海风拂过，带来一阵咸腥。
戚玉嶂看着徒弟天真烂漫的模样，心中一软又复一叹。这孩子自小养在海边，心思纯净得像块水晶，日后若入江湖...他不敢再想，只将背上的“美鲛人”又托稳了些。
进了屋，戚玉嶂将少女轻轻放在榻上，转身对跟进来的小曲吩咐道：“小曲儿，去帮为师烧些热水来，再把九转大还丹取来。”
小曲应声，先取了丹药递上，才匆匆去提水烧火。
戚玉嶂将九转大还丹轻轻放入少女的口中，让她含住，待丹药自行融化。他又取来一只长形木盒，打开时，一股浓郁的檀香味扑面而来。他深吸一口，满意地点点头，这老山檀的香气依旧如此醇厚。
木盒中，整齐排列着十二根三寸长的金针。这些金针通体金黄，比寻常银针更为粗大，每一根都闪烁着淡淡的光泽。
从阎王爷手中抢人，岂是易事？
这“美鲛人”一身沉疴重创，竟逼得他不得不动用“鬼门十三针”。此术凶险异常，师父孟怀子当年都罕有施展，如今倒叫他遇上了。所幸他尽得真传，否则这美鲛人，怕真要香消玉殒。
“师父，水快好了。”小曲探头进来，目光好奇地黏在榻上，“她真是鲛人吗？怎么没有鱼尾巴？”
戚玉嶂淡淡应了一声，目光依旧凝在木盒中的金针上，未曾移开半分。
小曲顺着师父视线看去，那金针寒光凛凛，心头不由一紧。他从未见师父用过此物救人，此刻师父神色凝重如临深渊，便知榻上之人命悬一线，一股酸涩涌上鼻尖。他垂下眼帘，正欲悄悄退下。
“去熬些七厘散来。”
“是，师父。”小曲低声应下，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顺手将门轻轻掩上。
屋内，戚玉嶂将金针一一投入铜盆滚水中。目光落在少女毫无血色的脸上，低语一句：“得罪了。”
言罢，他伸手将少女身上染血的衣衫缓缓褪下，露出她伤痕累累的躯体。苍白的肌肤上，刀剑之痕纵横交错，深可见骨。左肩处更是被一支利箭贯穿，留下一个拇指大小的血洞，鲜血早已凝固，却仍触目惊心。
戚玉嶂目光如炬，只一掠便了然于心。他神色沉静，心无旁骛，出手如电，先将右背与右腿上残留的箭矢利落拔出。乌血渗出，他迅疾撒上止血散，随即自滚水中拈起一枚金针。
针尖热气未散，他手腕微抖，金芒已精准刺入穴位。
第一针，鬼宫即人中，入三分。
第二针，鬼信即少商，入三分。
第三针，鬼垒即隐白，入二分。
第四针，鬼心即大陵，入五分。
第五针，鬼路即申脉，入三分。
第六针，鬼枕即风府，入二分。
第七针，鬼床即夹车，入五分。
第八针，鬼市即承浆，入三分。
第九针，鬼窟即劳宫，入二分。
第十针，鬼堂即上星，入二分。
第十一针，鬼藏即会阴，入三分。
第十二针，鬼臣即月池，入五分。
金针游走于生死边缘，针针险绝。待第十二针落下，戚玉嶂额间已沁满细密汗珠。他抬袖囫囵一抹，朝门外唤道：“小曲，几时了？”
门外，小曲守着炉火，药香弥漫。闻声连忙抬头，望见天边那轮摇摇欲坠的落日：“师父，酉时三刻了。”
“太阳落山了吗？”戚玉嶂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带着一丝疲惫。
“还未。”小曲低声回应，目光仍停留在那抹残阳上。
“落了唤我一声。”
“是。”小曲应着，心中忐忑更甚。他看看炉上熬好的七厘散，汤色浓黑，犹豫片刻，轻声道：“师父，七厘散熬好了，可要端进来？”
屋内静默一瞬，才传来低沉回应：“不必，日落后。”
小曲不敢多问，坐回炉边，眼巴巴望着那轮沉向海平面的残阳。
*
戚玉嶂将手浸入铜盆温水，涟漪一圈圈漾开，指尖的温度也随之褪去。
榻上之人衣衫尽褪，伤痕累累的身躯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他身为医者，却恪守君子之仪，背身而坐，静待日落。
那些伤疤，他只看过一眼。新创叠着旧痕，如毒蛇啃噬过的印记，最险的一道擦心脉而过，再深半分便是绝路。江湖恩怨他见惯，却从未见过这般……近乎凌虐的伤势。
“师父，日落了。”门外小曲的声音低低响起。
戚玉嶂眸光微凝，从沉思中抽身：“知道了。未唤莫入。”
门外再无动静。
屋内，戚玉嶂倏然起身，自第十二针起，倒序捻转收针，动作干脆利落，针尖寒芒闪烁间，尽数落入铜盆。他看也不看，只将被褥轻轻拉起，严严实实盖至少女颈下，方道：“进来。”
小曲端着温热的药碗推门而入，递上后，默默收拾散落的药箱。
戚玉嶂接过碗，一手扶起少女的头，一手缓缓将药汁喂入她口中。药液滑过苍白唇瓣，他目光沉静，若有所思。
待药喂毕，他吩咐：“盆里金针拿去熔了，换盆新热水。再去邻舍陈大娘家，借身她闺女的衣裙来。”
小曲闻言，不由得一愣，下意识问道：“师父，这可是金针啊，怎的说融就融了？”
戚玉嶂神色淡然：“我的金针，一命一针，用过即废。”
小曲似懂非懂，端起凉透的铜盆退下。片刻后换了热水回来，放下便匆匆赶往陈大娘家。
日落后的天色昏沉，屋内的烛火却明亮如昼。
戚玉嶂仔细为少女擦拭干净身上血污，又妥善处理了各处伤口，才踱步至门外廊下，另起炉灶熬制新药。
小曲借衣未归，想是被那好打听的陈大娘绊住了脚。也难怪，他们师徒清居海边，何曾借过女子衣裳？
戚玉嶂，当世“医圣”。师承“鬼仙”孟怀子，医、药、毒三绝，尤以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制毒用毒之术，比传说更甚。
江湖中人提起“鬼仙”，无不退避三舍。
戚玉嶂天赋卓绝，学医习毒皆是一点即通，唯独于武学一道毫无寸进。然这于他，倒也无关紧要。江湖自有铁律：“杀人不杀医者”。若有谁敢对医者下手，黑白两道必联手追杀，至死方休。
故而，他行医天下，倒也坦然。纵有宵小觊觎，也需掂量能否受得住他的毒。
——他可是“鬼仙”唯一的传人。
药壶“咕嘟”作响，戚玉嶂用湿帕裹住壶柄，将浓黑如墨的药汁倒入碗中，搁在一旁晾着。待温度稍降，才端进屋喂下。刚放下碗，便听门外小曲气喘吁吁地喊：“师父，我借衣回来了！”
戚玉嶂淡淡应道：“进来吧。”
小曲捧着衣裙进屋，心中有些忐忑。他知道自己去了太久，师父虽面上不显，但心里或许已有不悦。他赶忙解释道：“师父，我一去正巧碰上陈大娘一家在用饭，她一听我来借衣裙，非要留我用饭。我推脱了好久才得以脱身，师父……您莫生气。”
戚玉嶂闻言，轻轻抬手，曲指敲了敲他的脑门，笑道：“从小到大，师父何曾对你生气过？”
见师父并未责怪，小曲松了口气，他将借来的衣裙塞到师父手中，笑眯眯道：“师父，那我去做饭啦！”不等戚玉嶂回应，他便“哒哒哒”地飞跑出屋外，脚步轻快如风。
戚玉嶂望着少年雀跃的背影，摇头失笑：“到底是个孩子。”
转身，继续照料榻上那无声无息的人儿。
*
春日的雨，总是来得勤，一下便是整日。
檐下药炉咕嘟作响，小曲摇着蒲扇，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炉中跃动的火苗。晨风顽劣，时不时撩拨着火焰，惹得他不得不时时调整蒲扇的方位。药汁在壶中翻滚，苦涩的气息混着水汽氤氲开来，在微凉的晨雾里描摹出袅袅烟痕。
天光未明，师父便踏着露水出门了。
他还记得自己被摇醒时，师父那双常年摘草药的手带着薄茧，掌心却意外地温暖。
“守着药炉”——师父只留下这句话，青衫一晃便消失在朦胧晨色中。如今第二副药都快熬好了，山门外依旧只有被雨水洗得发亮的青石板。
小曲忍不住望向厢房。那里躺着个美鲛人，青丝如瀑散在枕上，即便昏迷也美得惊心动魄。
师父说这是从海里救回来的，可他总觉得，那鲛人苍白的脸色，像是被月光漂洗过一般。
蒲扇在掌心转了个圈。
檐外雨打芭蕉，淅淅沥沥，渐渐连成一片密响。他望着檐角坠下的雨帘，忽然觉得这春日清晨，竟比冬夜还要漫长。
鬼门十三针乃战国时期扁鹊所创，祛病除邪，愈后永不复发。
传闻，第十三针为鬼针，专为鬼而下。
鬼门十三针对抑郁症、失眠、强迫症、精神分裂症等精神疾病可以达到标本兼治神奇治疗效果。
但据说鬼门十三针在古代属于禁针，因涉及因果，非大功德者不可轻用。用此针法的都会承担病人的因果，所以许多医生都不会轻易使用，而且已经失传，但民间可能还有传人。
针具也很特别，针的后面挂得有小铃铛，听说邪出铃动，不知真假，但保持敬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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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起“死”回生（大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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