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夜风雪终在天将破晓时歇止。
封灵籁早早便醒了。她独坐铜镜前,镜中映出的容颜,经一夜风雪,依旧如昨。辗转反侧间,心头那点执念,竟似被这彻骨寒意冻得消融了。
美丑皮相,不过虚幻泡影。
若这美貌徒惹风波,反成枷锁,弃之何惜?
一念及此,她对着镜中人影,唇角微微弯起,镜中那张圆润带福的面庞,也绽开一个豁达的笑靥。她心下坦然,起身推门,欲往用早膳。
门扉方启,一张布满忧思的脸庞便撞入眼帘。曲正文立在门外,眼下青乌深重,眼睑浮肿,眉宇间尽是彻夜难眠的疲惫风霜。
“你……怎在此处?”封灵籁微惊。
曲正文忧心她受那“毁容”奇毒所困,恐她悲恸难抑,甚至毒伤性命,竟在门外守了整整一夜。
眼见晨曦微露,再也按捺不住,只盼早早见她安好。此刻见她神色如常立于眼前,心头悬着的大石才重重落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可还好?”
封灵籁初时不解其意,只疑惑地望着他,眼中掠过一丝茫然,轻蹙秀眉,低声道:“怎这般早便来寻我?你……尚未归家歇息么?”
曲正文见她神色无异,稍觉心安,却又疑她未明毒性之烈,试探道:“昨夜……你可觉何处不适?你的脸……可还有其他异状?”
封灵籁这才恍然他话中深意。她抬手,指尖轻轻抚过脸颊,触手仍是温软的肌肤,淡然一笑:“无妨,不过一副皮囊罢了,何足挂齿。”
曲正文却疑她强作欢颜,心中愈发怜惜:“你无需硬撑,我知你心中苦楚。放心,我定穷尽心力,为你寻得解药,还你旧日容颜。”
封灵籁闻言,面上笑意渐敛。她垂首沉默片刻,再抬眼时,眸中一片澄澈平静:“难过么?自然是有的。可难过又有何用?事已至此……”她复又展颜,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说旁人之事,“不过眼下,我已放下了。你安心便是,我当真无事。腹中空空,昨夜粒米未进,快饿煞了,同去用早膳可好?”
曲正文听她口中说着放下,心头却是一阵酸楚。世间女子,谁人能真正不重容颜?这般故作轻松,怕是将那蚀骨之痛都深深压下了罢。他不忍点破,只温言道:“好,同去。你想吃些什么?我陪你。”
封灵籁笑道:“听闻都京早市风味一绝,不如唤上你师姐和小曲,一同去尝尝鲜?”
曲正文颔首:“好。”
四人一路行去,皆对封灵籁中毒改换容貌一事心照不宣,只谈些风物闲话。
不多时,便到了城西一间门庭若市的粥铺。
铺子不大,门面简朴,却因用料考究、滋味醇厚而食客如云。门前排起长龙,伙计们穿梭如织,吆喝声、碗勺碰撞声不绝于耳,端的是热闹非凡。
小曲探头张望,咋舌道:“这般多人,定是极好吃的!”
封灵籁含笑点头:“听闻此处的莲子粥与八宝粥乃是招牌,不仅市井百姓喜爱,便是那深宅大院的贵人,也常遣仆从来买。”
曲正文立于小曲身侧,温声道:“我去排队,你们且寻处歇息片刻。”
肖灵音却摇头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一道排着,说说笑笑岂不更好?”
四人排在队尾,闲话等候。
小曲眉飞色舞地讲起封灵籁与肖灵音不在时听闻的趣事,逗得二女忍俊不禁。
曲正文则立在封灵籁身畔,目光不时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眼底蕴着化不开的温柔。
约莫半炷香光景,终于轮至他们。伙计满面堆笑:“几位客官里边请!想用些什么?”
小曲早已馋涎欲滴:“一碗八宝粥!”又转头问道,“哥哥姐姐们呢?”
肖灵音瞧了瞧悬挂的竹牌菜名,“一碗杏仁米粥,一盘果仁蒸饼。”
封灵籁:“一碗八宝粥,两张油饼,一碗五色馄饨,两张肉饼,一盘糖蜜糕。”
曲正文:“一碗八宝粥,一碗鸡丝面,一碗三鲜面。”
伙计唱喏应下,须臾便将热气腾腾的粥食端上。粥香浓郁,勾人食欲。
小曲舀起一勺,吹了吹气送入口中,眼睛顿时亮了:“果然名不虚传,好吃!”
封灵籁亦点头赞道:“粥熬得火候老到,米粒开花,入口绵滑,确是上品。”
肖灵音瞧着封灵籁面前林林总总的碗碟,微微讶异,悄声道:“这般多,你吃得完么?”
封灵籁已将肉饼与糖饼的碟子推至小曲面前,闻言侧首道:“吃得下。你可够?不够再添些,莫要客套。”
肖灵音先是摇头,继而飞快道:“你那糖蜜糕,我能尝一块么?”
封灵籁爽快地将糖蜜糕碟子推到她面前:“自取便是,相识已久,何须见外。”又转向曲正文,“曲公子若有想尝的,只管动箸,朋友之间,不必拘礼。”
曲正文微微一怔,随即轻声道:“好。”
饭至将尽,封灵籁的目光却渐渐凝在对面的肖灵音身上,秀眉微蹙。
只见肖灵音白皙的手指,正不停地、焦躁地在脸颊上抓挠,动作虽轻,却透着一股难言的烦闷。
“肖姑娘,你……可是不适?”封灵籁终是忍不住开口,语带关切。
肖灵音抬起头,眼神有些闪烁,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无妨,许是风吹久了,脸上有些发痒。”话音未落,手指又急促地挠了几下,力道明显加重。那原本光洁的脸颊已泛起异样的红晕,隐隐现出几道浅痕。
封灵籁见状,心头微沉,放下碗箸,语气更为认真:“若是风扑,何至如此?不若寻个大夫瞧瞧?”
肖灵音摇头,笑容愈发勉强:“当真无事,许是近来歇息不好,肌肤有些娇气了。”
一旁的小曲也凑近了细看,皱眉道:“肖姐姐,你脸上好像肿了,还起了些小红疙瘩!”
肖灵音闻言,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颊,指尖触及肌肤时,眉头拧得更紧,显然也察觉了异样。但她仍强自镇定道:“不打紧,歇歇就好了。”
曲正文却已察觉不妙。他凝目细看,肖灵音脸颊的红肿非但未消,细小的红疹反而越发清晰密集,且有蔓延之势。联想到昨日封灵籁的遭遇,他心中警铃大作,语气陡然转沉:“师姐,莫要大意!前头便有医馆,即刻去瞧瞧!”
肖灵音又狠狠抓挠了一下,那钻心蚀骨的奇痒非但不减,反如野火燎原。她只觉是些微过敏,不耐道:“真不用!回去擦点面脂便好……”
然而,那痒意如同附骨之疽,愈演愈烈。她再忍不住,手指狠狠抓向面颊,指尖传来的触感却让她心头猛地一沉——那肌肤之下,竟似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封灵籁三人也同时发现了她神色剧变。
曲正文眼疾手快,一把攥住肖灵音抓挠的手腕。
肖灵音却似失了神智,另一只手不管不顾地又向脸上抓去。
封灵籁心头一紧,立时出手扣住她另一只手腕,沉声道:“事有蹊跷!快走,去医馆!莫不是你也着了道?”
只见肖灵音脸上血痕交错,殷红的血珠顺着她的指缝滴落,染红了衣袖。她眼中交织着剧痛与茫然,口中发出痛苦的呜咽。
封灵籁与曲正文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重的不祥阴霾。
三人当即扶起已有些踉跄的肖灵音,疾步赶往最近的医馆。
一路上,肖灵音虽被强行制住双手,身躯却因那非人的奇痒而剧烈颤抖。她只觉脸上每一寸肌肤都似被千万毒蚁啃噬撕咬,痛痒钻心,呼吸急促如风箱,额上冷汗涔涔,下唇竟被自己咬出血来。
封灵籁紧紧握住她一只冰凉的手,催动内力,一股温和真气缓缓渡入肖灵音体内,试图驱散那诡异的痒意。然而,那痒意仿佛根植于血肉骨髓之中,内力冲刷而过,竟如泥牛入海,丝毫未能缓解其肆虐。
肖灵音痛苦地嘶喊出声:“痒!痒死我了!我的脸!让我挠!让我挠啊——!”
“再忍忍!医馆就在前头!”曲正文低声安抚,脚下步伐愈发急促,几乎要拖着她奔行。
终于赶到医馆门前。
堂内只有两名药童在忙碌,乍见肖灵音满脸鲜血淋漓、状若癫狂的模样,俱是大惊失色。
一人慌忙上前搀扶引向内室床榻,另一人则飞奔向后院,迭声高呼:“李大夫!李大夫!急症!急症病人!”
就在此刻,肖灵音浑身猛然抽搐起来。而她那被抓挠得血肉模糊的脸颊上,竟诡异地、缓缓浮现出一片片细密之物——那并非抓痕,而是如同鱼鳞般的青灰色纹路。鳞片状纹路在血污下若隐若现,透着一股阴森的寒芒。
片刻,一位年约五旬、须发花白的老者疾步而出。他虽步履匆匆,却不显慌乱,一边利落地整理着衣袖,一边目光炯炯如电,直射向床榻上痛苦挣扎的肖灵音——正是坐堂的李大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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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脸好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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