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夫凝目细瞧肖灵音面庞,瞬间瞪大了双眼,饶是他行医半生,遍历奇症,此刻也不禁心头一凛。
只见那原本清丽的面容之上,竟隐隐浮现出一层细密纹路,其状若鱼鳞,在灯下泛着幽冷光泽。他指尖微颤,轻轻抚上那异纹,触手处竟是冰凉坚涩,仿佛真有异物潜藏皮肉之下,正欲破肤而出。
他倏然收手,转而翻开肖灵音眼睑细察,神色愈发凝重如铅云压顶。
“大夫,我师姐究竟如何?可是中了剧毒?”曲正文急声问道,语带焦灼。
“脉象浮滑躁急,如沸汤翻涌,气血逆行冲关,确是中毒之兆不假。”李大夫三指搭脉,眉峰紧锁,沉吟道,“只是……此毒之诡谲,老夫生平仅见。”
封灵籁忙问:“李大夫,可有解救之法?”
李大夫缓缓摇头,花白胡须微颤,长叹一声:“此毒罕见至极,老夫……无能为力。非是推诿,实乃力有不逮。”
曲正文眼中血丝隐现:“那……能否先开些汤药,暂缓我师姐痛楚?”
李大夫默然片刻,终是颔首:“也罢。老夫先开一剂清毒散,或可稍抑其势。然此毒根深蒂固,欲求根治,非得寻到毒源,拔除根本不可。”
言毕,他转身疾步至药柜前,指尖翻飞,拣出数味药材,交予药童速速煎煮。复又取出一囊银针,对封灵籁正色道:“姑娘,请扶稳她,老夫以银针通其经络,暂舒痛楚。”
封灵籁依言,双臂稳如磐石,扶定肖灵音肩头。
李大夫出手如电,银芒数点,精准刺入肖灵音几处要穴。
须臾,肖灵音剧烈颤抖的身躯渐趋平复,急促的呼吸亦缓和下来。
一炷香燃尽,李大夫额角微汗,收针吐纳:“暂且稳住了。”他面上忧色未减,“然此法仅能拖延一时,若不能寻得对症解药,只怕……”
未尽之言,沉甸甸压在封灵籁与曲正文二人心头。
封灵籁目光如电,直视李大夫:“请教大夫,城中可有精研毒术的高人?”
李大夫捻须沉思,半晌方道:“若论天下奇毒,恐怕唯有‘毒王’或可解此厄。此老怪癖孤僻,行踪莫测,等闲难见其面。老夫只闻他数月前曾在西南瘴疠之地出没。彼处毒虫盘踞,凶险异常,寻常人寸步难行。且……”他瞥了一眼床榻上气息微弱的肖灵音,“这位姑娘的时辰,未必等得及啊。”
曲正文猛地想起,急指封灵籁道:“李大夫,烦请也替这位姑娘诊脉,她亦身中奇毒!”
李大夫闻言色变,快步至封灵籁身前,凝神细观其面色,又探其腕脉。三指甫一搭上,他脸色便是一沉,闭目凝息,额角竟渗出细密汗珠。片刻,他骤然睁眼,目中惊疑不定,换手再诊,神色愈发凝重。
“奇哉怪也……”李大夫喃喃自语。
封灵籁神色平静:“李大夫,我的毒有何古怪?”
“你与榻上这位姑娘,可是一同中毒?”李大夫急问。
“非也。我二人所中之物,恐非同源。”封灵籁答得干脆。
“那你中毒后,有何异状?”
“容貌尽改。”
“仅此而已?全无痛楚不适?”
“仅此而已。”
李大夫闻言,负手于室中踱步,花白胡须几乎被他捻断。
曲正文心急如焚:“李大夫,可知她中的是何毒?”
李大夫猛地驻足,眼中精光一闪,似想起什么骇人传闻,倒抽一口凉气:“这位姑娘恐怕非是中毒,而是……中了蛊!老夫早年曾在一卷《西南异志奇闻录》中见过类似记载!”
“何种蛊毒?”曲正文追问。
李大夫不答,急召药童周荣近前,附耳低语数句。
周荣面色微变,连连点头,转身如风般奔向后院。
待周荣身影消失,李大夫方回身,神色凝重如铁:“诸位稍待,书已去取。然……”
他目光复杂地扫过封灵籁那张陌生的脸,“此蛊诡谲异常,能移形换貌而不损其身,恐非寻常蛊种,那书卷之上,未必有解。”
堂内一时寂静,只闻窗外风雪呜咽,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片刻,周荣气喘吁吁奔回,双手奉上一册纸页泛黄,边角卷起的古籍。
李大夫接过快速翻动书页,他目光如炬,逐行扫过那些墨迹古旧的记载。时间点滴流逝,他眉头愈锁愈紧,最终合上书卷,一声长叹,尽显无奈:“果然……此等改头换面之奇蛊,书中并无只言片语。老夫……惭愧,诸位需另请高明了。”
众人心头皆是一沉。
唯独封灵籁,听闻自己并非中毒而是中蛊,知晓了这改头换面之缘由,心中那块悬石反倒落定。
既然这副躯壳并无痛楚,亦无性命之虞,解与不解,倒非燃眉之急。
眼下,真正命悬一线,危在旦夕的是榻上昏迷不醒,身中奇毒的肖灵音。那毒如附骨之疽,凶险莫测,片刻拖延不得。
封灵籁深深看了一眼肖灵音苍白如纸的脸,将曲正文拉至僻静角落,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曲公子,烦劳你照看小曲与肖姑娘。我有要事需离城一趟,归期恐迟。若肖姑娘醒来,你等可先回我府中安置。”
“你要去何处?”曲正文急问。
封灵籁不答,转身走向小曲,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男孩稚嫩的脸颊:“小曲乖,今夜跟着曲哥哥,姐姐有事出去。”
小曲乌溜溜的眼珠一转:“姐姐是去找师父吗?”
封灵籁竖起食指,轻贴唇边,眸中闪过一丝默契的笑意:“嘘——我们的秘密,不可外传哦。”
小曲用力点头,拍着胸脯保证:“美鲛人姐姐放心!小曲嘴巴最严!”
封灵籁赞许一笑,身形一晃,已如轻烟般掠出医馆大门,没入漫天风雪之中。
时值晌午,人困马乏。
封灵籁一路潜踪匿迹,悄然抵近东宫高墙之下。
朱红宫墙巍峨耸立,在皑皑白雪映衬下更显肃杀森严。
宫门紧闭,甲胄鲜明的禁卫如铁铸般分列两侧,手中长枪寒芒刺目。
封灵籁凝神细察,只见飞檐斗拱的暗影里,似有更幽微的气息潜伏——那是宫中豢养的暗卫。
她静立片刻,如雪中孤鹤,旋即身形一转,悄无声息绕至东宫侧翼一处偏僻宫墙之下。
墙高数丈,积雪覆盖的墙面滑不留手。
封灵籁提一口真气,足尖在冻硬的地面一点,身形如灵鹊冲天,双臂舒展,十指如钩,轻巧搭上墙沿,腰肢一拧,一个翻身便悄无声息地落入墙内。
墙内是一处荒僻小园,积雪压弯枯枝,四下寂寥无人。
封灵籁屏息凝神,背贴冰冷宫墙,如狸猫般潜行。东宫禁苑,龙潭虎穴,稍露行迹便是万劫不复。
穿过一片疏落竹林,前方忽闻靴声轻响。
封灵籁心头一凛,身形倏然缩入假山嶙峋的阴影之中,气息几近断绝。
两队巡弋侍卫目不斜视,踏雪而过,甲叶碰撞之声渐行渐远。
待声息全无,封灵籁才缓缓探身,确认无误后,沿着覆雪竹径继续深入。足下轻如鸿毛,踏雪无痕,唯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与积雪偶尔坠落的簌簌微响,掩盖了她所有的踪迹。
然东宫深广,殿宇重重,戚玉嶂究竟身在何处?
封灵籁心头微急,一时竟如无头之蝇。
恰在此时,前方一座半隐于竹林的凉亭内,传来两名宫女压得极低的絮语。
封灵籁眼神一锐,身形如魅,悄无声息地贴至亭外一块覆雪巨石之后,凝神谛听。
只见两名手持竹帚的宫女,正借着清扫石阶积雪,低声交谈。
右边那宫女扫着雪,忧心忡忡问道:“你说……宫里新来的那位戚太医,真能治好咱们殿下的病么?”
左边宫女手上一顿,满面愁云惨雾,声音更低:“快别说了!菩萨保佑他真能治好罢!否则……咱们这一宫的人,怕都要给殿下填了那黄泉路!”
右边宫女吓得手一抖,竹帚差点脱手:“唉!殿下这病来得古怪,太医院那些胡子花白的老供奉们都束手无策,这戚太医虽说名声在外,可毕竟年纪轻轻……能成么?”
左边宫女警惕地四下张望一番,凑得更近,气息几乎喷到同伴耳根:“谁知道呢?只听说他在江湖上人称‘医圣’,本事通天。可如今宫里风声鹤唳,殿下若真有个山高水低……你我这些近身服侍的,怕是第一个……”
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中惧意深重。
右边宫女面无人色,竹帚无意识地在雪地上划拉着,声音细若蚊呐:“可我……我怎么恍惚听人嚼舌根子,说殿下的病……压根儿就不是病,是叫人给下了‘巫’……”
那“巫”字出口,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的利刃斩断,只留下无尽惊悚的余韵,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巨石之后的封灵籁,心头猛地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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