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彬大喝一声,刀光如匹练般劈去。
“退开!她剑上淬了毒!沾不得!”红衣女子尖锐的嗓音骤然撕裂空气,带着惊惶穿透杀意。
赵彬到底是成名多年的悍匪,闻声心头剧震,劈出的九环钢刀硬生生在半途变招,化作一片匹练似的刀光护住身前要害。
然而封灵籁的剑势刁钻已极,雪月剑贴着沉重的刀脊灵巧一滑,森冷剑尖依旧毒蛇般点向他喉头。
赵彬亡魂大冒,百忙中竭力拧身侧闪,一声轻响,细如裂帛。剑尖在他粗壮的脖颈侧方,划开一道细长的血线。
血珠尚未沁出,伤口周围的皮肉,已肉眼可见地泛起一层诡异的青紫色,如同被剧毒浸染的蛛网。
“好……好快的剑!”人群里有人倒抽一口冷气,声音都变了调。
封灵籁身形如白蝶翩然旋回,衣袂垂落,不带一丝烟火气。
她持剑而立,清冷的目光缓缓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声音平淡无波,却字字敲在人心上:“现在,可还有人,想试试这剑锋?”
洞窟内死寂如墓。
蓦地,一阵清脆而突兀的掌声,自众人身后浓重的阴影里响起。
所有人惊惶回首,只见一名身着华贵绛紫锦袍的少年,不知何时已斜倚在冰冷的石壁旁。
他姿态闲适,腰间一枚羊脂白玉佩随着他抚掌的动作轻轻摇晃,发出清越的叮咚声,在这死寂中格外刺耳。
“精彩,着实精彩!”少年抚掌而笑,跳跃的火光映得他眉目如画,俊逸非凡,眼底却闪烁着一丝近乎狂热的兴奋光芒。
他手腕一翻,一柄精铁打造的折扇展开,扇骨泛着幽冷光泽。
“姑娘的剑,快得令人心折!不过嘛……”他扇面轻摇,露出其上精雕细琢的“千里江山图”,话锋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若我今日非要借这雪月剑一观呢?”
封灵籁剑尖微抬,精准地指向少年眉心,唇角勾起一抹冰凌似的讥诮:“那便要看阁下的命,够不够硬,够不够长了。”
少年浑不在意,反而合拢折扇,踏着满地尚未干涸的粘稠血渍,又向前优雅地踱了两步。
“姑娘误会了。”他声音清朗,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在下只是好奇……”
折扇在他指尖灵活转动,“究竟是何等绝世神兵,能引得这满江湖的英雄豪杰、魑魅魍魉,都如扑火飞蛾般,前赴后继,不惜葬身于此?”
“我真是不懂你们这些人,”封灵籁冷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冰冷的眼底,“拼上性命,赌上一切,就为看一柄……在你们眼中,或许只是寻常的剑?”
突然,一阵凄厉尖锐、穿云裂石般的笛声骤然刺破洞窟的死寂。
笛音诡谲异常,忽而高亢如鹰唳九天,忽而低沉似鬼哭幽咽,音波震荡之下,坚硬的石壁竟簌簌落灰。
封灵籁脸色骤变,她再顾不上眼前少年与众人,雪月剑瞬间归鞘。人已化作一道迅疾无伦的白影,直扑寒潭中央那座莹白如玉的祭台。
“轰隆隆——!”
整座洞窟仿佛被无形巨手攥住,骤然剧烈震颤起来,脚下坚硬的岩石如波浪般起伏。
幽深的潭水如同被煮沸,疯狂翻涌鼓荡,那座莹白玉台更是猛烈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洞顶尖锐的钟乳石如雨般簌簌坠落,砸在潭边石地上,粉碎四溅。
“快逃啊!洞要塌了!!”
“拦住她!快拦住那妖女!”人群中爆发出数声凄厉绝望的嘶吼。
几道身影不顾一切地踉跄扑向寒潭中央,“谷主令早在几十年前就已毁于一旦!雪月剑一旦坠入心渊,就永世……永世不得再现天日了啊!”
封灵籁对身后的哭嚎与扑来的身影置若罔闻,仿佛天地间只剩下那方玉台。
她双手紧握雪月剑柄,清冷的月华在剑刃上流转,映着她决绝如冰的侧颜。
剑锋在空中划出一道凄美到令人心碎的弧光,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刺向玉台中央。
剑锋没入玉台的刹那,一声震天动地的恐怖轰鸣猛然炸响,仿佛沉睡了万载的远古巨兽被彻底激怒,发出了毁灭一切的咆哮。
整个空间都为之扭曲。
漆黑的潭水如同压抑到极限的火山,骤然炸开,银白色的巨浪裹挟着刺骨的寒气,如熔岩般喷薄冲天。
那座莹白的玉台表面,瞬间爬满了蛛网般密集的裂纹,刺目欲盲的白光从无数裂隙中疯狂迸射而出,将整个幽暗的洞窟照耀得如同白昼。
“不——!!!”无数道撕心裂肺、绝望至极的呐喊在崩塌的山腹中疯狂回荡,充满了不甘与恐惧。
在那令人目眩神摇、几乎失去视觉的炽烈白光中,粗重的玄铁锁链仿佛有了生命,发出沉重而温柔的哗啦声响,如同慈母伸出的臂膀,一圈圈、一层层地缠绕上来,将那柄失而复得、流淌着月华的神兵紧紧“拥抱”在冰冷的链环之中。
锁链碰撞的铿锵声里,隐隐夹杂着雪月剑如泣如诉的嗡鸣,似哀悼,似诀别。
在众人绝望的哭嚎与山崩地裂、万物倾覆的恐怖轰鸣声中,那座承载着剑魂谷百年恩怨、千年传说的莹白玉台,连同其上被玄铁深情“拥抱”的雪月剑,缓缓地、不可逆转地沉入漆黑如墨、深不见底的寒潭深处。
最终,被翻涌的、贪婪的漩涡彻底吞噬,归于永恒的沉寂。
封灵籁足尖在即将崩塌的祭台边缘一点,身形化作一缕流云,朝着唯一的出口激射而去。
身后是哭嚎震天、乱石穿空的炼狱景象,她却充耳不闻,只在不断坠落的巨石与激荡的烟尘中纵跃如飞,素白衣袂翻卷,宛如一只挣脱樊笼的惊鸿。
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转眼便被山体彻底崩塌的恐怖巨响彻底吞噬、湮灭。
紫衣少年反应亦是快极,几乎与封灵籁同时冲向那透入一丝天光的狭窄出口。
眼见洞口天光近在咫尺,生机在望,他正欲提气纵身跃出,忽觉脚踝处传来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冰冷彻骨。
封灵籁纤纤五指竟如精钢打就的铁钳,死死扣住了他的脚踝,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道传来,竟将他已腾空的身形硬生生拽回。
随即,一股巨大的离心力将他整个人如破麻袋般狠狠抛向身后那无尽翻涌的黑暗深渊。
“不——!”少年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惊骇的呼声,身影便被崩塌的巨石与烟尘彻底吞没。
整座山体在震耳欲聋、仿佛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中彻底塌陷。巨大的烟尘如同一条狂暴的土黄色巨龙,冲天而起,遮蔽了天日。
山外。
封灵籁单膝跪在崩塌山体边缘的碎石堆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肩头的剧痛。
她的佩刀“斩万难”斜插在身侧的泥土中,刀身之上,那些如同活物般的猩红暗纹正如退潮般缓缓消褪,隐入冰冷的金属。
“好险呢……”一个柔媚入骨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
若衣娉娉婷婷地立于她面前,水袖轻垂,纤尘不染,那双含情妙目温柔似水,朱唇轻启,吐出的字眼却带着惊心动魄的后怕,“差一点……我就要费心费力,替你收尸了。”
封灵籁抬眸,染血的唇角艰难地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却锐利如刀锋初砺:“可惜……阎罗殿的判官笔,今日还勾不走我的命。”
她强撑着刀柄,缓缓站直身体,身形虽因伤痛而微显踉跄,但那眼神中的寒芒与不屈,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锋利。
远处,崩塌的山体仍在发出沉闷的轰鸣,碎石滚落之声不绝于耳。
弥漫的烟尘中,隐约可见几道狼狈不堪的身影正连滚带爬地逃向远方密林——正是方才侥幸从地狱边缘逃出生天的幸存者。
若衣顺着她冰冷的目光望去,掩唇轻笑一声,“哟,还溜走了几只小老鼠呢。要追么?现在去,还来得及斩草除根哦。”
封灵籁垂眸,染血的手缓缓抚过“斩万难”冰冷光滑的刀锋,声音淡漠:“不必了。让他们回去……报个信也好。”
她抬首,望向天际。
暮色沉沉,如血的残阳正一点点沉入远山,将天边云霞染得一片凄艳。
“反正……早死,晚死,于我而言,又有何分别?”
若衣眨了眨那双勾魂摄魄的眸子,忽然凑近她耳畔,温热的气息带着一丝兰麝幽香拂过她冰冷的耳廓:“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好好‘谢’我?”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娇嗔,又藏着不容错辨的认真,“若非我算准时机,及时在此接应,你这倔丫头,怕真要变成这山腹里的一缕孤魂了。”
封灵籁侧身,不动声色地避开她过分亲昵的贴近,语气是一贯的疏离淡漠:“你我之间,不过各取所需,互利互惠。谈何‘谢’字?”
说罢,她手腕一翻,将“斩万难”收入鞘中,再无多言,转身便朝着暮色笼罩的密林深处走去。
封灵籁步履虽缓,却异常坚定。
若衣望着她挺直却略显孤寂的背影,唇角的笑意反而更深,如同暗夜中悄然绽放的罂粟:“真是……薄情又冷心的小冤家啊……”她水袖轻扬,身影如烟似雾,无声无息地飘然跟上,“不过……偏偏我就爱煞了你这份不近人情的调调。”
*
一个月后,顺安城内。
连日的鹅毛大雪终于歇了势头。
顺安城的青瓦白墙、飞檐斗拱,皆被厚厚的积雪温柔覆盖,银装素裹,宛如一幅精心勾勒的水墨长卷。
今日难得放晴,冬日的阳光懒洋洋地洒落,在晶莹的雪地上折射出碎钻般的光芒,晃得人微微眯眼。
沿街的屋檐垂下长短不一的冰棱,在阳光下滴答着化雪的水珠。
街边的小贩们早早就支起了摊子,吆喝声此起彼伏。
“刚出炉的糖炒栗子!”裹着棉袄的老汉掀开铁锅,腾起一阵甜腻的白雾。
隔壁卖糖人的摊子前围满了眼巴巴的孩童。老师傅灵巧的手指翻飞,金黄色的糖稀在阳光下流淌出琥珀般的光泽,化作一个个栩栩如生的飞禽走兽、神话人物,引来孩子们阵阵惊叹。
青石板路上的积雪被踩出了一条泥泞的小道,行人往来穿梭,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结。
偶尔有马车经过,铃铛声混着商贩的叫卖,为这座雪后初晴的城池平添了几分生气。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女娃蹦蹦跳跳地跑过,红绸袄子衬得她活像个年画上的福娃娃。她右手举着个彩绘拨浪鼓,随着奔跑发出“咚咚”的脆响,两条小辫子在脑后欢快地甩动。
“纣为昏乱,虐残忠良。比干剖心,箕子佯狂。”后面追着个穿靛蓝短打的男娃,腰间挂着的铜铃铛叮当作响。他边跑边唱,稚嫩的童声在巷弄间回荡,惊起檐下几只麻雀。
封灵籁裹着一件厚实的银狐裘,幂篱垂下的轻纱遮住了大半面容,她停在糖炒栗子铺前。
铁锅里黑砂翻滚,栗子外壳油亮,裂开的口子里露出诱人的金黄。香甜滚烫的热气穿透幂篱扑面而来,熏得她鼻尖微微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淡红。
她紧了紧狐裘的领口,从素色衣袖中排出几枚磨得光滑的铜钱,轻轻放在摊案上。
“姑娘,要多少?”老汉笑容可掬,手中的铁铲利落地抄起一勺,颗颗栗子饱满诱人。
“半斤足矣。”封灵籁话音方落,一丝极细微、却带着审视意味的视线感倏然落在她背上。
她并未立刻回头,只是借着侧身接栗子的动作,眼波似不经意地朝身后街角阴影处一瞥。
一个头戴宽檐竹斗笠的男子,如同融入了那片阴影。半张脸隐在斗笠的暗影下,只露出线条冷硬、紧抿着的下巴。
那人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立刻将斗笠压得更低,转身便走。玄色的衣角迅疾掠过地上未化的残雪,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幽深的巷弄尽头,快得像一抹被风吹散的墨迹。
封灵籁眯了眯眼,随后无声轻笑。
“姑娘,您的栗子,趁热乎。”老汉的声音带着暖意。
她接过用厚油纸仔细包裹好的栗子,温热的触感透过纸包熨帖着微凉的手指,浓郁的甜香丝丝缕缕,萦绕不散。
她低声道:“多谢。”
“嗐,客气啥!这大雪天里,吃口热乎的,暖胃又暖心!”老汉搓着冻得通红的手,笑呵呵地道,“姑娘慢走,下回再来啊!”
封灵籁微微颔首致意,转身之际,目光再次扫过那空无一人的街角。
她取出一颗尚有余温的栗子,轻轻一捏,栗壳应声而裂,露出里头金灿灿的果肉。她咬开一颗栗子,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幂篱轻纱遮掩下,封灵籁幽深的眼眸深处,悄然闪过一丝淬了冰的锐利锋芒。
她缓步而行,清冷的嗓音混在孩童的诵书声与市井的嘈杂里,低低地、清晰地吟唱起来:
“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本章中的诗句,“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诗经·硕鼠》。
“纣为昏乱,虐残忠良。比干剖心,箕子佯狂。”——《楚辞·天问》
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红楼梦》中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中甄士隐为跛足道人的《好了歌》所作的注解(脂砚斋本称《好了歌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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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好戏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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