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灵籁轻拂衣袖,温声道:“诸位先用些茶点,我去请皇后娘娘。”
片刻后,便见她引着谢重雪款款而来。
谢重雪今日只着了素色常服,发间一支白玉簪,倒比宫装时更显温婉。
戚玉嶂等人连忙起身欲行大礼,谢重雪已先抬手制止:“免了。”她眼含笑意环视众人,“出了皇宫我便不是皇后了,你们只当我是家中长辈,闲话家常便是。”
众人神色稍缓,恭敬犹存。
谢重雪见状,轻轻摇头,竟亲自执起茶壶为众人斟茶。
“娘娘,使不得!”戚玉嶂欲起,却被她含笑按回座中。
“怎么,我连杯茶都敬不得了?”她眉眼柔和,“此番能脱樊笼,全赖诸位舍命相护。自踏出宫门那刻起——凤仪宫的皇后便永留深宫了。如今站在这里的,只是谢重雪。”
封灵籁轻笑:“娘娘既如此说,诸位再推辞,反是见外了。”
众人这才真正松弛,纷纷落座。
谢重雪浅啜香茗,目光温煦扫过,似想起什么:“不知……何时能见我兄长?”
封灵籁神色微凝,旋即笑道:“娘娘莫急,时机成熟自当安排。先用饭吧。”
谢重雪摩挲着温热的盏沿,眸底忧色一闪:“好……”
戚玉嶂柔声劝慰:“娘娘兄妹情深,我等明白。只是眼下风声未定,尚需谨慎。待诸事稳妥,定能团聚。”
谢重雪眸光微黯,凝视戚玉嶂清减的面容,心头蓦地一酸:“戚太医,你这般消瘦……若非为我,何至受此大苦。”
话未完已别过脸去,一声轻叹逸出唇边。
这孩子不过比她亲子年长几岁,却为她熬得形销骨立。若她亲子如此,心都要碎了。戚家母亲若见爱子这般,她闭了闭眼。她知自己自私,可她想要活,想要挣一分自由。前半生为家族所累,她忍了;与萧歧十余年夫妻,纵无情也生了牵扯,可那人竟在她汤食中下毒……
她唇角浮起一丝冷峭。
真当执掌中宫十余载的她,是任人拿捏的傻子不成?
“娘娘……”戚玉嶂轻叹,“今日除夕,当是团圆喜乐。那些……伤心事,暂且放下罢。”
曲正文忙接口道:“正是!娘娘尝尝这腊味,是我母亲老家的方子;这笋干,是我今早亲手挖的!”他声音雀跃又带着小心,“虽不及御膳精巧,却胜在心意。为了这顿,我连家父珍藏的梅子酒都偷出来了!”
恰窗外一朵烟花炸响,映亮他晶亮的眼。
谢重雪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恍然,唇角微扬:“难怪瞧着面善。你父亲……”她略顿,“可是兵部曲尚书?”
曲正文忙正身抱拳:“回娘娘,正是家父。”
“果然。”谢重雪轻笑,眼尾漾开浅纹,“记得你幼时随父入宫赴宴,在御花园追锦鲤,险些跌进太液池。”她目光流连青年俊朗眉眼,“那时垂髫小儿,如今已是翩翩郎君了。”
曲正文耳根微红:“不想娘娘还记得这等糗事……”
肖灵音掩唇,眼波流转带促狭:“哎呀,原来曲公子这爱闹的性子,是打小就有的。”她故意拖长音调,“这般看来,当年扑腾的小郎君,如今倒学会装模作样了?”
曲正文耳根更热,却不甘示弱:“师姐此言差矣!我这叫……叫……”
他的一时语塞,惹得肖灵音笑靥如花。
“叫什么呢?”肖灵音歪头,狡黠道,“莫不是‘本性难移’?”
谢重雪目光转向肖灵音,含笑温言:“不知姑娘芳名?”
曲正文代答:“回娘娘,这是微臣江湖同门师姐,肖灵音。”
谢重雪细细打量这明眸皓齿的少女,虽作寻常打扮,难掩一身灵秀清气,温声道:“肖姑娘气质清绝,想必出身名门?”
肖灵音微福身,声音清越如泉:“娘娘谬赞。小女子不过江湖中人,山野长大,不敢称名门。”
谢重雪眼中赞赏愈浓,抬手示意起身:“姑娘过谦了。观你眉宇间清气流转,想必武艺不凡。”她顿了顿,柔声探询,“不知令师是哪位高人?”
曲正文欲言,肖灵音已从容道:“家师隐居多年,名讳不便提及,望娘娘见谅。”
谢重雪若有所思:“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是我唐突了。”
*
年夜饭后,小曲拽着曲正文衣袖,眼巴巴道:“曲哥哥,放鞭炮去!”
曲正文揉揉他脑袋,语气歉然:“哥哥是偷溜出来的,得回了,改日陪你。”
戚玉嶂面色仍苍白,声音微哑地轻咳道:“我身子未愈,先回去歇息。”
肖灵音笑着牵起小曲:“那姐姐陪你放。”
小曲欢呼雀跃,拉她跑向院中:“肖姐姐最好啦!”
夜色渐浓,零星爆竹声已起。
肖灵音蹲身帮小曲点香,柔声叮嘱:“小心些,姐姐教你。”
谢重雪立于石阶最高处,身旁是抱臂静观的封灵籁。
她望着夜空中次第绽放的璀璨烟火,耳畔是此起彼伏的噼啪声。绚烂光芒映在她温婉眉宇间,却透出一丝恍惚的怅惘。
曾几何时,她亦这般提着崭新裙裾,在府邸庭院追逐烟火。那时父亲在堂,母亲亲手为她系上斗篷,兄长总会变着法带回新奇爆竹……
寒风拂过,带着硝烟的冷意让她回神。她抬手抚上鬓边珠钗,那些无忧年岁,早已随入宫那顶朱红轿辇,永锁宫墙之外。
“娘娘?”封灵籁轻唤,“您初愈畏寒,廊下风急,我扶您回房?”
“再等等。”谢重雪拢紧披风,望着又一簇腾空的火树银花,唇角泛起温柔弧度,“我想……多看会儿这烟火。”
封灵籁忽然压低声音,唇角噙着一抹神秘笑意:“娘娘,还有人……在等您同赏今夜的烟火呢。”
谢重雪蓦然转身,凤目如寒潭凝视她:“你此话……何意?”
封灵籁眼底掠过一丝难辨的光:“随我来,便知。”
谢重雪目光扫过远处嬉闹的肖灵音与小曲,嘴角掠过极淡的笑意,转身跟上。
行出数步,封灵籁忽地驻足,自袖中取出一方叠得齐整的黑绸,双手奉上:“请娘娘蒙眼。”
见谢重雪神色微动,低声解释,“此行去处……方位不便娘娘知晓,望恕罪。”
谢重雪接过黑绸,心头疑虑一闪。抬眸望向封灵籁,对方垂首恭立,姿态谦卑却不容置疑。
“姑娘行事,倒是滴水不漏。”她淡笑,将黑绸覆于眼前,在脑后系紧。视线隔绝时,周遭声响骤然清晰。
远方的鞭炮、风过枯枝的轻啸、甚至封灵籁衣袖摩挲的微响,都格外分明。
封灵籁轻轻扶住她手臂:“娘娘请随我。”
“往后……唤我谢姨吧。”
“谢姨,小心脚下。”
谢重雪任由牵引,足下踏过松雪,又踩上石板,几经转折,身后嬉闹声渐杳。她暗自记着步数,却在某个转角嗅到一缕异香。似陈年檀香,又杂着药草的苦涩。
不知不觉间,檀香药气悄然消散,唯余久无人居的阴湿霉味,在寂静中无声晕染。
一盏茶的功夫,她们终于停下。
封灵籁扶她上了一辆马车,在车内解开了她眼上的黑绸:“可以了。”
谢重雪微微眯眼,待视线适应,发现她们此刻在一辆宽敞马车内。车壁蒙着厚实的墨绿绒布,隔绝了外界声响与寒气。角落一盏小巧的琉璃灯,晕出昏黄暖光,映着对面端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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