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试的脚步比秋收来得更急，李景明奔赴考场。
考试当日，陈思文亲自护送小儿子陈景昭入场，离场时却见李景明正于吏典处等候登记审核。
念及终究父子一场，他上前对着左吏典拱手道：“左吏典，此乃犬子，有劳吏典放行。”
左吏典认出他是新任师爷，两人同属知府麾下，虽暗自疑惑这父子二人为何不同姓，却也卖了他几分薄面，当即放行。
李景明依着礼节，向二人拱手致意，自始至终未发一言，接过文具笔墨便径直踏入考场。
核分结果揭晓那日，左吏典在府衙偶遇陈思文主仆，忙上前贺喜：“恭喜陈师爷，爱子考取头名案首！”
陈思文心中大喜，一面谦虚谢过，一面理所当然地将“爱子”归到小儿子陈景昭身上。
毕竟他为这孩子花重金请了名师，平日里也常亲自考察功课，如今得此佳绩，倒也算不负苦心。
他转头吩咐管事即刻回家报喜，竟全然忘了自己还有个大儿子李景明。
陈家元娘得了消息，当即忙着筹备宴席，又火速通知陈家与娘家的一众亲戚。
小儿子年仅十三便考中秀才，还是头名案首，说一声“神童”也毫不为过。
她在府中喜不自胜，连番奖赏奴仆，那些下人也与有荣焉，在外四处宣扬自家少爷的“神童”之名。
放榜当天，陈家并未派人去看榜，只在家中静候喜报上门。
可等了许久，门外始终不见动静，元娘这才慌了神，急忙派家仆前去打听。
“不好啦！”家仆一路狂奔回厅堂，口中连声呼喊。
陈思文身边的管事见状，当即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厉声呵斥：“大好的日子，瞎嚷嚷什么！”
被踹翻的家仆瞬间清醒，望着满室人的目光，竟吓得不知如何回话。
元娘急步上前，追问：“可是放榜出了什么差错？榜上没有景昭的名字？”
家仆艰难地调整姿势，跪地回话：“有、有的，只不过……”
他吞吞吐吐的模样彻底惹恼了陈思文，后者看向管事，冷声道：“要是不会回话，就换个人来。”
家仆见自己要被处置，终于鼓足勇气喊道：“景昭少爷考中了，在榜第二十三名！”
这话一出，元娘顿时如遭雷击！
先前她为儿子“头名”大肆预热，如今却成了掉尾的第二十三名，那些吹捧的话全成了旁人的笑柄。
虽说十三岁中秀才已是难得，可满心期待的“头名”与“神童”骤然落空，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瘫坐在椅子上，一时没了主意。
陈思文亦是满脸难堪，心底暗恨左吏典“欺骗”自己，面上却强装镇定，追问：“那头名是何人？”
家仆下意识地瞥了元娘一眼，低声回道：“是景明少爷。”
“什么！李云舒的儿子是案首！！？”
元娘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话音刚落便察觉自己失态，忙找补道：“姐姐不愧是书香门第出来的，教出的孩子就是厉害……”
陈思文并未理会元娘的慌乱，只低头沉思，原来左吏典并未说谎，案首的确是他的儿子，只不过这个儿子，姓李。
片刻后，他挥退所有奴仆，厅堂内只剩夫妻二人。
“进学酒的请帖上，都写了是‘考中头名’？”他开口问道。
元娘艰难地点头，声音发颤，生怕丈夫动怒。
陈思文沉默片刻，又道：“你派人去请景明回陈家办进学酒，再怎么说，他也是我儿子；我儿子也确实是案首。”
元娘张了张嘴，想说些反驳的话，最终却只是垂首应下。
平安村的晨雾还未散尽，一阵急促的锣声便由远及近，打破了村落的宁静。
“李景明老爷高中府试案首，接喜报咯！”
两名身着皂衣的衙役昂首阔步走在最前，手中铜锣敲得震天响，身后跟着捧着朱红喜报的差人，一路直奔李家小院。
孩童们最先被声响吸引，呼啦啦围了上来，踮着脚往喜报上瞧；乡邻们也纷纷放下手中活计，三三两两地凑在李家院外，脸上满是羡慕与惊叹。
“没想到李家小子竟这般出息，成了案首！”“这可是咱们县第一个府试头名，将来怕是要当大官的！”
议论声中，李母早已红了眼眶，春禾忙着给衙役倒茶，手都有些发颤。
就在这时，一辆青布马车停在院外，陈家管事带着两名仆役快步走来，脸上堆着前所未有的殷勤笑容。
他先是对着喜报拱手道贺，而后转向李景明，躬身说道：“景明少爷，我家老爷与夫人得知您高中案首，满心欢喜，特意让小的来请您回陈家办进学酒；您是陈家的少爷，这桩大喜事，理当让全家上下一同庆贺。”
李景明眉头微蹙，想起陈家往日的态度，刚要开口拒绝，却被身旁的石瑶轻轻拽了拽衣袖。
他转头望去，只见石瑶眼神示意，微微摇了摇头，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李母与春禾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满。
陈家先前对景明那般冷淡，如今见他得了功名，倒来凑热-闹，哪有这般便宜的事？可瞧着石瑶的神色，她们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默默站在一旁。
待衙役与陈家管事等人离去，院外的人群渐渐散了，李母才忍不住问道：“瑶瑶，你为何要让景明答应去陈家办酒？他们家哪有真心待咱们的？”
石瑶端起桌上的茶，轻轻吹了吹浮沫，看向李家三人，缓缓开口：“娘，夫君，咱们可不是为了给陈家撑场面；夫君将来要入仕途，人脉是重中之重，陈家在鹿州府经营多年，认识不少官员乡绅，这份人脉不用白不用。”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清亮的光：“再者，夫君进京考举，需要的银钱、笔墨、门路，哪一样不要花钱打点？陈家如今主动凑上来，这些资源咱们正好‘借’来用用，总比自己四处筹措轻松。”
“还有元娘母子！”
石瑶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邪气，“这些年她们总想着压咱们一头，拿陈景昭的‘神童’名头恶心咱们，如今夫君成了案首，正好借着陈家的酒局，好好压一压她们的风头，这口气，咱们憋了这么久，也该吐出来了。”
最后，她看向李景明，语气坚定：“最重要的是，夫君姓李，不姓陈。到了酒桌上，人人都知鹿州府试案首是李景明，是安仁县前任李县令的外孙，平安村李家的儿子，这份名声，可不是陈家能抢去的。”
一番话下来，李母与春禾脸上的不满渐渐消散，眼中多了几分了然。
李景明也松了眉头，看向石瑶的目光里满是认同，原来她早已把前因后果都盘算得清清楚楚，既为将来铺了路，又能出了往日的气，这趟陈家之行，确实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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