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强撑着一抹笑听完杜莲心的对钟飞的赞不绝口,转头脸就垮下来了,房间黑漆漆一片,正想着徐冬宜还没回来吗,手顺着石灰墙按照以往的经验摸到开关鱼线。
灯亮的那一刻,徐冬宜一声不吭的坐在床沿看着她。可把方寸吓了一条,按住胸口,深喘着气,惊魂未定,“吓死我了!你怎么坐着不出声?”
“你去哪里了?”徐冬宜问。
方寸目光闪躲,“和我妈去走亲戚了,你呢?”
“在忙画,早点睡吧。”
徐冬宜交代完这一句就翻身背对她躺下,除了浅弱的呼吸,一动不动。
让方寸不由放轻脚步,坐在梳妆镜前,再次把发圈拿起,眉头陷入烦恼的沼泽,越皱越深,索性扔进抽屉里,继续拆发饰。
徐冬宜睁着黑色无波的泥潭,听着方寸进出的声音,随之灯一灭,待她躺卧在床,突然出声,“还顺利吗?”
这次方寸没有被吓到,声音沉缓的回她,“嗯,还行。”
“有事跟我说。”
“没事。”
徐冬宜白天依然很少出现。
方寸抓了两把柔顺的头发,她们的感情好像小狗的生长期,进入了第二个尴尬期。
可能马上要进入秋天的缘故,方寸心火旺,整个人仿佛躺在枯叶堆里,动一下,耳边灌满了嘈杂的吱呀声,搅得人心绪不宁。
偏偏杜莲心一得空就缠着她夸钟飞如何好,说她俩如何合适。
方寸切菜的动作越来越快,直到一阵刺痛,砧板上渗入流出的鲜血一下让两个人都变得安静。
杜莲心回房里找创可贴,方寸把指腹放在水龙头下冲洗。
汹涌的血水和着清凉的泉水一起流进石壁的下水道里,伤口的血肉卷起白边,露出清晰可见的粉红白肉,直到再也流不出一滴血,方寸变得平静,连手上的疼痛都一并忘却。
杜莲心视若珍宝的将她的手指从流水里拿出来,嘴里还在念叨她的粗心大意。
“我喜欢徐冬宜。”
杜莲心的手指轻微发抖,嘴里的念词停了,改为责怪手里的怎么也贴不规整的创口贴了。
方寸把贴了一半的创口贴用力的接过手,盖住伤口贴住,中间一点被胶粘住。
她扯了半天,依旧有个小小的磕碜被她用手心按实。
“我去重新给你拿一个创可贴。”
“就这样挺好的。”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杜莲心突然吼叫,眼眶通红,却没有一丝泪。
杜莲心步履蹒跚的移到木椅上坐着,一半的力气都依仗着靠背才能让她的脊背依然直挺。
“我不同意。”这句话很平静。
“为什么?”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我们家就没有过同性恋,以前没有,以后也不能有。就这么简单。”杜莲心笑的嘲讽。
“这不公平。”
“这对我就公平吗?你让整个村怎么看我、看我们家。你想因为你,我们全家都抬不起头吗,你想你爸在底下还要忍受这些流言蜚语吗?死了不得安宁!”杜莲心扬起左手在侧脸上拍的响亮。
方寸连忙拽下她的手,心疼又纠结的望着她,语气柔和,“那我们就离开,去市里,我还是可以养活你们。都不认识我们,你也不用再在乎别人的脸色。”
“这是那个女人怂恿你的吗?要走你走,你走了,我就去死。”杜莲心话说得决绝,一点后路都不需要留。
方寸嗓子堵的说不出话来,跪坐在灰土地上一个劲的摇头,伏在她膝头,“妈……”喊出的音节支离破碎,满脸爬满泪痕。
两个都是她在乎的人,她从来没想过舍弃,而真正当选择权摆在她面前时,竟然一个都抓不住。
“妈……爱不是只有一种。异性是爱情,同性为什么不可以是。爱是发自内心的对她好,爱是和她喝苦茶也觉得甜,爱是一遍遍的上山下山依旧如初……我和她一起成长、成全、依赖。她给了我尊重和指引,这不输给任何人,特别是男人。”
“你说钟飞如何如何好,他话里话外的优越感,您不是没听出来,是不想听,想把我随便处置了,这就是你心中的为我好吗?”
“我是让你断了念想。你跟她亲亲抱抱的我睁一眼闭一只眼,想着她走了,你就不指望了。现在心跟她一起走了?果然还是我把你惯坏了。”
杜莲心摇摇头,话语间都是对她的失望。
“晚饭我不吃了,你想清楚就去跟她说分手,钟飞那边我就不逼你了。你是不好意思说,我去帮你跟她说。”
杜莲心梗着脖子,快步迈进了卧室。
泥地的湿气顺着膝盖爬进骨头缝里,冷的她瑟瑟发抖,方寸撑着椅面踉跄地站起来,小腿地肌肉被马赛克裹挟,使不上力,又跪坐在地上,痛的方寸眼泪直流。
趴在扶手上任眼泪流进地里,再从地里渗进骨头里,反反复复,痛苦永不结束。
方寸犟脾气,不肯低头,什么都可以听她的,唯独这件事,她想争取。
杜莲心找了个借口将方术支了出去,这个家只剩方寸和杜莲心两个人,寂静的空屋显得恐怖。
杜莲心怀里神秘的揣着什么东西一声不吭的走进厨房,方寸听见一声打火机的开关声,然后就是杜莲心几声念咒,嘴里念着什么“保佑”之类神叨叨的怪话。
接着捧着一个瓷碗就出来了,放在方寸面前的石桌上,把她手里正在摘的豆角收拾一下放在脚边,一脸慈爱的哄她,“把这个喝了。”
方寸看着碗中黑灰色的漂浮物,一脸抗拒,“这是什么?”
“对你好的东西。”杜莲心宠溺的说道,一改几日前的咄咄逼人。
方寸以为她是来缓和二人之间的关系的,使劲咽了一口口水,双手端起碗,黑灰像虫子似的在水里游来游去。
她一闭眼,虫子顺着她的喉管爬进胃里,还有些黏在喉底不上不下,恶心的方寸扔下碗,蹲在一旁直干呕,虫子和着眼泪一起埋进黄土里。
方寸站起身,又问了一遍杜莲心,这是什么。
“符水。”杜莲一本正经,觉得自己干了一件正确事,“特地去求来的。”
方寸面露难色,说不出话来。
只能看着她走到院门口,带进来一个长卦先生,四十几岁,单肩背了个木头做的工具箱。
呆呆地望着他摆出香炉,上了柱香,含了一口烧酒喷洒在桃木剑上,围着方寸比划几招,直直地劈下,停在她的脑门前几厘米处。
方寸觉得那些虫子还没吐干净,不仅胃痛,头也痛,痛的看不清眼前人,熟悉的人更加陌生,陌生的人却很熟悉——他是来驱邪的。
她的额头流出硕大的汗珠,视线模糊在升起的黑烟里,杜莲心露出满意而诡异的笑容,欣喜的塞给那个男人一些钱,听他交代着什么,然后目送他出去。
方寸彻底堕入黑暗前才真的相信眼前切实发生的一切。
原来真的有诡。
南山的夏天很少下雨。
方寸还记得小时候每到下雨。方父和杜莲心不用采茶,可以带着她们两个去镇上逛,买好吃的,方术每回都撒娇卖乖的让方敬文给他买个玩具。
杜莲心一边说着不要,玩两天就腻了,还是默许方敬文买了两个玩具。
回去的路上,方术吵着和方寸比赛,看谁先跑回家。
方寸不屑跟他玩这样幼稚的游戏。
可方敬文一声令下。
两个人还是撒开腿,淋着绵密的雨丝,薄薄的雾气盖住了视线,方寸再回头看,只剩下一片白茫茫,还有脸上湿润的雨水,她伸手擦了一把。
“妈……你在干什么……”
雨不是真的,水是真的。
杜莲心拿着一把柚子叶沾了白水星星点点的洒在她身上,等到周边的床铺显出大小不一的深色圆点,这场仪式才算结束。
她走之后,方寸哭过一场,再重新换上新的床单。
甚至,举办仪式的地点不再固定。
有时她正在做饭,杜莲心静悄悄的走到她旁边,开始施展法术,柚子叶水落进冒着热气的饭菜里。
方寸也回晃神的想,没有病的人吃了会有作用吗?想完就笑了,有病没病不过一念之间,主观判定,客观医治。不用吃药,也不用挂水,她说病好了,就不用治了。
多简单的病,竟然折磨人这么久。
方寸觉得时间变慢了,她能看清楚杜莲心踉跄地步伐,额间的皱纹,干枯的躯干,蜡黄的皮肤像一个即将进入冬眠期的大树,毫无生色,陷入病态的休止。脖子上青绿色的观音像重得要把她拽进泥地里。
她走过去夺过杜莲心手里的枝叶,泼掉生水,将工具斜搁在墙角,牵着杜莲心坐下,“我答应你。”方寸系上围裙,回头笑呵呵的说:“今天想吃什么?”
白天答应杜莲心之后,方寸就睡不着,坐在床上,直愣愣的看着前面的空地。
她揉了把眼睛,起身走近去看,发现不是自己的幻觉,徐冬宜的画基本上都被搬空了,只剩一些画框、几盒颜料和两个来时的行李箱。
方寸蹲在墙角,决定等徐冬宜回来。
“怎么不睡?”徐冬宜把包扔在桌上,单薄的眼皮凹陷,歪着头舒展自己的脖子。
方寸的小腿发麻,一鼓作气双手撑着膝盖踉跄地直立。
“最近很忙吗?要不要吃点什么?我去做。”
徐冬宜拉住了她错身而过的手腕,制止住她,“不饿,别弄了。”
方寸皮肤的温度让她陌生,克制的挪开手心,“我刚好想跟你说一下最近的事。”
“我也有想说的,”方寸望了一眼对面虚掩的房门,门框和黑夜融成一体,“外面说吧,别打扰她们休息。”
方寸率先出去等她。
徐冬宜在书桌前坐了会,将头埋进手心,复而抬头,走到方寸身旁。
是第一晚她们看星星的位置,但没有一个人抬眼去看。
黑幕静的人心慌,徐冬宜先开口,语气无常,“去市里的事情商量的怎么样了?我画展出了点问题,我们得提前走了,时间好像有点着急。”
她为了缓解沉闷的气氛笑了几声,看着方寸低敛的神情,在夜里更突兀了,遂收声,接着说,“但是没关系,房子我让人安排好,到了肯定能住上。东西不用带很多,那都有,马上降温了,可以带点厚衣服,茶可以多带点,想家的时候喝……”
徐冬宜说的每个字都像一个小黑爬虫,一点点啃食她的内脏,钻进她的骨髓,吸食她的血肉,泛起密密麻麻的却又无法触及的疼痛,“我不去了,他们也不去了。”
徐冬宜试图在她平静的脸上找到玩笑的破绽,可是没有,她找不到。
“为什么?如果是阿姨不习惯,我可以想办法,先去住一段时间,如果真的不合适,我们就回来,或者我辞职,像现在这样,反正我在哪都可以画。”徐冬宜语速越来越快,焦急的情绪撕开一切镇定自若,发出的声音都变了调。
方寸听的直摇头,“不只是不去了,你也别再回来了。待完这个暑假就忘了这里吧。”
徐冬宜现在才彻底接受了她的话外之意,自嘲的笑了一声,“哪有这么容易忘……”
她沉默片刻,“这是给我的答案吗?”
方寸别过头,垂眼看向地面拉长的昏黄窗影,“是……”
徐冬宜冷笑出声,她永远呆在高山上,哪怕自己走了99步,也等不到她走近的一步。现在拿这些不痛不痒的话就以为能结束一切,之前的呢,撩拨、牵手、亲吻……都是假的吗?
徐冬宜黑着脸,抓住她的腕子扯到漆黑的墙角下,把她按在墙上,把住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这个吻代表的并不是甜蜜,而是搅得天翻地覆的愤怒。
方寸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开始推拒,嘴里露出些压抑的呜咽声。
她不知道徐冬宜哪里来的不可推拒的力气,反而变本加厉的催动了她嘴里的动作,毫不留情的侵占,一丝不漏的掠夺。
方寸逐渐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嘴唇发麻,她怀疑蹲着的麻劲还没过,现在直往下掉,反手抓住徐冬宜的手臂,才没彻底坠入深渊。
徐冬宜能感受到她的顺从大于反抗,沉沦大于清醒。
她缓缓的后移,黏在一起的嘴唇在燥热的空气里断开。
徐冬宜捧起方寸的侧脸,睨着眼,欣赏眼前的醉态,双眼迷离,嘴唇红肿,整个人只有依赖她才不至于彻底沉溺。
她的手从脸颊滑到脖颈,“头发长长了,很好看。”
方寸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握住脸颊的手,“够了吗?”
“当然不够,你和那个男人眉来眼去的时候,你心里想的是谁?他能给的,我也能给。同床共枕这么久,我竟然不知道你演技如此高超,”徐冬宜面露讥讽,“结婚的时候可别忘记给我发张请帖。”
方寸瞬间直起身体,眼睛里闪过一抹惊愕。
徐冬宜眼波微动,“都拿了我送去的发圈,还装什么?”
“我不问,你也不说。”徐冬宜的手滑进她的衣内,摸到后背,在内衣扣处来回拨弄,“吊着我,还骗我,你说亲一下够吗?”
方寸拱起蝴蝶骨,心思已经无法完全集中在她说的话上,只能不断地摇头,不是骗她,也没有吊着她。
但她不知道如何去说,莽撞地贴着她的唇,周围又恢复了以往的寂静,只剩一双手在她的皮肤上停留。
徐冬宜整个人都静止了般,任凭方寸搂着她,吻她。探索,感受她的乱七八糟的动作。
随后循循善诱,引导她。
她的手也恢复了动作,熟练的解开背扣,细腻温暖,欲滴红果,在指腹间成熟。
方寸缩回了舌尖,被徐冬宜追上,急促的一声在尾端炸开,她不自禁的挺起。
徐冬宜突然低头,咬上近在咫尺的白肉,方寸咬住自己的手背,随之一声闷哼,仰头半阖着眼,天上的星星好像砸在她身上,头脑眩晕。
方寸痛的快要失去知觉,但她感甘之如饴。
徐冬宜就着环抱的姿势,贴在她的耳际喘气。
方寸觉得一切还没有结束,刚刚冲动的行为,原始的爱/欲在她的脑海中反复回旋。
“什么时候走?”方寸的声音还嘶哑。
“明天。”徐冬宜平静的帮她整理好衣服。
“我去送你?”
方寸摸上身边冰凉的床铺,侧头看着回到最初的空荡房间,她才忽然深切的感知到徐冬宜的离开,不再回来的出走。
桌上还有一张信封,方寸展开,里面有一张银行卡和密码字条,旁边是一个u盘和当初商定的logo拓印。
方寸攥紧银行卡边,右边的胸口开始隐隐作痛。
生活恢复到以往的节奏,杜莲心还在吃药,方术依然要上学,方寸无法不想徐冬宜。
徐冬宜和方术是先后脚走的,方寸在秋天等回了方术,黄叶落入烟雾缭绕的黑盆里,茶田又冒出嫩芽,南山的夏天结束了。
终于写完了“破镜”,马上就是“重圆”了。南山的夏天结束了,我的夏天也快要结束了[爆哭]今天点进专栏,发现多了两个收藏(一共三个[狗头]),可点击没变,应该是误触吧。这应该会成为我目前最长的文了(预估十几万字吧[撒花])【25/8/25 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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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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