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把真空采血管塞回海棉凹陷后，小腹隆起的女人刚“啪嗒”扣上医疗箱，身边等候的丈夫便上前一步，掏出菜市场买菜用的手提袋撑开。
医疗箱被提起来装入袋中，箱面灰蓝相间的科学理事会徽章也很快被遮挡。
“好了，东西最快也要后天上午做出来。”
沈思习惯性抚摸孕肚，大功告成般舒气。“不过最近监察会查得紧，你们不要随便来科理会，毕竟那位教士……”她压低了声音，“刚好杜霖之前申报的信屏器也弄得差不多了，我到时让人一起送去直属兵团。”
作为科学理事会的科研人员，她此刻一身居家服脚踩拖鞋，和平日穿白色研究服的模样差别有些大。她的丈夫在世界政府当公务员，下班回家还没来得及喝水，就陪护妻子来楼下邻居家“串门”。
两人都是阿尔法协会的成员。沈思虽然不是人类，但这不妨碍她和丈夫相爱生子。
至于她说的东西，则是塔首席哨兵专属的「特制向导素」。
自两年半前研制出来后，它被长时间秘密使用，直到半年前首席哨兵的精神体频发异常，且本人极易失控的情况彻底掩盖不住，才被迫以“紧急处理产品”的名义小范围公开。
但研发的具体项目倒一直在想办法搪塞作假。
“被取材者”江别羽躺在沙发上熟睡，从沈思进门给他拔针换药，到抽完血都没醒。或许图景毁坏导致他精神状态糟糕，亦或所处环境令他太过安心。
他的衣袖被解开拉至肘关节以上，手指却被另一只手掌轻轻环住。若普坐在他身边，替他按着止血棉球，抬头问沈思还有什么办法能修复图景。
沈思摇头，告诉他恐怕只有司诺才能做到——虽然12年前她并未通过“非结合状态调控”测试，没能成为圣洛普斯真正需要的「圣子」，但她的力量与江别羽同源，可以互相干预对方的图景。
只是沈思也不明白，为什么快一周了，江别羽的情况似乎没有好转反而严重了。
值得庆幸的是，阿尔法首领已确认过他的思维信标没有任何损伤，甚至相当活跃，远比3年前被扯断结合带时稳固。所以一般情况下他的生命机能足够维持，就是精神状态不好。
“江长官应该还不知道思维信标的存在，”她盯着阳台外的绿树公园方向，一副思考状，“若普，你们在努曼岛的时候，你确定他最后是用精神丝线把你从失控拉回来的吗？”
“确定，”若普回答，“包括指引西里尔行动和屏障修复。但在这之前他的图景已经毁了。”
沈思翘起眉头。
这事确实奇怪。虽然失去精神图景的向导几乎都死了，但精神丝线依托精神图景是公认事实。眼下江别羽的图景已经毁坏，如果他单纯使用「弗洛赛柯」的思维信标攻击就算了，毕竟思维信标力量的展开和精神图景不同，不依赖类似丝线这样的载体——那他到底哪来的精神丝线？
“等回头再研究研究吧。”
一时得不出结论，沈思决定暂时放下。“主要我们没有更好的解析设备和系统，研究进度会很慢，而且江长官的调控数据非常复杂，没法用普通向导的数据比较。倒是圣洛普斯那儿，肯定有解析他能力的技术，否则他们拿什么支撑圣光计划？”她提出困惑，可惜没有答案。
仔细教若普如何给江别羽包扎右眼，起码不让他肤痒难受，沈思留了四支向导素针剂给若普。这四支向导素由普通向导素改良，但对若普而言，稳定效果依然远不如特制向导素，只能说凑合用。
俗话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他和江别羽去努曼岛执行任务期间，本被阿尔法“策反”的科室忽然调来信仰圣洛普斯的行政官员，还对特制向导素产生浓厚兴趣。再加上最近“肃清行动”沸沸扬扬，不少人因此被停职调查，越是解释不了的东西便越危险。为了防止落人把柄，他们不得不找借口全部销毁。
所以近一周来，哪怕不动用图景力量，若普几乎每隔两小时就要注射一支普通向导素——因为他的图景始终排斥注入的阿尔法力量，除了江别羽，没有向导有能力帮他梳理乱七八糟的紊流。
特制向导素便是代替江别羽本人调控的最优方案。但近日在医学会照顾江别羽的人都属于圣洛普斯，阿尔法的人甚至找不到机会进入病房采血。
“不要再从侧颈注射了，你不痛吗？”沈思看见他淡青痕一片的侧颈，叹了口气，“上臂，大腿外侧，腹部，再不济臀部，都可以注射。这四支是改进的，时间会稍微长些。”
一直默念对不起的若普两次移开棉球，确认不再出血后慢慢放下江别羽的袖子，仿佛担心衣料会刮痛针眼。
“其他地方效果不大，”他再次温柔握住江别羽微蜷的手指，低声道，“没关系，他还在我身边就好。”
……
……
挽着丈夫的胳膊离开前，沈思终于有心思扫视公寓内的摆设。
之前听说塔清理部队将这里翻了个底朝天，因为圣洛普斯高度怀疑若普有毒杀裴吉教士的嫌疑，但什么证据也没找出来——她不知道若普有没有上诉，至少强烈要求赔偿，毕竟就连他在直属兵团的宿舍也被搜查一通。
眼下公寓内已恢复整洁，家具不多，配色简约，虽然明亮宽敞，但沈思总觉得这里少了很多东西。她一时说不上来，直到想起自己拥挤却温馨的家，才意识到这里近3年根本没人住，规整冷清得像宾馆客房。
“你们家很漂亮，”临走前，沈思对送客的若普微笑道，“不过你们要常回来，家里养点生活气也好。”
若普一怔，嘴里倒很快回了她一个“好”字。
把门关上后，若普没有立刻松开把手。他转身像沈思那样环顾公寓，发现确实如她所说没有生活气息。公寓里除了必要的家具，几乎没有其他的生活用品，哪怕一件“可以但没必要”的东西。
记忆中前3年江别羽只回来过一次，大概是他正式去圣所当媒介人那几天。他带走了所有衣服和重要文件，包括那块荣誉勋章，最后离开时唯一留下的只有钥匙。
那双略显难过的黑瞳望向熟睡的爱人后变得柔和。他们都回来了，这里的一切是因为他们相爱才有意义。
正尽可能轻地把怀里的向导抱回床上睡，向导忽然嗯声，让哨兵以为自己把他弄醒了。
“江别羽？”若普还没来得及挺直腰，就弯在他身体上方轻唤。
向导的回应是安稳酣睡的呼吸声，却足够令哨兵心跳加快，只想低头吻他微张的唇。
他很快就这么做了。
……
……
伊甸方舟有一套战绩与流通货币转换的体系，所以当年两人才刚过20岁，虽然身无分文但战功显赫时，没人会怀疑他们买下这间公寓的正当性。
这片公寓楼位于萨兰区，是伊甸方舟少有建筑间距不过分密集的区域。附近还有面积较大的公园充盈绿化，很适合散步，阳光也因此不被高楼遮挡，可以深深照进公寓房内，显得温暖又敞亮。
当初买下这里只是为了有一个固定的家，而不是总因人员调动而更换的部队宿舍。
但其实他们也不常回来，日常行程基本被洲际任务塞满——江别羽曾戏称这里还不如医学会，因为分派给优异搭档的总是高危任务，且任务交付后先回的不是家，而是医学会住院部。
话虽如此，江别羽倒很喜欢这里，尤其喜欢盘腿坐在阳台上托腮，看夕阳逐渐没入远方的钢筋水泥，留下满天彩霞。
洗完澡后，若普喝下最后一口凉水，把杯子放进洗碗池内。他没开灯，但能够看清整间厨房，甚至还能嗅到淡淡的面汤味道。
背江别羽上来时，若普听见他说想吃面条，因为上次在圣所宿舍只趁热吃了两口，后来冷了实在难吃得要命，又懒得热而已。若普有些好笑，问他为什么当时不先把面吃完，江别羽趴在他肩上哼哼唧唧，没有回答。
但江别羽依然吃得很少，昏睡几天令他进食困难，只能慢慢适应。若普才刚替他收走碗筷，转头就看见他倒在餐桌上睡着了，直到沈思夫妇离开也没醒。
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抱住江别羽入睡是什么时候了，但小心触摸他侧腰的瞬间，记忆如流水般奔涌上来，令若普手指发颤，一时不敢搂紧他。
江别羽睡觉几乎从不翻身，能保持平躺姿势直到天亮醒来，哪怕被若普抱得浑身发烫。
他偶尔吐槽若普是什么品种的树袋熊，又因为若普羞恼赌气不肯抱他睡觉哑然失笑，拽住他的胳膊拉回来说“我是树我是树好了吧”。见若普不理他，他就凶巴巴地问到底抱不抱，不抱那就永远别抱了！
永远……
大概是最残酷的惩罚吧。
哨兵侧躺在向导身边，实在没有抱他的勇气，慢慢把手收回来了。
他盯着向导耳后的手术痕迹，想起沈思还在的时候帮忙确认了进度，适配助听器大概还需要2天，到时会和人造眼球一起装回去。
明知此刻不论在江别羽右耳边说什么他都听不见，若普还是贴近他耳侧，轻声和他说话。
但江别羽忽然动了，把在战场上都极致冷静的若普吓了一跳。若普屏住呼吸，看见江别羽困倦地抬手按压额头，然后发现身边有人似的，很快扭头望向自己。
“……乖狗？”他半眯着眼睛，翻身搂住了若普。
若普尝试张嘴，嘴唇或许被江别羽的发丝轻刮一片酥痒，烫热肿胀得竟说不出任何话。而心跳过快，他甚至担心因此引发图景失控，更担心自己会震疼他。
但向导在他怀中又睡回去了。结合带传递了他安宁的情绪，令哨兵躁动的精神波纹渐渐平复下来。
哨兵缓慢伸手越过向导微陷的侧腰，尽管指尖仍在发颤，依然深深抱紧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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