笠村靠海,却向来少雨,干燥的海风卷着咸腥气是这里的主旋律。
然而近来,天象反常,阴云盘踞的时间越来越长,雨水也渐渐丰沛起来,冲刷着这个被遗忘角落的尘土与秘密。
雨水浸润了土地,也似乎搅动了笠村地下的暗流。村人都知道,这里真正说了算的,不是那些懒散的警察,而是盘踞在码头和几条老街的“笠帮”。
帮派做着见不得光的生意,走私、地下赌档,却也奇怪地维系着某种畸形的秩序。谁家孩子在外头受了欺负,找警察可能石沉大海,但若找到笠帮某个小头目,多半能讨个说法;村里找不到活路的愣头青,跟在帮派兄弟后面跑腿站场,口袋里总能揣上几张皱巴巴的票子,比种地出海来得快活。
笠帮有自己的地盘,有自己的规矩。而秦默,这个名字在笠帮的地界上,分量不轻。他不是帮主,但帮主崔然视他为左膀右臂,是过命的兄弟。
秦默话不多,眼神沉静得像深潭,但当他开口,帮里那些桀骜不驯的汉子多半会安静下来听。他做事狠,心思却极缜密,身上有种让人信服又隐隐畏惧的气质,在帮里算得上是一号顶梁柱般的人物。
今年夏天,崔老大交给了秦默一个要紧的任务,目的地是隔海相望、以排外和复杂帮派割据闻名的T国。崔然只拍着他的肩,沉声道:“阿默,那边水浑得很,规矩也森严,外帮人想插进去,难如登天。这事,非你去不可,务必小心。”T国,一个对笠帮来说也充满未知与凶险的陌生领地。
秦默就这样踏上了T国的土地。他像一滴墨融入黑夜,低调而谨慎地活动在指定的区域。这里的势力盘根错节,等级森严,外来者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他租住在靠近目标区域边缘的一栋旧公寓高层,房间视野开阔,能俯瞰几条重要的街道和远处模糊的海岸线。
这天临近傍晚,T国的天空还缀满了细碎的星子。秦默穿着件质地精良的黑色衬衫,袖口随意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他正站在窗边,指尖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目光沉静地扫视着楼下逐渐亮起的霓虹。
突然,毫无预兆地,天空像是被一只巨手猛地拉上了幕布,瞬间漆黑如墨。紧接着,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际,震耳欲聋的雷声轰然炸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连成一片狂暴的雨幕,浇灌着这座躁动的城市。
雨水猛烈地冲刷着玻璃窗,模糊了外面的世界。秦默微微蹙眉,准备拉上窗帘。就在这时,他的视线透过重重雨帘,捕捉到了楼下街道上一个极其不协调的微小身影。
那是一个女孩。
她穿着单薄得近乎透明的白色连衣裙,赤着脚,在倾盆大雨中跌跌撞撞地奔跑。雨水早已将她全身浇透,湿漉漉的黑发黏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
更触目惊心的是,借着闪电刹那的光芒,秦默清晰地看到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布满青紫的瘀痕和血痕,从手臂蔓延到小腿,像是遭受了残酷的鞭打或拖拽。
她跑得踉踉跄跄,体力显然已到极限,每一次跌倒都溅起浑浊的水花。她一边跑,一边绝望地朝着空荡荡的街道哭喊,声音在震耳欲聋的雷雨声中显得那么微弱又凄厉:
“救救我!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
那声音像濒死小兽的哀鸣,穿透雨幕,直直撞进秦默的耳中。他眼神倏地一凝,指尖的烟蒂被瞬间掐灭。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秦默转身,大步走向玄关。他一把抓起挂在衣架上的深灰色西装外套,又顺手抄起门边立着的一把黑色长柄伞。动作利落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公寓楼老旧,没有电梯。秦默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推开沉重的单元门,冰冷的雨水和狂风瞬间扑了他一脸。他“唰”地撑开伞,高大的身影毫不犹豫地冲进那片狂暴的雨幕。
雨声、雷声震耳欲聋。叶翎只觉得身体越来越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冰冷的雨水砸在身上,让伤口火烧火燎地疼。视线模糊,世界天旋地转,身后仿佛有恶鬼在追赶。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奔跑,却感觉双脚如同灌铅,每一次抬起都无比艰难。绝望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她的心脏。
“救救我……”她的呼喊已经变成了气若游丝的呜咽,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她身体一软,即将再次扑倒在水洼里的瞬间,一只有力的大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那力道极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却奇异地稳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叶翎惊恐地抬头,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只看到一个极其高大挺拔的黑色轮廓笼罩了她。他撑着一把大伞,隔绝了部分风雨,但雨水还是顺着伞沿不断滴落。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受到一种迫人的、带着强烈压迫感的气息扑面而来。
“别出声。”一个低沉冷冽的男声响起,像冰凌撞击岩石,瞬间盖过了雨声的嘈杂,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叶翎吓得浑身一僵,连挣扎都忘了。她以为追兵到了。
下一秒,一件带着淡淡烟草味和体温的干燥西装外套兜头罩下,将她湿透冰冷、伤痕累累的身体紧紧裹住。
那突如其来的、久违的温暖让叶翎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这陌生的、带着男性气息的暖意。
紧接着,她身体骤然一轻——男人竟然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他的手臂坚实有力,隔着湿透的薄裙和西装外套,传递出一种滚烫的温度和令人心悸的力量感。
“啊!”叶翎短促地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挣扎。
“不想死就老实点。”男人的声音依旧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抱着她的手臂却收得更紧,大步流星地朝着公寓楼走去。
叶翎蜷缩在他怀里,裹着宽大的西装外套,像一只被强行捕获的、瑟瑟发抖的幼兽。雨水顺着男人的发梢滴落在她的额角,冰冷。
她被迫埋首在他坚实的胸膛前,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像战鼓,敲打着她混乱恐惧的神经。雨水、血腥味、男人身上清冽的烟草气息和西装面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冲击着她的感官。
秦默抱着她,步伐稳健而快速。怀中的女孩轻得不可思议,像一片随时会碎裂的羽毛。透过湿透的薄裙和外套,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冰冷和无法控制的颤抖,以及那些凸起伤痕的触感。
一股难以言喻的戾气在他眼底深处翻涌,快得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他抱着她,如同抱着一个易碎的、沾满泥泞的瓷器,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冲回了公寓楼内。
单元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疯狂的雷雨世界。楼道里昏黄的灯光下,秦默才低头看向怀中的人。
女孩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粘在一起,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还在微微哆嗦。
湿透的黑发贴在额角和脸颊,更衬得那张小脸楚楚可怜。裹着她的宽大西装外套下,裸露的小腿上那些青紫交加的伤痕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秦默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抱着她快步上楼,回到自己那间简洁得近乎冰冷的公寓。没有多余的言语,他直接将人抱进浴室,动作不算轻柔地将她放在冰冷的瓷砖地上。
叶翎被放下,失去支撑的双腿一软,差点再次跌倒。她勉强扶着冰冷的洗手台站稳,惊恐又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他浑身也湿透了,黑色衬衫紧贴着贲张的肌肉线条,水珠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滑落,眼神沉得像暴风雨前的海。他正低头审视着她,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肉,让她无所遁形。
“我……”叶翎想开口,嗓子却干涩沙哑得厉害。
秦默没理会她,径直转身出去,很快拿进来一个家用急救箱和一叠干净的毛巾。他拧开热水龙头,用盆接了些热水,又兑上冷水试了试温度。然后,他将一条干净的毛巾浸入温水中拧干,递到叶翎面前。
“自己擦干净,伤口简单处理。”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在下达一项工作指令,“我去拿衣服。”
说完,他看也没再看她一眼,转身大步走出了浴室,并顺手带上了门。
浴室里只剩下哗哗的水流声和叶翎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劫后余生的恐惧、身体的剧痛、陌生的环境、那个强大冷漠又似乎救了自己的男人……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
她看着镜中那个狼狈不堪、伤痕累累的自己,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混着脸上的雨水和血污。
她颤抖着拿起温热的毛巾,小心翼翼地触碰着脸上的污迹和手臂上狰狞的伤口,每一次触碰都带来钻心的疼痛,却也带来一丝活着的真实感。
门外,秦默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听着浴室里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眼神晦暗不明。
T国风雨如晦,他此行身负重任,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救下这个来历不明、明显惹上麻烦的女孩,无疑是给自己埋下了一个巨大的、不可控的隐患。
他吐出一口烟圈,烟雾在昏暗中扭曲升腾。麻烦?他秦默最不怕的就是麻烦。只是,这个浑身是伤、像只受惊兔子般的女孩……她是谁?她口中的“救救我”,又是向谁求救?而将她伤成这样的人,此刻是否正在疯狂地搜寻她的踪迹?
窗外的雷声依旧轰鸣,雨点疯狂地敲打着玻璃。秦默掐灭了烟蒂,眸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寒芒。
不管她是谁,不管追兵是谁,既然人被他带回来了,在他弄清楚一切之前,谁也别想再动她一根手指头。
他转身走向卧室,去拿干净的衣物。浴室内,叶翎正咬着唇,忍着痛,笨拙地清理着自己。
两个命运轨迹截然不同的人,在这个异国狂暴的雨夜,以一种始料未及的方式,被强行捆绑在了一起。
黑夜漫长,危机四伏,而这一方小小的公寓,成了风暴眼中暂时、却无比脆弱的避风港。
秦默拿着一套自己的干净T恤和运动裤,站在浴室门口,听着里面压抑的抽泣声和水声,沉默片刻,抬手敲了敲门,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衣服放在门口。处理不了伤口叫我。”
门内,水声和啜泣声似乎停顿了一瞬。叶翎蜷缩在温热的毛巾里,看着门缝下透出的光,以及门外那个模糊却极具存在感的影子,心脏狂跳。
恐惧并未消散,但一丝微弱的、名为“暂时安全”的暖流,悄然融入了冰冷的绝望之中。她不知道门外是救赎的曙光,还是另一个深渊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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