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仙殿法器院监院房中。
“恐怕就是今夜了。”监院躺在床上,双目微闭,神色安宁。
“监院……”谢石安跪在床边,泣不成声,“对不住。早些年弟子总仗着您的偏爱,肆意妄为,惹您生气,是弟子不知天高地厚太过自以为是,才捅出这么大一个篓子,还、还要您老落得个不得善终来替弟子收拾残局……”
监院摇了摇手,示意谢石安不必自责,“你们几个小崽子是没少气我,但既然我命数将尽,这肉身完不完整残不残缺,对我而言毫无区别,若西去后还能有所作用,你拿去便是。”
他又道:“前阵子,墨正风那小子回来,串通院里上上下下欺瞒我,还以为我不知道呢。照顾了我几日,还算有点良心。”
老人素来平和的脸上,竟闪现出孩童般不悦的稚气,自说自话:“哼,有良心但狠心,若不是我早早就知道那小子要回登仙殿还剑,他还真要让我这副老骨头含恨离世啊?”
“他和我一样都没脸面对您。”谢石安能体会墨正风不敢面对监院的原因。
监院抬起手,摊开掌心,谢石安覆手而上,牢牢握住,“石安,你记住,世上确有无法弥补的过错,但探寻真理的道路不会停滞,一代一代终会接续前行。就像我相信你和正风,你,也要相信洛洛。”
谢石安将另一只手附上监院的双手,少顷,缓缓站起身,后退半步,又重新跪下,行了三个大礼,拜别后退出房间。
法器院离谢石安的住处并不远,但这条路,今夜却显得格外漫长。
头顶无星,一轮明的发红的圆月低垂在黑暗中。
谢洛洛正在石亭中捣鼓前些日子从谢石安处得来的精巧玩意。
此时的谢洛洛正好十岁,虽然出生时左臂便不能正常活动,难免少了些寻常孩子的活泼,但面对精巧的小玩意还是显露出了少有的喜悦。
这是谢石安第一次送给谢洛洛礼物,也是谢洛洛离“父爱”最近的一次,只是,还没等他弄明白其中滋味,这稍纵即逝的爱意便被击的粉碎,连影子都找不到了。
见谢石安归家,他放下手中的东西,乖巧地行了个礼道:“父亲大人。”
按照往常,谢石安也就点点头,简单“嗯”一声便会离去,今日却停下了脚步。
谢洛洛有些心虚地抬头窥视,心中不安:难道是近日做错了什么事,惹得父亲大人不悦?
“洛洛,你随为父来。”谢石安招了招手走在前面。
谢洛洛听从召唤,默默跟在谢石安身后,来到一间密室。
谢洛洛从出生便一直生活在谢家的仙府中,却从不知晓,自己府中还有这样一间密室,既然有一间,想必还有第二间、第三间,或者其他什么不便让小孩知道的地方。
谢洛洛想得出神。
他好奇地四下打量眼前这间密室,密室里几乎没有任何物品,只有正中间摆着一张古朴的长案,长案上放着一件细细长长的东西,虽然被包裹着,单就形状看,应该是一柄剑。
谢石安注意到谢洛洛的目光停留在长案上,开口道:“洛洛,这是舍羽剑。”
谢洛洛心跳加速,瞠目结舌,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长案上的剑。
从他记事起便得知,自己出生的谢仙家,是世世代代有名的铸剑家族,自己的父亲更是家族中千年一遇的奇才,只可惜在如日中天之时练就了一把邪物,名为舍羽,从此以后奇才郁郁寡欢,谢家也每况愈下。
但他却从未见过舍羽剑,更小的时候好奇不懂事,总要缠住谢石安询问一二,奈何谢石安从未理会,日子一长,谢洛洛也就习惯,不再多问。
因为舍羽剑,谢洛洛从未见过其他仙君记忆中那个英姿勃发的谢石安,谢洛洛眼里谢石安对自己还算温和,但却不怎么亲近,也不太管教他,只是整日整日将自己关在铸造室中。
尽管听到过其他仙君提起谢石安锻造过哪些哪些旷世之作,但自己出生以后便再未见父亲炼出过什么法器了。
因为舍羽剑,让本该受到登仙殿众仙君尊敬的谢氏后人,处处遭到他人怀疑和非议的眼光。
谢洛洛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心里讨厌舍羽剑。是舍羽剑夺走了本该属于他幸福美好的一切,是舍羽剑摧毁了谢家仙府,摧毁了自己的父亲。
“这剑竟然就在我们府中?”谢洛洛难以置信。
谢石安没有回答。
“为父当年炼制出这把邪剑后,尝试了各种办法想要摧毁它,但都失败了,那个时候三界别有用心之人都欲得到它,将其占为己有,先代殿君谎称将舍羽剑存放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后来,舍羽剑的下落随着他的离世成为了秘密。事实上,是你墨伯伯为了我,故意触犯了登仙殿的规矩,明面上被赶下登仙殿,实际上带着舍羽剑前往凡间隐藏。”
谢石安走近长案,轻轻地抚摸上剑身上密密麻麻的符咒,“三界因此,才没有因为我的过失而经历一场浩劫。”
谢石安顿了顿,继续道:“自从舍羽剑出世,为父没有一日不在想着处置它的办法,封印?镇压?还是彻底摧毁?都没有用。”
谢石安忽然十分悔恨懊恼地蜷缩成一团,双手抱头,轻声抽泣。
谢洛洛虽与谢石安不亲近,平日里交流甚少,但在谢洛洛眼中谢石安始终保持住了仙门世家应有的风度底线,从未见自己的父亲如此失态。
“泽天翎任殿君后,开始暗中派人找寻舍羽剑的下落,之前他也怀疑过我,多次派人潜入谢府寻剑未果,但他不会放过和我有关联的人,所以,你谢伯伯那里已不再安全。”
谢石安陡然抓住谢洛洛的双臂,像是抓住了最后的寄托。
“洛洛,为父之前找到了一个处置舍羽剑的办法,不仅能压制他的邪气,还能更好的隐藏!但此法源于一种邪术,太过残忍。所以为父一直都在寻求其他更好的办法,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我们要尽快处理好。”
谢洛洛感觉自己的双臂被什么东西深深掐住,一直很好奇的事情,毫无征兆地被和盘托出,谢洛洛心底萌生了一种莫名的不安。
“洛洛,对不起,你能帮我吗?”谢石安几乎带着哀求。
看着眼前这个无助的人,十岁的谢洛洛心慌得要命。
“这本是一种几乎失传的修道方式,一种用仙体寄生在高阶法器之上的修炼方式。”谢石安双手箍紧谢洛洛,垂下头,仿若忏悔。
“这种修炼方法要先将修士的一部分灵魄分离,再拼接上高阶法器,此过程往往需要数年时间,但是你不需要,你左臂本就缺少灵魄,所以,所以,为父要将这把剑植入你的左臂,从此你将寄生于舍羽剑的邪灵之下,每日汲取舍羽剑的灵力,稀释他的恶灵,让它不再作恶。”
谢洛洛的呼吸几乎停滞,大脑混乱不堪。
“洛洛,一旦你成为舍羽剑的寄生者,就不能和舍羽剑分离,一旦分离,就如同寄生物离开了本体,脱离了长期的依附,活不了多久就会灵力崩溃而亡。”
谢石安抬头,满面泪水望向谢洛洛的双眼。
谢洛洛拼命摇头,声音发颤,重复着“不要、不要、不要......”
“记住,在你感到自己已经无力净化舍羽剑所释放的邪灵之前,你要找到下一个合适的寄生者,将舍羽剑封印其中。就这样,不断地更换寄生者,直到找到能将其彻底毁灭的办法!”
谢洛洛胸口不住地起伏,对面这个人是谁,他在说什么,他想对自己干什么?
没有多余的时间让谢石安来安抚极度惊恐的谢洛洛,他猛然站起来,打开密室的另一处入口,拖着全身瘫软的谢洛洛大步走了进去。
十岁少年小小的身躯忤逆不了一个成年男子的力量,他只能任由着谢石安拖着自己前行,被放开时,眼前是一片寒潭。
“洛洛,我们开始吧。”
谢洛洛积攒最后的气力,一把推开谢石安,发了疯似地往出口逃去,谢石安快步追上,将他拎了回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谢石安口中一直重复着这三个字,随即将谢洛洛丢入寒潭。
谢洛洛在寒潭中不断挣扎,呛入鼻腔的潭水,蔓延到整个大脑,最后灌满全身。
寒潭的水仿佛是一种麻醉剂,让他慢慢失去了意识……
见谢洛洛不再挣扎,谢石安按照墨正风锦布上的方法拨开一层又一层符咒露出本体。
他愣住了,符咒中只见剑身未得剑鞘。
他瞬间便明白了墨正风的用意,墨正风想利用剑鞘伪装舍羽剑还在墨峰山的假象,为谢石安争取时间。
谢石安只觉自己欠墨正风的太多,早就还不清了。
再次醒来时,谢洛洛正躺在自己房间的床榻上,屋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一丝淡雅的檀香味袅过,熟悉的环境让谢洛洛产生刚刚做了一场噩梦的错觉。
只是这梦太过真实可怕,以至于自己的背心渗出了层层冷汗。
他口渴难耐,掀开被子起身。
从壶嘴里花花流出的清澈液体,让他更加干渴,谢洛洛仰头将杯中的茶水喝了个底朝天。
握杯子的手在放下的空中停住了,这是谢洛洛从出生就不曾正常活动过得左臂。
昨晚的一切不是梦。
“砰”地一声,谢洛洛的房门被破开,一名小仙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不好了,谢小仙君!”
他赶紧放下高举的左臂。
小仙道;“法器院监院昨夜仙逝了!谢仙君在监院屋外施了结界不让其他人靠近,法器院上上下下正哭作一团呢。”
谢洛洛只觉一阵目眩,脚底打滑,赶紧倚靠桌边,焦急问道:“父亲大人呢?”
“今早起来就没见到谢仙君的踪影,”小仙急出了两行眼泪。
正当谢洛洛不知如何是好时,谢石安沉默地走进谢洛洛房间,屏退了小仙,“我们现在立即去找泽天翎,到了正殿,我说什么你就附和什么!其他的,稍后再说。”
谢洛洛知道,谢石安口中的“其他的”是指昨晚的一切。
这个世间,没有留给谢洛洛怅惘、悲伤或者愤怒、发泄的时间,给他的是一场接一场残酷的考验。
谢石安带着谢洛洛一路狂奔来到登仙殿正殿,正好拦住准备前去探望法器院情况的泽天翎。
“跪下!”谢石安冷冰冰地对谢洛洛道。
谢洛洛依言跪下。
“谢掌座这是为哪般?”泽天翎低头看向跪下的谢洛洛,“本君刚刚得到消息,法器院监院仙逝,正要去看望,让洛洛起来,你们随本君一同前往。”
“请殿君屏退其他人等,我们父子二人正是为此事前来。”谢石安语气镇定,与昨晚判若两人。
泽天翎正要踏出殿外的一只腿,悬在空中,缓缓地收了回来。他蹙眉,盯着谢石安的眼睛,迟疑了片刻后,遣散了殿中其他人等,回到大殿中的高坐上,一手撑着头,怀疑地审视下面的这对父子。
“洛洛,抬起左臂。”谢石安双目平视前方,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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