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洛洛不可置信地望向谢石安,但始终没有得到这个人的回应。
“抬起左臂。”谢石安又道,语气严肃。
他不明白谢石安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只能迟疑地将左手缓慢抬起。
眼前的一幕让泽天翎地从高坐上“蹭”地立起,大步跨了下来。“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谢石安猛然并排跪在了谢洛洛身旁,“是我太自私,是我谢家欠监院的太多。”
“什么意思啊?谢掌座,你说清楚!”泽天翎厉声道。
“监院前些日子走火入魔卧床不起后,我曾找到他老人家,告诉他,我找到了一种移植灵魄的办法,可以让谢洛洛的左臂如正常人一般活动。”谢石安顿了顿,“监院慷慨,表示他已命不久矣,若能将自己左臂的灵魄换予洛洛,也是自己灵魄的另一种延续。”
“近日,监院仙身每况愈下,昨夜、昨夜......”谢石安忽然哽咽。
“所以昨夜,你就将你们监院左臂的灵魄换给了谢洛洛?导致监院昨夜命陨?”泽天翎质问道。
谢石安痛苦地垂下头,没有回答。
跪在一旁的谢洛洛也一言不发,昨夜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全然不是谢石安嘴里说出的这般。
谢石安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掩盖昨晚发生的一切。
监院的死亡,谢洛洛活动的左臂,移植灵魂的秘法,一切听上去都如此荒唐大胆,却又意外真实可信。
“你你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泽天翎在殿中气愤踱步。
“殿君,我知道,即便是监院自愿将灵魄换予洛洛,我这样做也太过自私。无论怎样的责罚我都坦然接受,只是还请殿君,帮我父子二人掩盖此事,若此事被法器院的弟子知晓,他们定容不下洛洛,洛洛日后便无法在法器院立足,毕竟过错在我,谢洛洛是无辜的。”
泽天翎愤愤地恨了谢石安一眼,转过身,长长叹了一口气。“现在监院房中是何情况?”
“现下监院左手臂上尽是符咒,灵魄残缺。为避免院中弟子察觉,我已布下结界,暂时不让其他弟子靠近。”谢石安解释道。
泽天翎缓缓转过身,走到谢洛洛面前:“洛洛你站起来。”他用复杂的眼神扫视过谢洛洛的左臂。
“你们随本君去法器院。”说罢,大步踏出了登仙殿正殿。
众弟子都跪在监院门外,哀声一片。
“殿君来了,殿君来了!”有弟子远远瞧见泽天翎进入法器院,出声提醒。
“谢掌座也来了。”
“谢掌座,你快把结界打开吧。”
“是啊是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何要在监院屋外设下结界?”
“监院既已仙逝,还请谢掌座速速打开结界,我等也好前往祭奠、办理后事啊!”
法器院弟子纷纷道。
泽天翎清了清嗓子,斜眼瞟向谢石安,又快速收回,“大家都别吵了,你们都在外面等着。”
既然殿君都发了话,众弟子只能听令行事。“是。”
泽天翎示意谢石安解除结界,两人进了屋,又将门重重关上。
原本简单整洁的屋子,此时一片狼藉,桌案、椅凳东倒西歪,架子上的书卷散落在整个房间,窗幔被撕破,床上躺着的监院表情痛苦不堪,左臂上密密麻麻地附上了很多符咒。
泽天翎面色阴沉,踏过脚底的书卷,径直走到监院身侧,俯下身,细细查看。
好一会,他皱起眉。
泽天翎并不擅长符咒,对于监院手臂上的符咒不甚了解。
谢石安出声提醒道,“殿君,再不出去,怕殿外的弟子要起疑心了。”
择天临瞪了谢石安一眼,似在说,这明明是你的烂摊子,还好意思来摧我了?
泽天翎附上监院的左臂,瞬间将符咒挥下,烧了个干净。
“这,这手臂上怎么还有黑色的咒印?”显然泽天翎也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法术。
“这咒印便是昨夜留下的,怎么样也去不干净,所以才请殿君帮忙掩饰。”谢石安略显无奈。
泽天翎单手附上太阳穴轻轻揉搓,随后,缓缓地走到房门口。
“法器院监院因灵力失控暴走而亡,屋内惨烈,你们就不要进来了,贞流,你速速找一口琉璃棺来,本座要亲自将监院移入棺内,再行下葬。”泽天翎淡淡道。
一切安置妥当后,泽天翎才让法器院的弟子进了屋,“将琉璃棺抬出去吧。”
“是。”
几名抬着琉璃棺的弟子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泽天翎和法器院其他弟子,队伍中时不时传出低沉的呜呜声。
谢洛洛亦无声地跟在谢石安身侧。
登仙殿始祖梵暮臣是位热爱凡间风物之人,死后也希望自己的仙身能覆于泥土之下,所以交代自己死后要葬在登仙殿的翻云山中,了却自己仙死后重归大地的愿望。
从此之后,登仙殿仙逝的仙君都葬于此。
虽说是一块墓山,但此山却与人间的墓地不同,不仅没有阴森可怕,反到花草丛生,鸟兽繁荣,四季分明。
翻云山似乎有一种魔力,让怀着悲痛之人一踏上此山心情便不再低沉的,灵力枯竭再也不算是遗憾悲痛之事,只是慢慢仙途中另一端旅程的开始。
相传,梵暮臣始祖交代后人将自己的仙身运往翻云山,当第一只鸟儿栖息在自己棺木上时,停下脚步,那里便是他永久的安息之所。
如今也依然沿袭着这样的传统。
一双鸟儿在队伍末端盘旋,叽喳私语,一个俯冲,穿梭至最前头,像是在带路,终于,相互交织飞行的鸟儿嬉戏打闹有些疲累,双双落到了琉璃棺上。
“就是这里了。”泽天翎停下脚步。
突来的停顿像是惊吓了鸟儿,它们双脚一瞪,又回到湛蓝的天空中去了。
珍宝库弟子们跪坐在山坡上,将琉璃棺团团围住,等待下葬。
谢洛洛心事重重盯着身边的小石子出神,忽地,身旁的谢石安默默拾起其中一颗,以难以察觉的动作将石子弹出,那方向是奔着琉璃棺去的。
几乎同时,抬着琉璃棺的一名弟子“哎哟!”一声,脚底一滑,跌跪在地,琉璃棺立即倾斜,棺盖随即滑落下来。
几名弟子慌忙上前扶起跌倒的弟子,重新抬正琉璃棺,贞流赶紧合上棺盖。
只是棺盖合上后,贞流脸上显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葬礼结束后,泽天翎才算舒缓了面容,交代了一些后续的事情,便带着谢石安和谢洛洛重新回到了登仙殿正殿。
泽天翎在大殿上坐着,一言不发,一早上发生的事,让他脑袋一阵阵跳疼。
须臾,谢石安打破了宁静,“殿君,我愿意辞去珍宝库掌座的职务,从此在谢府中一心专研法器,以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
泽天翎懒懒抬眼,“怎么?你以为辞去了珍宝库掌座就算悔过了?就是弥补了?你这是撂挑子,还便宜你了!”
谢石安道:“那就请殿君将我贬下凡间吧。”
泽天翎没有表态,看似语重心长:“石安啊,本君知晓你为了舍羽剑的事一直很内疚,如今又为了洛洛操碎了心。”
他一脸无奈和叹息地拍了拍谢石安的肩膀。“太累了,你也歇歇吧。这样,毕竟谢洛洛手臂之事是监院自愿,洛洛的事我定会为你们隐瞒。你将谢家法器制造的所有记载都交予我保管吧,我命人继续研究,你只管好好休息,你看如何啊?”
泽天翎真正的目的在于舍羽剑的锻造记载。谢石安清楚,一旦交出这些记载,谢府便没了任何价值,将会在泽天翎怀疑的名单上彻底消失。
一声微不可查的轻蔑笑声从谢石安嘴角流出,转瞬即逝,他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一切似乎都按照谢石安计划的顺利进行着,但对于他而言最难的一场,才刚刚开始。
他伫立在房中,艰难地转过身,不像一位父亲,更像是个犯错的囚徒,他跪在谢洛洛面前,将和自己一样高度的谢洛洛紧紧抓牢:“谢谢你,洛洛,对不起……”
若是将两父子的独处放在今早谢洛洛醒来之时,谢洛洛也许会大声咆哮,歇斯底里。
然而此时的他却异常平静,脸上流露出超出他这个年龄的沉稳。
谢洛洛凝视着卑微的父亲,用一双温暖的小手擦干谢石安悔恨的眼泪。
“父亲大人,您起来吧。”
“你,不怪我吗?”谢石安声音颤抖。
迟疑片刻,谢洛洛摇了摇头,“直到今晨我都还怪您,怪您为何要将邪物植入我的身体,怪您为何要我来承受这些,但是现在,不怪了。”
谢石安抬头,寻求原因。
“父亲大人,您知道在这登仙殿中最疼爱我的人是谁吗?”
曾经的自己是如此地渴望父爱,哪怕只是简单的日常问候,今天比昨天多说了一句话,这次比上次面色更和悦一些,谢石安这些细微的差别都能让谢洛洛开心一整天。
谢石安哑口无言,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儿子,与自己朝夕相处,但自己并未尽过一日做父亲的责任,对待谢洛洛从来都是自由放养,又怎关心过他心中所想?
谢洛洛知晓谢石安答不上来,“是监院。”在您夜以继日地为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忙碌时,是监院关心我、照顾我,教我明理辨是非,教我修行使法力。”
“更小的时候,我特别喜欢听监院讲故事。我记得监院给我讲得每一个故事,其中有个故事是关于噬灵草为祸人间的,讲完以后,他告诉我,您是怕舍羽剑降世重蹈覆辙,才会不停地寻找摧毁舍羽剑的方法,才会因此忽略了我。您这是舍弃小家,保全世间。”
“之前我不能理解,直到监院不惜以死无全尸,灵魄撕裂来隐藏这个三界祸端。太多人为了舍羽剑受到牵连,我做出一些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呢?”
“若注定这些是谢家该背负的,我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虽然我不明白您为何要造出舍羽剑这般邪物,但既然监院选择相信您,谢伯伯也选择帮助您,身为您的儿子又有什么资格去怪您和恨您。”
谢石安脑中突然闪现监院在病床上最后的叮嘱:“石安,你记住,世上确有无法弥补的过错,但探寻真理的道路不会停滞,一代一代终会接续前行。就像我相信你和正风,你,也要相信洛洛。”
谢石安闭起眼睛,眼泪在脸颊上留下两道崭新的泪痕。仿佛他面对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一尊可以解救他的神佛。
这一生他欠自己恩师的,欠自己挚友的,欠自己亲人的无论如何都还不清了。
“这事还没完,是吗?”
谢石安迟疑了一瞬,答道:“是。”
很快,谢洛洛的左手能自由活动的事就传遍了登仙殿各个院系。
谢家小仙高兴地逢人便炫耀,可谓是功不可没。
与此同时,另一则消息也不胫而走,让原本谢洛洛身上的这件“喜事”,变得扑朔迷离。
贞流跪在登仙殿正殿内,殿里除了他,还有又在焦躁踱步的泽天翎。
“贞流所言句句属实,若非我亲眼所见,我也绝不会相信。”贞流倔强道。
“贞流啊,都和你说了多少遍了,你们监院的死和谢家父子没有关系,你就莫要再纠结此事了,起来,回去吧。”泽天翎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
“殿君,监院是命陨于灵力暴走失控,但下葬的那日,我明明就看见监院左臂上的咒痕。”
“那日定是你看错了。”泽天翎敷衍道。
“是,贞流当时也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直到得知谢洛洛的左臂能正常活动了。哼,怎么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当初为了谢洛洛的左臂,谢家也曾访遍名医,可依旧没有找到医治之法,怎么监院一仙逝,就可以正常活动了?仔细想想,当日监院命陨,也是他谢石安在监院的屋外封了结界,不让弟子们进入,定是他做贼心虚!”
“当日我也进屋查看过,怎么没看到你说的咒痕,难不成我也伙同谢石安戕害你们监院不成?”谎言被泽天翎说的理直气壮。
“贞流不敢,殿君也一定是被谢石安使了什么妖法蒙蔽了,毕竟那妖邪之物就是出自他手!殿君如实在不信,大可派人去翻云山挖……”
“住口!”泽天翎停下焦躁的脚步,换了语气,“贞流啊,本君记得你虽晚于谢石安进入法器院,但也算是你们一届中的翘楚。”
贞流一愣,不明白泽天翎的意思。
“我印象里,监院对你也是很器重的。如今监院仙逝,法器院正是用人之时,也要有些顶梁柱主持相关事宜才行,法器院是监院的心血,你愿意为法器院的将来出一份力吗?”
“当、当然。”贞流疑惑,不知道这和自己说的有何关系。
“既然如此,贞流,本君任命你为法器院珍宝库新任掌座,掌管登仙殿珍宝库,将你们法器院继续发扬光大吧。”
什么意思?珍宝库的掌座之位并未空虚,而且如今的掌座正是谢石安,怎么又任命了自己,贞流百思不得其解,“殿君,您是不是搞错了,珍宝库的掌座是……”
“本君没搞错,贞流啊,谢石安因为舍羽剑的事早就荒废了珍宝库掌座的职责,继续让他这样下去,法器院前途堪忧啊,这让你们驾鹤西去的监院如何放心归去啊。”
贞流攥紧了拳头。他明白了泽天翎的意思,是继续纠缠不放,还接下珍宝库掌座重整法器院。
显然,他只能二选一。
“怎么?你不愿意接替珍宝库掌座一职吗,你要眼睁睁看着珍宝库毁在谢石安手中?你忍心让你们监院死不瞑目吗?”泽天翎凑近贞流逼问。
“我、我不是。”贞流答。
“那好,从现在开始,你就是珍宝库掌座了,一定要将珍宝库打理好了,方不辜负了你恩师的期许啊。”
泽天翎走到大殿门口,丢下了最后一句话:“哦,对了,还有一事,让你们监院入土为安吧,我不想再听到什么要将监院从翻云山请出来,扰了他老人家美梦的疯言疯语了。”
言罢,泽天翎大步跨出正殿,只剩贞流一人跪在殿中,久久不曾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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