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濯又晕了过去。
但这次应该没有什么事,因为抱着他的柳枭不再喊他的名字了,而他也不再梦见一些稀奇古怪的场景。
倒是掌院,又开始在那儿草木皆兵地大惊小怪:“哎呀没事儿吧,他、他他他他…他怎么又晕过去了!”
柳枭说:“问你。”
这罪名可太重了,喻时微赶紧撇清:“怎么就问我了,我可什么都没干啊,总不能要我特意在这池子旁边立个牌子写此处水深禁止靠近吧?”
这里好歹是稷阳学宫,天下第一的修仙学府,学宫里的弟子别说下个水,就是顺势在水里擒个贼打套拳都是小事一桩不在话下的,真要这么写了,那不是笑话么?
叫别人往后还怎么看他们稷阳学子?
“你怎么不说是他自己的问题,这传说中的蕴灵体怎么这么娇贵,怪不得他父母都不让他修仙呢,又是掉山崖,又是掉池塘,这三天两头出意外如何吃得消……”
娇贵程度直逼喻时微园子里养的稀有花木珍贵药草,感觉一个没注意就会被养死了,这沈家夫妇把孩子拉扯到这么大可真不容易……
想到沈家夫妇,喻时微又道:“我还是再查看一番吧,万一身上哪里有伤可不是好玩的,他爹娘可是把他当宝,特别是他娘,你是不知道徐娘子的性子,那个暴脾气,上次出云崖那事差点没直接提剑杀上殿来,得亏徐之行和他爹在前头拦住了,不然真担心整个学宫都要被徐娘子给夷为平地了……”
喻时微显然对那日的场景记忆深刻,至今仍心有余悸,唠唠叨叨个不停。
柳枭没搭理他,也没有把沈濯交给这人,他用内力将两人身上的湿衣服都烘干,把怀里的人打横抱起,“我带他回去。”
喻时微收回手,“呃……那也行。”
那可太行了!再好不过!
他倒不是担不起这个责任,但既然有柳枭在前面扛着,他何必要去揽这个活呢。
最好二人再好好培养培养感情,一举多得,美甚!
“那你好好照顾他,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我!需要什么灵丹妙药,你也尽管来我这里取就是!对了,等他醒来你也别逼着他着急练功,暂且先把身子养好,不必忧心课业……”
喻时微这边话还没说完,柳枭就已经带着人消失了。
*
沈濯再次醒来,天已经黑了。
一觉从白天睡到晚上,回到学宫的第一天,他竟然什么事都没有干。
不,还是做了点事的,他去掌院那儿报到了,还因为想摸掌院的鱼掉进了池子里。
想到这儿,沈濯又了无生趣地闭上眼,把被子拉上来盖住脸,恨不得就这么睡死过去,再也没脸面对他人了。
他这么蒙着面直挺挺躺了会儿,耳边响起一个不带感情、没有声调起伏的声音:“你在扮演尸体吗?”
沈濯一惊,将被子扯了下来,露出半张脸。
然后,他就对上床边一双发着幽幽蓝光、眼尾上扬呈倒三角状、深邃凌厉、极有压迫感和震慑感的眼睛。
——是一只大黑狼!
“啊!”沈濯吓得立马从床上跳起来。
“你、你你是什么……”
……学宫里为什么会有狼,柳枭养的吗?
而且刚刚明明听到有人在说话,难道那声音是这只狼发出来的?
那头狼体积庞大,感觉站直了都有沈濯胸口那么高,它炯炯有神的眸子盯了沈濯一会儿,又跳上床,朝沈濯伸出了爪子。
被褥深深陷进去,沈濯怕得一点儿都不敢动弹了,他没有想到今天会是这么魔幻的一天,又是白天变成猫,又是晚上撞见狼,他实在是承受不了再多一点刺激了。
听说狼也是吃人的,它会扑倒猎物,先用最锋利的狼牙咬住猎物最脆弱也最柔软的脖颈部位,咬破血管,死死不放,直到猎物从剧烈挣扎到再也无法动弹,再慢慢撕扯,分食骨肉。
吃沈濯都无需费力,只要轻轻咬破皮,他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像是为了印证这一点,狼伸着爪子,越靠越近了。
“不要……不要吃我……”
沈濯声音微弱地求饶,尽量保持镇定,他紧闭上眼,浓密而漂亮的睫毛止不住地颤抖。
但黑狼并没有扑倒沈濯,也没有露出獠牙咬沈濯的脖子,只是将前爪放在了沈濯额头,似乎在试探温度。
试探完,狼爪放下,它“说”了第二句话。
“你在害怕什么?”
——这只狼真的会说话,看来他应该是柳枭养的灵宠之类的,既然有主人,想必比野生的要安全一些。
沈濯睁开眼,没那么害怕了。
但也只好了一点儿,他回答这只黑狼:“你是只狼,我、我当然……怕。”
“修仙的人也会怕狼。”狼嘲笑他。
“嗯……”沈濯很没有出息地应了。
“鱼怎么不怕?”那狼又问他。
沈濯:“……”
为什么这只狼会知道他摸鱼的事?
柳枭跟它讲的吗?
柳枭居然把这个也说给灵宠听……
看他沉默,那狼又开始说话安慰他了:“任何人都会有害怕的东西,这不是什么羞耻的事。”
话是这么说,可谁不希望自己是个心中无所畏惧的人呢?
明月山庄的每一个人都比他要“无所惧”,世人偏爱强者,欣赏勇敢大胆的品格,不吝赞美,而沈濯只是运气好了一些,或者说,命好。
他知道很多人都看不上他,剥去沈家之子这层身份,剥去蕴灵体的头衔,他是个什么都做不成的废物。
“可是、我害怕的东西……太多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怕的东西,他会怕,怕虫、怕蛇、怕这只狼,甚至有时候连人也怕,好像他骨子里生来就刻着“软弱”二字,别说修仙,连好好做个人都够呛。
沈濯从不跟人讲这些,今天讲给了一只狼听。
他跟这狼坦白:“我天生就胆小、不勇敢,是一个软弱的人……”
然而黑狼却说:“天生大胆是一种大胆,但还有一种大胆,是明明心里害怕得要命,却仍然敢于去做,换言之,后者才算真正的勇敢。我倒觉得,你比任何人还要大胆。”
“……什么意思?”沈濯不明白它这话从何而来。
“出云崖那次,霍昭并没有真的推到你,是你自己摔下去的。”
狼补充:“你可能忘了。”
沈濯一愣。
竟然……是他自己摔下去的吗?
“你怎么知道这个?”沈濯问。
“学宫内的溯影珠可以重现过去所发生过的场景。”黑狼道。
是这样吗?
“可……为什么?”
他是真的忘了,居然妄图从一只狼那里要到自己当初的答案。
“我想,有四个原因。”
狼倒也真给他答案,它一一列举:
“第一个原因,你承受不了那些流言,觉得自己确如他人所说的那般没用,想要一死了之。”
“第二个原因,你知道霍昭只是为难你,并没有真心想害你,你想让霍昭吃一个教训,这件事发生后,他从此永远都不会再欺负你。”
“第三个原因,你想要把事情闹大,让家里人为你出头,掌院知道之后自然会出面解决此事,从此学宫不会有人敢在明面上为难你,那些流言会被处理,而学宫内诸如此类的欺凌事件也都会得到遏制。”
沈濯觉得自己没有这样的脑子。
他说:“我想原因……应该是第一个。”
黑狼那双幽蓝色的瞳孔更为锐利地盯着他,“如果是第一个,那你就是最大胆。”
沈濯问:“为什么这样说……”
黑狼说:“其他几个不是冲着‘死’去的,尚有生机,唯独这第一个,存的是死志,连死都不怕,还不算大胆?”
那确实是……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大胆了。
毕竟生死之外无大事,活着是最重要的,人活着,再怎么难,都有无限希望与可能,可人若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如果连死都不怕,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这世上难道还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物吗?
沈濯不知道。
他想或许应该是有的,但他已经不会知道自己当初是出于什么想法做下的这个决定了。
至少在恢复记忆之前,他不会知道。
沈濯问:“那……第四个原因呢?”
“第四个原因,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这狼还会卖关子。
黑狼又说:“其实你完全用不着怕我。”
沈濯问:“为什么?”
黑狼:“你有这世间最强的蕴灵体,只要你用心修道,三千世界的大道之门都会为你敞开,没有人能是你的对手,包括我。”
沈濯知道这个道理,但知道和做是两回事,他告诉黑狼,“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修……”
黑狼说:“因为你的心还没有向你的道打开,等到你打开了,就可以修。”
沈濯沉思。
他从来只听过道拒人,没听过人拒道的,听到黑狼这样说,他也不由反思起来。
“你没有想过做强者吗?”黑狼又问。
“我不知道……可能想过吧。”
要说从来没想过,那是假的,但要说仔细想过,那确实又是没有的。
何况沈濯还忘了一些事。
“没关系,你已经进了学宫,可以慢慢想。”黑狼很包容地说。
沈濯看着它,在这一刻,忽然有点儿明白世人喜欢强者的原因了。
眼前这只狼,同他的主人一般,是强者中的强者,不需要动用爪牙,只需要站在那儿,就能让人感觉到惧怕。
最关键的是,它既可以做到让一个人怕它,也可以做到让一个人不怕它。
沈濯突然又觉得,修道似乎也有一点意思了。
拥有至高天赋、拥有坚定本心、拥有过人智慧、拥有无人匹敌的能力,他就能完完整整地拥有自己的人生,掌握自己的命运,哪怕有所畏惧,亦可无所畏惧,因为他可以有力量去抵抗这种恐惧,甚至有力量去消解别人的恐惧。
——如此人生,对于不论身处怎样的朝代、无论身在何地、无论拥有着什么又失去了什么的、永远都心有畏惧之物的世人而言,具有莫大的、甚至于足以致命的吸引力。
所以大家都想做强者,而修道可以成为强者。
沈濯若想做强者,焉知他做不成呢?
这世上有生来就有的天赋,但强者未必生来就是强者。
他有世上最好的蕴灵体,这已经是极高的天赋了,只要他想,他可以做到任何他想要做到的事情,修成任何他想修成的道,天下没有什么事物是可以让他惧怕的。
他甚至都不需要怎么做,他原就可以是强者。
他只需要学会先打开自己的心。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想想的。”沈濯很是感谢地看着这狼,认真说道。
又不禁夸起它:“你真厉害,你不愧是柳枭的狼。”
那黑狼原先坚定的目光凝滞了一瞬,随后狼头偏开,不再看沈濯。
沈濯居然向一只狼交了心,这真是一件非常神奇的事。
他试探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这只狼光滑亮泽的黑色毛发。
他摸到了,是很细腻、软软的、又有点硬的手感。
沈濯一下一下地摸,黑狼长相凶猛,性子却很温顺,任由他摸。
于是他真的就如这只狼所说的那般,不再怕它了。
沈濯又想把脸贴上去。
然而下一刻,他就看到这只狼的眼珠子扩大,突然变圆,它眼睛的幽蓝光芒褪去,化成一种浅淡的棕色,眼神也从之前的凌厉转为呆滞清澈。
黑狼毛发悚立,四肢顶地猛然弹跳起来,大叫一声:“嗷——!你干嘛!”
沈濯又立刻把脸撤回去,“没、没干嘛……”
黑狼一下子像是变了一个狼,缩在角落里打量着沈濯,好像也很害怕沈濯。
一人一狼在床上面面相觑,都很不明所以的样子。
最后,是那黑狼率先放下了戒备。
确认自己没有危险后,它放松警惕,在那低声自言自语,不知道说些什么。
沈濯一头雾水,他问:“你、你怎么变了……”
这狼难道还有两副面孔?
答案是——是的。
这狼确实有两副面孔,或者更准确地说,不止一副面孔。
只见它眼珠子似乎是心虚那样,胡乱转动了几圈,然后它洒脱地回答沈濯:“哦,那是我的另一个狼格啦。”
狼又一次朝沈濯伸出前爪,按在沈濯的额头上。
摸完,它喜出望外道:“终于退烧了,太好啦!你感觉怎么样?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呀?”
某枭初次被咪主动贴贴,太害羞遂着急下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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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梦初醒狼咪两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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