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允盘腿坐在宿舍床上,盯着手机屏幕。晚上十一点十七分,一条新信息弹出:
「记得涂药膏。XL」
简短的五个字,一个缩写署名,她却读了至少七遍。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该回复什么。最终,她只回了一个「嗯」字,然后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仿佛这样就能藏起自己发烫的耳尖。
药膏盒放在床头,旁边是那块叠成小方块的深蓝色手帕。文允拿起药膏,薄荷味立刻弥漫在狭小的宿舍里。她小心翼翼地给手腕涂药,烫伤处泛着不健康的红色,几个小水泡在灯光下泛着珍珠似的光泽。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护士说一天三次,你今晚只涂了一次。还有两次。」
文允的手指停在药膏管上。她分明记得护士只说"每天涂药",没说具体次数。而且,泽维尔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三分钟后,她终于回复:「你怎么知道护士说了什么?」
消息显示已读,对方正在输入...文允盯着那串省略号,心跳快得不像话。
「我录音了。」泽维尔回复,「左耳听不清,重要场合都会录音。」
文允想起以前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优秀的人从不找借口,只会想办法。"她蜷起膝盖,把手机放在腿间:「明天图书馆见?你欠我一杯咖啡。」发完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主动提出了见面。
「你知道Firestone图书馆三楼东南角吗?」她又补了一句。
「知道。」泽维尔回复得很快,「你每周三上午都坐在靠窗那个位置,右边有暖气片。」
文允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他怎么会知道她的习惯?那个角落几乎没人去,因为暖气常年失灵。
「Lily告诉我的。」新消息跳出来,仿佛看穿了她的疑惑,「她说你周三永远不在宿舍。」
文允松了口气。Lily是她唯一的室友,虽然她们很少交流。
「明天见。」她回复道,然后迅速关掉手机,把发烫的脸埋进膝盖里。这不对劲——她不该因为一个男孩的短信而乱了呼吸节奏。
次日上午十点,Firestone图书馆三楼东南角。文允把羊毛围巾又裹紧了些,这里的暖气片果然还是冷的。她面前摊开《高级微观经济学》,但笔记本上全是昨晚的速写——医务室里做鬼脸的泽维尔,他耳后那个星形的伤疤,还有他低头帮她涂药时垂落的睫毛。
"这位置比我想的还冷。"
文允猛地合上笔记本,抬头看见泽维尔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两杯冒着热气的饮料。他今天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和深色运动裤,头发有些蓬乱,左耳戴着那个几乎看不见的助听器。
"你怎么——"
"找到你的?"泽维尔在她对面坐下,推过一杯热饮,"不是咖啡,是红枣茶,好像是中国的一种茶饮?听说这种茶对你很友好。"他说话时呼出白气,鼻尖冻得微微发红。
文允小心地捧起纸杯,热度透过手套传来。"谢谢。"她小声说,然后注意到泽维尔正盯着她藏在袖口下的手腕。
"药膏涂了吗?"他问。
文允下意识地把右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涂了。"这不算完全的谎言——她昨晚确实涂了。
泽维尔眯起眼睛,突然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熟悉的药盒:"我就知道。"他打开盒子,"伸手。"
文允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右手。泽维尔的动作比医务室护士温柔十倍,指尖轻轻托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将药膏点在发红的皮肤上。文允屏住呼吸——他的手指上有常年打篮球留下的茧,却温暖得像捧着一簇小火苗。
"好了。"泽维尔拧上盖子,"中午一起吃饭?校外新开了家韩餐厅。"
文允本能地想拒绝。和男生单独外出用餐?这完全超出了她的舒适区。但泽维尔补充道:"就当是弄伤你的赔罪。而且,"他压低声音,"我想看你更多的画。"
阳光突然穿透云层,透过高窗照在泽维尔的侧脸上。文允发现自己在点头。
"你不能吃辣?"泽维尔惊讶地放下菜单,"可你是中国人。"
文允低头看着餐巾上的花纹:"我家人确实都很能吃辣,但我是个例外。"从小到大,她连辣椒油的瓶子都没怎么碰过。
泽维尔的表情变得复杂,他招手用韩语对服务员说了几句。对方是个圆脸阿姨,闻言笑着用韩语回了一长串,还亲切地拍了拍泽维尔的肩膀。
"我点了参鸡汤,"他转向文允,"最温和的韩餐。还有甜米露,解辣用的。"
文允好奇地问:"你韩语很流利?"
"我妈妈是韩国人。"泽维尔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照片推过来——一个美丽的女人站在樱花树下,穿着传统韩服,"她在首尔长大,二十岁才来美国。"
照片背面写着一个日期:2008年4月。文允突然意识到,这是车祸前的照片。
"你父亲..."她轻声问。
泽维尔收起照片:"生父是加拿大人,黑白混血。十岁那年,他开车接我放学..."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摸向左耳后的伤疤,"卡车司机酒驾。"
文允的胸口发紧:"现在...?"
"妈妈再婚了,继父是白人。"泽维尔扯了扯嘴角,"他们住在多伦多,有三个继兄弟,我是最大的那个。他们有时回来新泽西看我。"
服务员端上参鸡汤,乳白的汤面上浮着几粒枸杞。泽维尔自然地拿起文允的碗,为她盛汤:"尝尝,我特意让他们不放胡椒。"
文允小心地啜了一口,鲜香立刻在舌尖绽放。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然后又是一口。
"喜欢?"泽维尔笑着问。
文允点点头,鼻尖几乎要碰到碗沿。这是她第一次在外面喝到这么温暖的汤,没有父母在对面皱眉说"注意你的餐桌礼仪"。
等待主菜时,泽维尔拿出经济学课本。"下周期中考试,"他叹气,"莫里斯教授说要考博弈论应用,我完全没概念。"
文允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拿出自己的笔记本:"我...做了些笔记。"
泽维尔翻开笔记本,眼睛亮了起来:"这太棒了!"他的赞叹引来周围几桌的目光,"你用思维导图把整个纳什均衡分类了?"
文允抿嘴笑了。同学们总说她的笔记"过于强迫症",但泽维尔似乎真心欣赏。
"这里,"他指着一处页边,"这是你画的莫里斯教授?连他钢笔漏墨的痕迹都画出来了。"
文允点点头,然后做了一件自己都没想到的事——她拿出速写本,翻给泽维尔看。不只是藏在经济学笔记边缘的小素描,而是她这两年来所有的作品:校园建筑,课堂上的同学,图书馆常客,还有最近越来越多的——泽维尔。
"哇,"泽维尔翻到一页,上面是他上周比赛的速写,"你连我鞋带散了都画出来了。"
"动态捕捉是基本功。"文允轻声解释,"我从小就可能喜欢画画。"
"那你为什么学经济?"泽维尔直接地问,"你明明可以去罗德岛设计学院。"
文允的手指绞紧了餐巾。"我家是传统的东亚保守派家庭,他们一致认为艺术什么的,最终结果就是流浪汉。"她低声说,目光扫过餐厅墙上挂着的韩国艺术大学学生作品展。
泽维尔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又低头翻开速写本最后一页——昨天医务室里他做鬼脸的素描。他突然笑了:"这表情蠢死了。"
"很生动。"文允小声反驳。
服务员端上主食,泽维尔点的牛肉石锅拌饭滋滋作响。他熟练地加入辣酱搅拌,红色酱料裹住每一粒米饭。"真的一点辣都不能尝?"他挖了一勺递到文允面前,"就一口?"
文允看着那勺红彤彤的米饭,想起大洋彼岸的家的书房里"克己复礼"的匾额。但她突然倾身,含住了那勺拌饭。
辣味像火一样在口腔炸开。文允呛得眼泪直流,慌乱中抓起水杯猛灌。
"慢点!"泽维尔连忙递过甜米露,"喝这个,水会越喝越辣。"
文允灌下半杯米露,才勉强止住咳嗽。她抬头看见泽维尔担忧的表情,突然笑了:"好辣...但是好吃。"
阳光透过韩餐厅的彩色玻璃窗,在桌面上投下斑斓的光斑。泽维尔看着她被辣红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眼睛,轻声说:"你应该做让你快乐的事。"
回校路上,天空突然阴沉下来。他们刚走到汉密尔顿大道,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糟了!"泽维尔脱下外套撑在两人头顶,"那边有公交站!"
他们冲向路边的公交亭,但雨势太猛,几秒钟内两人都湿透了。泽维尔把文允护在身侧,自己的右肩完全暴露在雨中。
公交亭里已经有一对情侣在避雨,空间狭小,文允和泽维尔不得不紧贴着站在一起。她的手臂贴着他的,能感受到他毛衣下传来的体温。泽维尔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水珠顺着他的下巴滴落。
"你右边全湿了。"文允指出。
泽维尔耸耸肩:"左耳听不见的好处——这边淋雨没关系,反正助听器已经取下来了。"他指了指左耳,那里现在空空如也。
文允这才注意到,平时他左耳总是戴着那个几乎隐形的设备。她突然明白为什么泽维尔总是站在她右侧说话,为什么在嘈杂的教室里他有时会漏听问题。
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泽维尔突然僵住了。文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是个普通的十字路口,雨幕中车辆缓慢通行。
"就是这里。"泽维尔的声音变得很奇怪,"那天也是下雨...爸爸的车被撞转了整整三圈。"
文允的心揪紧了。她下意识抓住泽维尔的手腕,发现他的脉搏跳得飞快。
"我昏迷了两周,"他继续说,目光仍盯着路口,"醒来时妈妈告诉我,爸爸在撞击瞬间就死了。而我左耳永远失去了百分之八十的听力。"他的手指摸向耳后那道星形疤痕,"这是挡风玻璃碎片留下的。"
雨声填满了沉默。文允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更紧地握住他的手腕。泽维尔突然转向她:"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那天本来是他要带我去看人生第一场NBA比赛。"
雨变小了些,泽维尔看了看表:"我三点有训练,得回去换衣服。"他犹豫了一下,"你的手...别碰水。"
文允点点头。他们沉默地走回校园,雨水在脚下形成小水洼。到了分岔路,泽维尔突然问:"周五的比赛,你会来吗?"
文允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睫毛,点了点头:"我会去的。"
泽维尔笑了,那个让她心跳漏拍的笑容:"右侧看台,最佳视角。"他转身跑向男生宿舍,背影在雨中逐渐模糊。
回到宿舍,文允立刻拿出速写本。这一次,她画下雨中的泽维尔——他护着她奔跑时皱起的眉头,湿漉漉的头发,还有说起车祸时那个转瞬即逝的脆弱表情。
在画作右下角,她第一次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日期。这个小小的仪式,纪念她开始允许另一个人走进自己筑起的高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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