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喜鹊呼啦啦地飞来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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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允深喜欢看小面包蓬蓬松松变胖的过程,他蹲在烤箱面前看它们一点点变大,感觉自己后背长出一条细细的绳子,他像只气球一样轻飘飘飞到天空。
他当初做面包的时候也只有阮书遥支持他,福利院的院长恨铁不成钢,想要他谋一份很光鲜的工作,他便问院长:“做面包不光鲜吗?面包的味道很新鲜,我很开心啊。”
在周边人看来,单从程允深外貌来看,他应该有片更广阔的草原,不该只围绕烤箱转圈。同时又认为,程允深内在的特质不足以支撑他走出这片草原。
因为他是一个脑袋很笨的帅哥。
程允深不会做长久计划,少年时期想要去的海洋离他遥远,在他脑海中只是一片被水冲淡的蓝色颜料。他很多次向阮书遥表明愿望,阮书遥先支持他的决定,再让他先攒够路费和餐饮费。
因为他很喜欢吃排骨,想开发排骨的不同做法,所以他原本想要当一名厨师。但他受不了油烟气味,做饭笨手笨脚,打翻好几瓶调料后被师傅调剂到了面包店,面包店的店长是师傅的妻子,大家都喊她糖糖姐。
糖糖姐很喜欢程允深,因为他的到来,面包店的生意都比以往好了许多。
他学东西很快,尽管不理解做面包的配置比例,但总能误打误撞按照自己的理解做出味道奇特的面包,阮书遥尝过之后不知道怎么形容,第一口的口感相当奇怪,吃到第二口又会觉得蛮奇妙的,等反应过来会发现满手的椰蓉,抬头就看见程允深满足的表情。
程允深会告诉她面包的名字,“你刚才吃的面包叫白雪皇后,我打算过些天用桑葚做实验,名字我都想好了,叫黑魔法药水。”
一般来说,阮书遥是程允深的实验对象,他但凡要做新产品,头天晚上都要给阮书遥尝尝,并让她提建议。
只是他们坐在矮脚茶几旁边讨论这些时,程允深总会情不自禁地跑题到别处,翻到笔记本的另一页,开始当童话课程的老师,讲完以后两个人排队洗澡,再各自回房间睡觉。
他们合租一间屋子,白天从暂时的蜗壳中爬出来,太阳下山后再拖着笨重的影子回来。
前年阮书遥辞职在家,收入来源只有程允深手下的面包。
她失业在家无事可做,经常看窗外茂密的树,一扇四四方方的固定画框,外面的白云、太阳和月亮从这边穿到那边,就好像从她的右耳朵穿进,再从左耳朵里穿出,只是因为她听力受损,听不到它们流动的声音。
她总是想起前司老板并不委婉的话术,评价她各项条件与工作不匹配,就差把她的身体障碍摆在明面。
阮书遥把自己的头发揉得比窗外的树还要蓬松,再把自己摔到床上,感受整个世界尖锐的寂静扎进她的皮肤毛孔里。
投影幕布上闪动民国时期的无声电影,电影时长一个小时十四分钟,阮书遥感觉自己当了一小时四十分钟的健全人。
程允深一般在七点下班,阮书遥那些天总是在六点多的画框里,看见踩着蓝调颜色回来的程允深。
他晃动手里的牛皮纸袋,里面是当天没卖完的面包或饼干。
他的身形比少年时期还要挺拔,身高一米八六,且仍有继续生长的趋向。他的变化在短短几年内犹如泡腾片散在水里,好看的外表更加惹眼。
阮书遥趴在窗户边往下看,总觉得在他冲自己挥手时,他们两个又回到曾经在福利院的时候。如果她戴上助听器,会听见程允深用整栋楼都能听见的音量喊她。
他身后是灰蓝色的夜空,边说话边往前走的时候,像零零散散弹了一首布鲁斯,那些蓝色在他身后跳舞。
程允深有时带回来的是小面包,有时候是奇形怪状的小饼干。他把装饼干的透明塑料罐推到阮书遥面前,问她想吃哪一种海洋动物。
罐子里面是他亲手做的海洋动物形状的黄油饼干,他坦白说,自己捏出来的形状太丑,糖糖姐很嫌弃,不允许他放在货架上售卖,他只能带回家给阮书遥吃。
阮书遥便指着派大星,让他帮忙拿。
两个人头对头吃完一整罐饼干后,程允深让阮书遥摸摸他的腹部,笑着说,里面好像在海底总动员啊。
阮书遥摸着他硬硬的薄肌,有温温的触感。他上班的地方离租住地六公里,但他不喜欢公交车和地铁拥挤的环境,每天跑步上下班,因此身上并无多余赘肉。
不管是他的喉结,还是越发深邃立体的眉眼,都向阮书遥传达一种信号,她手底下这副身体的主人是一个成年男人。
而作为一个成年女人,她与程允深的相处显然早已过界。
阮书遥觉得,程允深真的很像一只小动物,他身上有小动物没退化的灵性,他机敏,很容易交付真心,缺少自我保护能力,也不懂得不同感情之间的差异,所有他认为的好人,他都特别喜欢。
他直白表达过对阮书遥的喜欢,起先她会觉得欣喜,后来发现程允深也会这样对糖糖姐讲,哄得糖糖姐开心地原地转圈。
他的喜欢就只是小动物之间的感情,好比小狗交换气味以后,热情地用下犬式邀请对方一起玩。
阮书遥不愿自己和程允深的关系止于此,偶尔会主动邀请他一起越界。
她跟程允深一直都有各自的房间,如果遇到狂风天气或者暴雨天,她便敲程允深的房门,让他出来陪自己。
今天就是亲密接触的好机会,阮书遥从浴室出来,看到外面几道闪电,在路过程允深房间时停下来。
林大淮那天听到她的回答以后,反应很快地问她是不是这块小面包是不是在指代那位福利院的朋友。
阮书遥这些天一直在想这些。对此不太了解的林大淮都能很快意识到她的感情,程允深怎么就意识不到?
他就这么笨,根本就注意不到她的别有用心。
程允深这人觉多,每天定点睡觉,还要睡够九个小时,被吵醒后会很不爽,拉开门看到阮书遥后不满意地控诉,“我刚刚在做梦,梦到有人一直用小木棍轻轻戳我的胸口,”他靠在门框边打哈欠,“你下次敲门的时候,动作可不可以重一点?”
“真的很痒啊阮书遥。”
阮书遥胸前垂落黑长的头发,程允深在说完以后用手指挑了挑,又低头闻了闻:“滑滑的,我怎么没有闻出来是什么味道的洗发水?”
阮书遥识别出他口中这几句话,翘起嘴边后飞快抿起,指了指客厅,转身过去。
为节省电费,客厅只开一盏暖黄色的小灯,阮书遥躺在沙发上,程允深很熟练地拽出地铺,困得话都说不流利,在阵阵雷雨声中给她编故事,他先睡过去,被雷声吵醒后再迷迷瞪瞪地将故事续上,一跳一跳地瘸腿讲完。
阮书遥看向外面沉沉夜空,睡死过去的程允深并不知道她在敲房门前就没有佩戴助听器。
她听不见雷雨声,也并不觉得害怕,她更害怕入睡之后跌入黑色潮水,再浑身汗湿地醒过来。
阮书遥睡前悄悄握住程允深一根手指。
她有想过,这可能是她在襁褓中就有的习惯,只是当初握住的可能是妈妈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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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允深在睡梦中被人紧紧抱住腰,他用力吸紧腹部以免呼吸不畅,但是对方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且越抱越紧,在他要憋死之前,回头看到趴在他背上的阮书遥,当即就醒了过来,发现她只是垂下一只胳膊,攥紧自己的食指,他们之间还存在不少距离。
下一秒他便看到阮书遥在睡梦中流下来的眼泪,他不清楚具体原因,但可以感知到阮书遥消沉的情绪,那股情绪雨水一样蔓延到他脚边,缓缓向上,最后蔓延到他的心脏位置,是疼的。
他看过的很多故事中都会写到疼痛感,比如撕到指甲旁边的倒刺时带来的抽痛,比如膝盖撞击到铁制品瞬间的撕心裂肺。
他生活并不仔细,时常碰到生理上的痛感,忍过去倒也没什么。
那么心疼呢,程允深有时会想这个问题,四岁时奶奶去世的模糊场景,事后也只变成一部默片,变成不流动的河水,他整个人是停滞的,所以他几乎回想不起以前,但是幼时又给他带来很多明媚的颜色,那些颜色太像一只只毛色鲜亮的喜鹊,喜鹊叫着,颜色闪动,所以他想起来仍会觉得开心。
在他大脑某一部分储藏不太好的记忆,院长没有告知他具体原因,只说他有暂时性的失忆症状。他每次要回忆被领养的那段日子时,面前就会出现一道带有铁链子的大门,任他怎么敲都敲不开。那道铁门之后的事情发生在十二岁夏天,他一晃神,就能看到躲在外面看向他的阮书遥。
在他敲铁门的时候,他胸口位置会传来闷闷的钝痛,跟情绪雨水蔓延到他心脏时的疼痛感一样。
程允深如果对阮书遥设防,稍微懂些男女情爱,他或许在很早之前便会察觉阮书遥不同往日的眼神,会明白她的眼神与自己口中的喜欢并非同一种情感。
她的眼神逐渐拖住他,将他拖往另一个他全然陌生的领域。在他与阮书遥之间存在涓涓溪水,隐藏在溪水中的爱意渗入他湖蓝色的镜子里,镜子也泛起悄无声息的涟漪,他偶尔会被波动的涟漪打湿,镜面冒出一层清冷的水雾,令他无所适从,无措、毫不知情地看着阮书遥,问出那句象征他们盟友关系的话,你需要抱抱自己吗?
在灰翳的夜空之下,他将这句话重复很多次,不明白阮书遥身上为什么会有夜里寒露的气息,也不懂得自己会因此难过的缘由。
在他有限的认知范围,拥抱可以解决很多事情,他们可以互相拥抱,变成两棵轻轻摇晃树叶的橘子树,被绿意与暖和的柑橘气味包裹。
客厅角落有一盏南瓜马车模样的小夜灯,灯光散出来时有一匹小马的形状,在镂空的灯光之间,程允深看见阮书遥湿润的眼睫,像溺水的黑色羽毛。
她在梦里很难过,他也并不好受。
程允深想起出现在他幼时的明媚喜鹊,真想抓来几只送给阮书遥,告诉她,每次难过的时候放出来一只,这样就会重新变得开心。
但他还有另外一种安慰阮书遥的方法。
在这样昏暗幽静的环境中,他盯着阮书遥思索半天,第一次没有征得同意便伸出胳膊,直接抱住她。
与此同时,程允深很想问,他现在的感觉是不是就叫做心疼,继而他又想到什么,喜鹊呼啦啦从树上飞过来。
心疼这种情感,往往与爱挂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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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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