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橘子汁融于湖蓝色的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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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暴雨。
早间新闻播报这是近十年最大的一场暴雨,提醒市民非必要不要出门。
暴雨来得急,面包店今天不营业,胡糖发消息给程允深,没有得到回复以后让刘国诚带她出去找人。
刘国诚的饭店也闭门歇业,他嘴上不情不愿,程允深那样大的人,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撑起一把伞给胡糖,又拿出另一把伞继续说,人家快要两米,加起来都要有两个胡糖高。
胡糖喂完猫,跳起来敲他脑袋,“刘国诚你神经病啊,我哪有那么矮?”
刘国诚笑呵呵地不说话,胡糖看着交通堵塞的雨水,眼睛蛰得很:“小深总让我想起咩咩,我这样做也是将心比心,希望咩咩在外有热心人帮助。”
刘国诚不笑了,黝黑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嗯了一声,帮胡糖穿好雨衣。
胡咩咩是他们的女儿,因为女儿属羊,出生时哭声洪亮,这个小名是老刘和胡糖用八秒钟时间定下的。
夫妻俩在街边见到程允深时,他正探着身子够什么东西。
他在上班途中被人撞到,口袋中的手机掉到地面后被雨水冲进地下水道,他也险些被带走,被及时赶来的胡糖和刘国诚一把拉住。
雨水太大,市里发布紧急预警,夫妻两个人带来的伞根本抵抗不住强劲的风力,他们没有办法再往前走,被困在一家商店门前等待救援。
刘国诚没忍住数落程允深,这么大的雨就不要出来了,用脚趾头想一想也知道这种天气不适合外出。
胡糖一巴掌拍在他光滑的头顶,“你说什么说?”
程允深很不好意思地帮他们扶伞,跟他们说对不起,他昨天晚上做梦,睡得太沉,导致今天早上醒得很晚,没有关注天气变化,还以为只是寻常雨天。
胡糖摆手:“没事的啊,新闻不都说了,极端天气变化快,谁也不知道这场雨猛地下这么大。”
程允深盯着地面上黄色的水,突然向胡糖借手机,他要给阮书遥打个电话,担心她联系不到自己会着急。
后来程允深想,他跟阮书遥应该从来没失去过联系,而且他也从来没设想过跟阮书遥不联系的场景。
阮书遥的电话先打了过来,程允深一时不晓得要说什么,阮书遥喊了两声“糖糖姐”以后,开口问:“程允深?”
程允深应声,“我手机丢了,联系不到我别担心,我现在跟糖糖姐还有师傅在一起,大家都挺好的。”
阮书遥沉默几秒,叮嘱:“天气不好,你等下回家要小心。”
程允深说好。
胡糖坐在高处的石墩上,在水里涮洗自己的拖鞋,回想起第一次见到程允深和阮书遥的时候。
那一年冬天,刘国诚收了一个笨手笨脚的小徒弟,力气却很大,他做菜的时候用锅铲捅坏两只铁锅,被领到面包店时紧张地绷紧脸,说话时表情又十分腼腆,阮书遥陪他一起过来,问及他们的关系时,阮书遥对他们说这是她弟,程允深背地里告诉胡糖他才是哥哥。
没过多久胡糖就从他们身份证信息上得知,两个人都是从福利院出来的孩子,于是猜测他们这样做的目的跟流浪抱团的小猫小狗一样,因此很好心地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在近三十年最冷的那个冬天,胡糖跟刘国诚外出买菜途中看见几只紧紧蜷缩一起的猫,耳朵尖尖竖起来,警觉地看向他们。
夫妻俩将那窝小猫带去宠物医院检查后,在朋友圈寻找领养人,一窝小猫被领养出去四只,只剩下一只黑脸炸毛的玳瑁,因为独眼被剩下。
两个人一胖一瘦地蹲在猫窝旁边,看着努力舔毛的猫,胡糖托腮冥思苦想,冷不丁地问刘国诚他们要不要去福利院领养一个孩子,像阮书遥和程允深这样的孩子。
他们可能没那么健康,没那么活泼,也可能并不讨喜。
她一向心软,有时行事莽撞,刘国诚劝她不要冲动,养孩子和养小猫到底不一样。
最后他们只收养了炸毛猫,因为猫嗓音沙哑低沉像烟龄几十年,所以胡糖随便喊它“哞哞”,并很迷信地认为名字越简单,猫越不容易生病。
胡糖有很严重的洁癖,不太喜欢家里有动物毛发,当初决定养猫也是因为蹲在猫窝前时,认为她和刘国诚还算是很好的父母。
他们做父母的爱太满,也甘愿把多余的那部分投在阮书遥和程允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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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退散,程允深被胡糖领回家里,一定要他喝碗热汤再回去。
空气中雨水的味道久久不散,人走在路上,类似软体动物缓缓从皮肤上爬过。程允深进门,很疑惑地问:“咩咩姐姐什么时候回国?”
胡糖检查猫砂,摇头说:“明年吧,忙呢。”
她经常提起远在大西洋的女儿,因为常年工作繁忙,经常出差,一家人甚至在春节都见不上一面。
阮书遥和程允深一直很想见见胡糖口中的胡咩咩,每次听糖糖姐喊自己女儿,他们都以为到了大草原,低头就能看见一群白色绵羊。
刘国诚钻进厨房煲汤,胡糖拉住程允深讲不久后市里即将举办的面包文化节,会有全国各地的面包师过来交流学习。
程允深想象那种场面,届时每个面包师傅身后都会长出一根细细的绳子,烤箱里的面包越是蓬松,天上的气球越多。
那天一定是个蓬松且松软的日子。
厨房里飘出来萝卜老鸭汤的香味,温暖的气味轻轻飘进程允深的眼睛里,他暖和得想要打个喷嚏。
程允深并不想跟别的面包师傅交流,他做面包初衷也是因为阮书遥很喜欢吃面包。
早些年福利院食堂定期发放牛奶和面包,程允深发现她每次都是喝完牛奶以后再吃面包。
她就是这样的人,越想珍惜的东西越是留到最后。
他既不愿意,胡糖也不继续劝说,只让他再考虑考虑,按照他目前的水平和想法,他很可能会拿个创意类的奖项。
吃过饭后,程允深离开胡糖家,跑去专卖店买了一部新手机,补完卡以后开机,登录自己的微信账号。
以往的信息数据丢失,所有的聊天记录消失不见,修理师傅说很难再找回来。
程允深不在意这些,他单线条思维,做事情时只会朝前看。
回到家里,他无事可做,在厨房待了整整一个下午,端出来一盆黑乎乎的巧克力饼干。
他坐在沙发上,打开南瓜马车小夜灯,吃完两块饼干后停下来,有种巨大无比的落寞感围着他转圈。
太不适应了。
程允深初次体会到这种情感。
他的情绪不适应这样安静的氛围,连同他的胃也变得难受。
他吃不下东西,连喝水也觉得没意思。
四周安静得只剩下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水,程允深躺在床上睡不着,抱起被子睡在客厅沙发,忍不住把毛毯搭在脸上,小心又很用力地左右闻闻。
他不清楚雨下了多久,似乎从阮书遥离开以后就开始下了。
因此,他感觉自己应该是讨厌雨天的。
睡前两个人照例视频通话,阮书遥今天工作太累,没一会就睡着了。
程允深自动闭嘴,歪在沙发上看阮书遥的脸,越看越觉得她和自己印象中的模样不同。
他印象里的阮书遥一直是小时候的样子,个子和力气都是小小的。
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也是淡淡的,好像一口尝不出任何味道的凉白开,但是后来不再是凉白开,水里掺着橘子粉,凉凉的,带点干净的清香气味。
杯子里橘子粉越来越多,最后他闻到浓烈的柑橘味道时,真的怀疑阮书遥上辈子是橘子树转世。阮书遥一看他,他就像淋了一场橘子雨,呼啦啦,下的全是橘子汁。
一直到他睡着,他都没有想明白阮书遥的模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也不明白凉白开变成橘子汁的原因。
他梦到自己睡在一棵橘子树下,橘子树叶轻轻晃动,一颗橘子砸到他眼睛里,橘子汁融于湖蓝色的水里,梦里的他和阮书遥在拥抱,很用力地在拥抱。
醒来以后他产生一种满足的异样感,半夜停电,南瓜马车小夜灯打烊,出租房昏昏暗暗,清晨的雨水很轻地拍在玻璃窗上,程允深忽然想念阮书遥用小木棍敲自己心口上、那种痒痒的触感。
早上,程允深做贼心虚,红着耳朵将自己的被子还有沙发套全部清理一遍。
水珠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程允深回过神,又匆忙用拖布拖干净。
清新的洗衣粉味道混在雨水里,期间他摸了下自己的耳朵,是烫的,又手忙脚乱翻出家里的体温计,五分钟以后,刻度上显示三十六度八。
他怀疑体温计不准,把它丢到一旁。
他已经几天没有闻到柑橘的味道,清楚地知道那股味道跟着阮书遥消失了,在两个人之间有一条柑橘味道形成的系带,他很想拽住这条系带,慢慢往他身上拽,好像这样就能把阮书遥拽回家。
客厅矮脚沙发上堆着几只被剥了皮的橘子,圆鼓鼓的果肉旁边是一堆被揉搓得不成样子的橘子皮,橘子皮一侧是被抠掉巧克力豆的饼干。
程允深又把巧克力豆一颗颗地按到饼干上,最后实在没忍住,给阮书遥发消息说他今天特别想吃橘子,所以买回来两斤,可惜现在不是生产橘子的季节,果肉特别干瘪。
后来他想了想,又发消息过去:[阮书遥,我真的讨厌雨天。]
[你什么时候回家,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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