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运动会像场突如其来的雷阵雨，砸得整个年级都躁动起来。红色的塑胶跑道被晒得发烫，广播里循环播放着激昂的进行曲，各班的加油声浪此起彼伏，把秋日午后的阳光都震得摇晃。
林幽鸟缩在班级方阵的角落，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矿泉水瓶的标签。她不喜欢这种人潮涌动的场合，密集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像细密的针，扎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直到体育委员举着抽签箱走过来，她才猛地回神。
“林幽鸟，到你了。”体育委员笑得一脸“和善”，“每个班都得抽两个人参加1200米，你运气好，被班主任点名了。”
抽签箱在眼前晃了晃，林幽鸟的脸色瞬间白了。她攥紧衣角，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我不跑。”
“这可由不得你啊。”体育委员把签塞到她手里，“1200米，下午三点，别迟到。”
林幽鸟捏着那张薄薄的签纸，指节泛白。她不是怕累，是怕跑道旁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睛——那些目光像探照灯，能把她藏在心底的局促照得无所遁形。
“怎么了？脸这么白。”江稚鱼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冒出来，带着运动后的热气。她刚比完女子100米预赛，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却依旧笑得耀眼。
林幽鸟把签纸往身后藏，被江稚鱼眼疾手快地抽了过去。
“1200米？”江稚鱼挑眉，“你跑这个？”
林幽鸟没说话，只是抿着唇，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片小小的阴影。江稚鱼看她这副模样，突然想起上次小组讨论时，有人开玩笑说她像只受惊的猫，一有动静就想往柜子里钻。
“我替你跑。”江稚鱼把签纸揣进兜里，语气轻快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林幽鸟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错愕：“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江稚鱼拍了拍她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校服传过来，“我报了六个项目呢，多这一个不多。”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江稚鱼转身往检录处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冲她扬了扬手里的号码布， “等着看你师父拿第一。”
林幽鸟站在原地，看着江稚鱼扎进喧闹的人潮里，红色的运动服像团跳跃的火焰。她攥紧的手指慢慢松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下午三点的阳光依旧毒辣。1200米起跑线上，江稚鱼做着热身运动，旁边的女生凑过来：“稚鱼，你都比了三个项目了，还跑1200米？不要命啦？”
“没事，小意思。”江稚鱼活动着脚踝，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的林幽鸟。她冲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看到林幽鸟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又忍不住笑起来。
发令枪响的瞬间，江稚鱼像离弦的箭冲了出去。她的步频很快，手臂摆动的幅度却不大，跑起来像只轻盈的鹿。林幽鸟坐在看台上，手指紧紧抠着栏杆，视线黏在那个红色的身影上，心脏跟着她的步伐一起跳。
跑到第三圈时，江稚鱼已经领先了大半个身位。林幽鸟看到她的呼吸开始急促，额头上的汗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掉，砸在滚烫的跑道上，瞬间就蒸发了。
最后一百米冲刺时，意外突然发生。江稚鱼脚下一个趔趄，像是被跑道上的小石子绊了一下，身体猛地往前倾，膝盖重重磕在地上。
“江稚鱼！”林幽鸟几乎是瞬间从座位上弹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往跑道冲。
周围的惊呼声像潮水般涌来，江稚鱼挣扎着站起来，咬着牙一瘸一拐地冲过终点线，刚越过线就腿一软，差点摔倒。林幽鸟赶上去扶住她，才发现她的运动裤膝盖处已经渗出了血，染红了一小块布料。
“你傻不傻啊！”林幽鸟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扶着她往医务室走。
“没事，皮外伤。”江稚鱼想笑，却疼得龇牙咧嘴，“好歹拿了第一，没给你丢人。”
林幽鸟没有表情，只是下意识松开了另一只扶着江稚鱼腰的手。
医务室的老师不在，药箱放在柜顶上。林幽鸟搬了张凳子踩上去，取下药箱时，江稚鱼忽然说：“你好像很熟练？”
林幽鸟的动作顿了顿，没说话，只是拿出碘伏和纱布。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卷起江稚鱼的裤腿——伤口比想象中深，血珠还在往外冒，边缘沾着些泥沙。
“可能有点疼，忍一下。”林幽鸟的声音很轻，棉签蘸着碘伏碰到伤口时，她的动作稳得惊人，没有丝毫犹豫。她先清理掉泥沙，再用生理盐水冲洗，最后铺上纱布，缠绷带时力道均匀，结打得又快又好，比医务室老师包扎得还规整。
江稚鱼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忽然想起上次小组讨论时，男生们打闹着撞翻了热水杯，林幽鸟也是这样，三两下就处理好了被烫伤的同学，当时只觉得她冷静，现在才发现，那根本不是冷静，是熟练。
“你以前经常受伤吗？”江稚鱼忍不住问，眼睛小小翼翼地望着林幽鸟，手有些无措的放在椅子上。
林幽鸟缠绷带的手顿了顿，声音低得像从喉咙里挤出来：“以前……养过猫。”
江稚鱼愣住了，那个总是安安静静坐在角落的人，好像藏着很多她不知道的事。
包扎好伤口，江稚鱼刚站起来，广播里就响起了通知：“请4x100米接力赛选手到检录处集合……”
“你还想跑？”林幽鸟瞪她。
“接力赛不能少人啊。”江稚鱼挠挠头， “咱们班就靠这个拿团体分了。”
“你的腿这样怎么跑？”
“我……”
“我去。”林幽鸟打断她，声音不大，却很坚定，“我替你跑。”
江稚鱼眼睛瞪得溜圆：“你不是不喜欢……”
“闭嘴。”林幽鸟抓起旁边的接力棒，走到镜子前理了理头发。镜子里的女生眉眼清冷，眼神却很亮，像淬了光的冰。
检录处的老师看到林幽鸟时明显愣了一下：“你是……”
“我替江稚鱼。”林幽鸟把号码布别在胸前，声音平稳。
4x100米接力的第四棒选手，从来都是各班速度最快的人。当林幽鸟站在第四棒的位置上时，看台上一片哗然。她的姿势很生疏，双手紧紧攥着，指节泛白，膝盖微微弯曲，像只蓄势待发的野兽。
第三棒的同学冲过来时，林幽鸟没接稳接力棒，金属外壳“啪”地掉在地上。她立刻蹲下身去捡，指尖刚碰到接力棒，就被跑道的塑胶烫得缩了一下——九月的太阳把跑道晒得能煎鸡蛋。
看台上发出一阵惋惜的叹息。江稚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却见林幽鸟捡起接力棒，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她的步幅不大，但频率快得惊人，黑色的身影在红色跑道上穿梭，风掀起她的校服衣角，露出颈间晃动的白水晶，像道流动的光。
最后十米时，她超过了一直领先的对手，第一个冲过终点线。
欢呼声浪差点掀翻操场的顶棚。林幽鸟站在终点线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透，贴在皮肤上。她抬起头，隔着攒动的人群，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草坪上的江稚鱼。
江稚鱼冲她举起手，比了个笨拙的点赞手势，阳光落在她带笑的眼睛里，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林幽鸟的耳尖又红了，她别过脸，假装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嘴角却悄悄勾起个极浅的弧度，像朵在阴影里悄悄绽开的花。
暮色降临时，运动会终于结束了。江稚鱼被林幽鸟半扶半搀地往校门口走，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你跑接力的时候，像变了个人。”江稚鱼忽然说，“比我还快。”
“碰巧。”林幽鸟的声音闷闷的，却没抽回被江稚鱼攥着的胳膊。
“不是碰巧，”江稚鱼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你是不是以前练过？”
林幽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她的目光：“没有。”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晚风带着桂花的甜香，吹得人心里软软的。江稚鱼忽然想起她包扎伤口时熟练的动作，想起她手腕上那道浅浅的疤，想起她总是在独处时盯着某样东西发呆——这个看似清冷的同桌，身上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不想说可以不说。”江稚鱼重新迈开步子，语气轻快得像在说今天的晚霞很好看，“但下次要是再抽中长跑，我还替你跑。”
林幽鸟没说话，只是扶着她的力道紧了些。走到岔路口时，她忽然从书包里掏出个东西塞进江稚鱼手里——是个用纱布做的小鲸鱼，针脚歪歪扭扭的，眼睛是用黑笔点的。
“校医室拿的纱布，”她的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吹走，“赔你今天弄脏的校服。”
江稚鱼捏着那个软乎乎的纱布鲸鱼，忽然笑出声：“林师傅，手艺不错啊，比你英语好多了。”
林幽鸟瞪她一眼，转身走进巷子时，脚步慢了些。路灯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江稚鱼看着那个影子顿了顿，抬手挥了挥，影子也跟着挥了挥手。
回到家，江稚鱼把纱布鲸鱼放在书桌上，旁边摆着林幽鸟的英语笔记本。她翻开笔记本，最新的一页上写着“relay race（接力赛）”，单词旁边画着两个小小的简笔画，一个在跑步，一个在加油，像极了今天跑道上的她们。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字迹上，把“relay”这个词照得格外清晰。江稚鱼忽然想起英语老师讲过，relay不仅是接力赛，还有“传递”的意思。
她拿起笔，在笔记本的空白处写下：“谢谢你，我的接力者。”
字迹刚落下，手机就震动了一下，是林幽鸟发来的消息，只有两个字：“晚安。”
江稚鱼笑着回了个晚安的表情包，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又加上一句：“祝好梦。”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巷子里的某扇窗户后，林幽鸟看着手机屏幕，指尖轻轻点了点那个带着小鲸鱼图案的表情包，忽然觉得，这个秋天好像没那么难熬了。
[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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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跑道上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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