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安眼底划过片刻难堪，但很快，他蹙眉掩下愧色，烦躁的捏了捏额心。
他说东，穗穗偏要说西，对牛弹琴，有时他也不得不怀疑，穗穗是不是真的缺心眼。
“总之，在我心中，你们都是我最亲的妹妹，长兄还能害你不成？你跟我们回去，颜面丢一回就够了。”
温和的目光看了过来，循循善诱，穗穗不想回应，悄悄垂头。
她其实不太喜欢长兄这番话，就好像她多么不堪、留在北燕一定会颜面扫地似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马车里炭火添得足，将铜丝火炉子都熏得红彤彤的，发出滋滋声响。
穗穗心里闷得慌，默了许久，闷闷开口道，
“可是长兄，南楚都知道我是嫁出去的公主。如今我被夫家抛弃，我又该以什么身份回去呢？还是说，长兄愿意养我终老，允我终身不嫁？”
方才信誓旦旦劝她回去，面对这个问题，宋景安又支支吾吾起来。穗穗便更加笃定，南楚是回不去了。
有些人，只在乎自己的颜面，根本不是真心为她考虑。
回到王府，约近黄昏。
春杏举着一盏小灯等在府门前，疏影横斜，夕阳柔和，为粗犷张扬的街巷增添几许婉约。
她该是听说了宫里发生的事，一双眼儿又红又肿，明显狠狠哭过。
穗穗无声叹了口气，扶住春杏往回走，“皇后娘娘给了我一瓶金疮药，回去帮我揉揉脚踝。”
春杏吸吸鼻尖，乖乖的“哦”了声。
进了小院，春杏斟酌许久，终是欲言又止问道，“公主，若是和亲不成，我们不如……不如回南楚吧。”
“我不回去。”
春杏有些难以置信，“为什么？三爷那样对公主，公主难道要一直跟在他身边受气？”
穗穗莞尔一笑，走到案台边，一边扬手挥墨，一边头也不抬的应她，
“我已经回不去了。南楚礼教严苛，弃妇根本不为世俗所容。长兄那么聪明，都想不到我该以什么身份回去，父皇又不可能养我一辈子。”
“可是……”
春杏忧心忡忡看着穗穗，
“聘礼没了指望，继续待在北燕，娘娘该怎么办？”
她口中的“娘娘”，是穗穗的生母，被弃置冷宫十余载的余才人。
穗穗的娘亲身体一直不好，两年前的冬天，下雪受冻，从此一病不起。
娘亲骨子里是个很骄傲的人，父皇厌弃她，她也绝不肯低头求情。因为皇帝的冷落，母女两连太医都请不来。
后来，辗转托关系，才悄悄领来一位大夫。
那老先生说，娘亲的病很古怪，等闲治不好，只能养着。
而养病的药，不是西山的灵芝，就是东海的珊瑚，很贵，贵的吓人。
穗穗仔细计算过，想让娘亲毫无后顾之忧的养病，她得攒够一万两黄金。
是以，她才将目光打向慕容远。卖了自己，嫁人，拿聘礼，是她眼下能想到的最快的拿到钱的办法。
旁人的嘲讽并非空穴来风，她确实见钱眼开，一心捞钱。但她绝非贪图享乐之徒，她要的是实打实的救命钱。
穗穗抬头看向春杏，眼底的光芒一如既往沉稳明亮，
“正是因为需要钱，我们才更应该留在北燕。”
她摇头笑道，
“回到南楚，我只能再次被关进皇宫内庭，没有任何出路。
但留在这里，至少我人是自由的。就算没拿到聘礼，我也总能找到其他赚钱的办法。
况且，北燕尚武，我的力气和身后，说不定反而更有用武之地。”
穗穗仔细合计过了，在王府当丫鬟有钱，她找其他营生也能赚到钱。
所以，哪怕是当通房丫鬟，她也要留下来。她不能为了面子，连娘亲救命的钱都不要了。
见穗穗如此坚决，春杏不知该说什么。
几年前，当公主气势汹汹、提出要去浣衣局搬脏衣桶换钱的时候，她便被狠狠震撼过一次。
没想到，后来，她家公主真的用劳动换来了钱。而此刻，竟然还要只身在异国他乡立足。
桌案上的油灯照在她家公主的侧颜，每一根蓬勃的额发都裹上金灿灿的光。她家公主伏案一字一句认真书写着什么，眉宇间一派昂扬，比油灯还耀眼。
片刻后，穗穗停笔，拿起写好的礼帖，眼眸间的神色越发坚决，“临行之前，顾师兄答应会帮我照顾娘亲，有他在南楚，我不担心。”
她将礼帖和从宫里拿回的银钱小心存好，回头嘱咐春杏，
“这些年，师兄为我们母女劳神费力，这些是报答他的谢礼，其余是给娘亲的药钱。春杏，你帮我留意一下，寻个合适的时机我们把东西送出去。”
春杏心疼得说不会出话，不住揉搓眼睛，声音呢哝道，
“公主替别人考虑得那么好，独独没考虑自己……
奴就盼着有人能待公主好，出嫁前公主那么高兴，要是、要是姑爷也是个会疼人的，该多好啊。”
在春杏嘀嘀咕咕的啜泣声中，穗穗渐渐沉默下来。胸腔传来心脏跳动的沉缓声音，仿佛还带着那天晚上、林间初见慕容远时，那轰隆隆的回响。
事发突然，时至今日，她仍然不敢相信，当初一眼惊艳的人，会变成如今面目可憎的模样。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院外传来喧哗。
是宫里来人，说慕容远冲撞陛下，受了板刑，下不得地，请王府去宫里接他。
主仆两惊异的对视一眼。北燕人似豺狼虎豹，那刑法定然也不是吃素的，穗穗心里泛起些担忧，
“我们去瞧瞧，可别打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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