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虽计划去父留子,但颐真也不是愿意委屈自己的人,这“父”的人选必要好好挑选一番,不说俊美过人,起码也要貌端体健,否则她怎么下得去手。
太医署,行宫北苑,这两个地方是行宫最容易找到男人的地方。
北苑是皇家日常狩猎游赏之处,守备侍卫众多,相较来说,太医署的太医则多是体弱多病的文士,颐真几乎不用犹豫,就确定了自己的目标是哪。
而且她的寝殿也离北苑更近些,只隔了一道宫墙。
有了下一步的计划,当晚颐真总算睡了个好觉,难得一整夜都没做噩梦。
第二天,她照例早起,先到小佛堂给先帝哭灵,用过早膳后,又抽空召见了阖宫宫人。
她现在犯的是欺君罔上的死罪,不能有太多人知道,但也不能没有人。至少只有一个春溪是肯定不够的。
她这两天也在无声观察这些宫人,其中有两个年轻宫女干活利落,性子也伶俐,她有心笼络重用,但也没有表现得太明显,毕竟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她吩咐春溪将事先准备好的碎银赏赐尽数分发下去,又说了几句安抚、勉励的话,这才回房梳洗。
国丧时期不许佩戴耳环、项饰,头上也不能簪金银。颐真换了一身宫女服饰,然后从首饰匣子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两支样式陈旧、素净的乌木簪,挽住长发,与春溪一道往北边的启祥门去了。
穿过启祥门,就是北苑。
北苑虽大,但天顺帝驾崩前一天,颐真还随圣驾去过北苑,她的记忆力又一向很好,此行可谓是信心满满。
可一进园子就傻了眼,因在丧期,北苑里颜色鲜艳的花树全被砍了,新的还没有来得及栽种,原本布局精巧、雅致的园子已瞧不见,入目尽是些秃木桩子。
颐真没走多远就有些辨不清方向,园子里空旷,供贵人休憩的亭台楼阁又建得稀疏,想找个宫人问路都找不见。
走了两刻来钟还没看到人,颐真便想原路返回,可视线转了一圈,才发现这周围的几个月门都长一个样,她一直竟有些拿不准自己刚刚是从哪穿过来的。
正在此时,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乐声。
颐真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先帝丧期谁敢演乐。但往前走了几步,乐声愈发清晰。
那声音苍凉、浑厚。
颐真眸光微闪,竟是胡笳!
胡笳源自西北边塞,在上京可不常见,没想到这北苑竟有人会吹。
颐真颇有些惊喜。
春溪也听到了,可她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这四周荒凉无人的,忽然听到乐声实在诡异,她被吓得紧紧贴住颐真的手臂,“娘子……”
“我现在可不是什么娘子,你记得唤我雁娘,我唤你春娘。”
雁娘是颐真的小字,外祖父取的,京中并没人这么叫她,连孟淮也不知道这名字。
颐真先纠正了春溪的称呼,然后安抚地拍拍她的手,直接朝着那乐声传来的方向走去,春溪伸手想拦,“……雁娘,别去呀!”
颐真朝她笑了笑,“怕什么?好容易遇到一个人,我只是想去问一问路。”
乐声是从西边传来的,那面有一道被芭蕉林掩映的灰瓦白砖的月亮门,穿过月门,是一幢二层小楼,绕过小楼,眼前骤然开阔,竟出现了一片不算大的人工湖。
乐声就是从湖对面传来的。
颐真抬眼望去,只见湖水清透,湖边堆有假山怪石,远处栽着高大的青桐树,青翠宽大的叶片交织成荫,盛夏的阳光斜照下去,时有微风拂过,洒下一片流动的,斑驳的碎金树影。
就在那片树影下,一个身着素服,高大挺拔的男人临湖而立。
隔着半泓湖水,颐真看不清男人的脸,却因他周边的景致和熟悉的胡笳声,对他生出了几分好奇。
正在这个时候,对面的男人也似有所觉,抬头看了过来。
此人的相貌实在很对得起他的身材。高眉深目,棱角分明,这其实是很有冲击力的长相,却不显冷傲严肃,只因他眼角眉梢都挂着柔和的弧度,配上他身上那件寡白的袍子,好似一块触手生温的玉。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颐真亦不例外。
颐真看着他的脸,眼底闪过惊艳之色,一时竟有些怔忪。
春溪也看得有些眼直,贴着颐真和她咬耳朵:“娘子,这人长得真好看,我看别说齐王了,就是江郎君也没他俊。”
颐真嗔她一眼,却没反驳她的话。
春溪看她表情,趁热打铁,又道:“娘子不是正计划寻个男人吗,这不就踏破铁鞋无觅处了。”
颐真今日就是为此而来的,当然也生了这个念头。
不说容貌,就看此人的身高体魄,就知道他是个精满气足的。这怀孕毕竟不是女子单方面的事,找个健壮的男人,或许能够一击即中,少折腾些日子。
颐真有心想要与之寒暄两句,不说让人一步上钩,至少也探听探听身份,拉近一下关系。
可再看过去,对面却没人了。
四周空寂,一时只能听到风卷枝叶的簌簌摇晃声。
颐真一愣,朝四周张望了一圈,没看到半个人影。
却听背后传来脚步声,她立刻回头,方才还在湖对岸的男人已近在咫尺,“小娘子是在寻我吗?”
颐真忙退后两步,矮身行礼,自我介绍道:“奴婢二人本是在蒲芳园侍候的,因主子们都不在,闲暇偷跑来北苑想赏一赏景,未料此处林多路杂,在这附近打了半天转了,见湖对岸有人,便想问个路……”
“若是鲁莽之下惊扰了贵人,还望恕罪。”
假身份是颐真早就想好的,蒲芳园是行宫中宫女最多的地方,买通两个拿到腰牌很是简单,且因为人数众多,彼此并不都认识,真去查问也很难被拆穿。
外祖父去世后的这些年,颐真四处寄人篱下,最会的就是装弱扮怜,此时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微微垂下,像一只误闯丛林的小兔,端得是无辜又可怜。
赵峋看着她,语气极为温和地开了口:“小娘子客气了,在下不过是一介乐工,算不得什么贵人。”
“乐工?”
颐真表情有些愣怔,这回却不是装的,她是真的惊讶。
“先时太宗好雅乐,曾仿旧朝之例设立梨园,初在上京的紫阳宫,后在行宫也建了一处。但近些年梨园逐渐荒废,先帝更是直接将其归到了太常寺,只在行宫剩了几个人,日常负责抄录古乐谱,谱些曲子。”
竟是乐工?
颐真惊讶过后,又生出窃喜。
乐工好,乐工一般都是贫贱出身,比那些侍卫好拿捏多了。
颐真始终没忘了自己的目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最后视线又回到了赵峋手里握着的胡笳上,想找个话题与他寒暄几句。
赵峋注意到她的视线,把掌心的胡笳摊给她看,“小娘子喜欢?”
颐真摇了摇头,露出点恰到好处的好奇,“只是以前从未见过,觉得新奇。”
赵峋颇有耐心地解释,“这是胡笳,西北边塞的乐器,中原不常见。”
颐真顺势问道:“郎君是西北人么?”
小娘子的声音娇娇柔柔,殊不知这话正戳赵峋的忌讳。
赵峋虽是肃北王府的世子,根在西北,但因惠宁长公主的关系,和父亲早已反目成仇。京中只要对他熟悉些的都知道,西北这两个字,就是他的逆鳞,轻易是碰不得的。
赵峋听她大剌剌提起,便知她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也对,他还在京郊的消息,除了李舒昀之外,应当并无旁人知晓。
而李舒昀那性子说好听了叫宽和谨慎,实际就是胆小怕事。
他的皇位是踩着父亲和弟弟的血抢来的,本就坐着心虚,即位当天,若不是赵峋撑着他,只怕他就垮在灵堂上了。
因此赵峋不在京城的事,李舒昀只会尽力遮掩,绝不会告诉旁人。
当然,李舒昀自己也不会派人来试探他,尤其是女人。
若有心拉拢,也只会挑选门第相当的贵女联姻,无需叫人私下勾引。
所以眼前这小娘子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赵峋眼中藏着几分不动声色的打量——
小娘子身形窈窕纤细,容貌娇艳欲滴,尤其是那双眼睛,若浸了凌凌湖水的桃花瓣,清澈,明媚,只看着你,就无端像在勾引。
就凭她这张脸,赵峋也很难不怀疑她的身份和目的。
不过他面上并未表现出来,神色如常地回答了她的问题:“祖籍在那边,后父母亡故,便入京讨生活了。”
家不在京城,又父母亡故。
如此无依无靠的身份,岂不是更好拿捏?
颐真心里满意,但也没有再说什么,今天毕竟是初见,说得太多怕惹人怀疑,还是循序渐进得好。
于是她很快又将话题扯回了原点,“眼看快到正午了,再不回去,只怕总管要发现了。不知郎君可否给我们指个路,我们从哪能回去。”
男人很有君子风度,“北苑的路又窄又杂,我将你们送到北苑门口罢。”
颐真当然不会同他客气,“如此,就多谢郎君了。”
赵峋收起胡笳,“不必谢,只望娘子别将今天的事说出去就好。”
回去路上,赵峋这个指路的走在前面,颐真和春溪跟在他身后两三步,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路上没有再说一句话。
两刻钟后,赵峋顺利将她们送到了北苑的大门前,颐真也没有再说什么,客气道谢之后,便拉着春溪走了。
赵峋立在门口,直等两人的背影彻底消失了之后,才转身又回了北苑。
回到湖边,他的贴身护卫陈俭已在树下的阴影里等他,见他回来,立刻上前禀报:“郎君,有人跟着去了,那两个小娘子的确是进了蒲芳园,腰牌和身份也能对得上,应该没什么可疑。”
赵峋未置可否。
陈俭觑着他的神色,问:“郎君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先前那两个小娘子和赵峋说话的时候,陈俭就在斜后方的青桐树上藏着,看了个全程。这会儿见了赵峋的表情,他立刻将那两个小娘子的表情、动作全都回想了一遍,却仍是没发现什么不对。
赵峋摇了摇头,脑子里想的却是他还在湖对岸的时候,那两个女人看向他的眼神。
——惊讶、好奇,带着挑选打量的意味。
赵峋从来都是上位者,便是偶尔处于低位,也是他故意相让,以谋更多。
他还从未被人用那样的视线注视过,仿佛他不是个人,而是集市上供人采买的货物。
他自然不悦,却又莫名生出一丝隐秘的好奇——
他想知道,她们到底是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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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乐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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