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鼓声刚过,燕徽便换上了一身夜行衣。布料是北燕特产的冰蚕丝织就,在月光下不会反光。他取出一柄短剑,剑身狭长,剑脊上刻着细密的北燕铭文——"寒霜",这是北燕王室世代相传的宝剑。
"殿下,太危险了。"老仆赵德跪在门前,声音发颤,"若被大周禁军发现..."
燕徽将一枚玉印塞入赵德手中:"若我寅时未归,将此印交给使团副使。"玉印底部刻着一只踏云的麒麟,是北燕太子的信物。
清雅苑外,巡逻的禁军刚刚经过。燕徽身形一闪,如一片落叶般飘过宫墙。三年来在边境率军作战的经历,让他对大周皇宫的巡逻路线了如指掌——这与北燕当年俘虏的大周将领提供的情报完全吻合。
月光被云层遮蔽,燕徽如同幽灵般穿梭在宫殿阴影中。景阳宫后的竹林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等待什么。
周景明立于竹林深处,手中长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褪去了白日里的华服,只着一件单薄的白衫,衣袂随剑风飘动。剑招凌厉,每一式都直指要害,完全不同于他在人前展现的风流模样。
忽然,他的剑锋一转,指向竹林暗处:"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一阵轻笑声传来,燕徽从竹影中走出,手中短剑斜指地面:"七殿下好耳力。"
周景明凤眼微眯:"燕太子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白日得殿下盛情款待,特来道谢。"燕徽向前一步,月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顺便...讨教剑法。"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剑相击。
"有意思。"周景明唇角微勾,"本皇子倒要看看,北燕剑术有何独到之处。"
话音未落,他的长剑已如毒蛇般刺出!燕徽侧身避过,短剑上挑,两剑相撞发出清脆的铮鸣。
竹叶在剑风中纷飞。三十招过去,两人竟不分胜负。
周景明的剑法大开大合,带着大周皇室特有的雍容气度,却又不失杀伐决断;燕徽的招式则诡谲多变,时而如北地寒风凛冽,时而如雪山融水绵长。
"燕太子这手剑法,可不像太傅教的《周礼》。"周景明剑锋一转,直取燕徽咽喉。
燕徽矮身避过,短剑贴着周景明剑身滑下,直逼其手腕:"七殿下这招'凤点头',似乎也不是翰林院学的。"
周景明手腕一抖,长剑画出一道弧光,将燕徽逼退三步:"三年前雁门关外,有个北燕将领也是用这招'雪狼探爪',伤了我大周三名偏将。"
燕徽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旋即笑道:"巧了,燕徽也曾听说,大周有位神射手,一箭射穿北燕军旗,箭法如神。"
两人嘴上交锋,手上却不停歇。剑光如练,在竹林中织就一张致命的网。
忽然,周景明剑招一变,使出一套从未在外人面前展示过的"游龙剑法"。剑势如龙游九天,变幻莫测。燕徽一时不察,衣袖被划开一道口子。
"好剑法!"燕徽赞道,眼中却燃起战意。他身形突然加速,短剑化作一道寒光,直刺周景明心口!
周景明仓促格挡,却见燕徽剑锋一转,在他腰间玉带上轻轻一挑——那枚青铜虎符应声而落!
虎符落在竹叶上的声音轻不可闻,却让两人同时停手。
周景明面色阴沉:"燕太子可知,盗取虎符是何罪名?"
燕徽弯腰拾起虎符,双手奉还:"燕徽一时手痒,冒犯殿下,罪该万死。"他抬头,眼中却无惧色,"不过,殿下深夜佩戴调兵虎符练剑,莫非...大周皇宫也不太平?"
周景明接过虎符,忽然笑了:"好一个燕徽。"他收剑入鞘,"既然你我心知肚明,何必再演戏?"
燕徽也将短剑收回袖中:"殿下明鉴。燕徽此来,确实另有要事。"
一阵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掩盖了两人的低语。
"三皇子与北疆将领密谋,欲借北燕之力夺位。"燕徽直视周景明双眼,"而我父王,对此一无所知。"
周景明瞳孔微缩:"你的意思是..."
"有人假借北燕之名,在贵我两国之间煽风点火。"燕徽声音极轻,"包括这次质子入京,恐怕都是计划的一部分。"
远处传来巡逻禁军的脚步声,周景明一把拉住燕徽手腕,将他拖入竹林更深处。两人贴得很近,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证据。"周景明简短地说。
燕徽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三日前截获的密信,落款是贵国礼部侍郎杜大人。"
周景明借着月光细看,面色越来越凝重。信中详细记载了大周边防守备的调动情况,以及...皇帝用药的时辰。
"父皇的病..."周景明声音发紧。
"比外界知道的严重得多。"燕徽接过话头,"太医院用的犀角,是治疗肺痨晚期咳血的珍品。"
周景明一把攥住燕徽衣领:"你敢监视大周皇帝?"
燕徽不躲不闪:"殿下不也在监视北燕使团?"他轻轻掰开周景明的手指,"此时此刻,你我与其互相猜忌,不如想想谁在背后渔翁得利。"
五更天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东方已现出鱼肚白。
周景明与燕徽站在竹林边缘,达成了暂时的同盟。
"三日后西山围猎,父皇会亲自出席。"周景明低声道,"如果有人要动手,那是最好的时机。"
燕徽点头:"我会设法随行。北燕使团中有十二名死士,必要时可以..."
"不必。"周景明打断他,"大周的家事,不劳北燕插手。"他顿了顿,"不过,你若真有诚意,就告诉我三年前雁门关一役的真相。"
燕徽沉默片刻:"那是我最后一次领兵。"他掀起衣袖,露出那道狰狞的伤疤,"这一箭,让我在床上躺了半年。射箭的人...手法很像大周皇室秘传的'落月弓'。"
周景明眉头紧锁:"皇室中精通落月弓的,除了父皇,只有..."
"三皇子周景恒。"燕徽放下衣袖,"当时他应该在西山练兵,为何会出现在雁门关?"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三年前的谜团,如今的阴谋,似乎都指向同一个人。
"天快亮了。"周景明整了整衣衫,"燕太子该回去了。"
燕徽拱手一礼,转身欲走,却被周景明叫住。
"燕徽。"周景明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温度,"无论你我各自有何目的,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我之耳。"
燕徽背对着他,唇角微扬:"殿下放心,燕徽最擅长的...就是保守秘密。"
回到清雅苑,燕徽没有立即休息。他取出一张特制的羊皮纸,用细笔蘸着特制墨水写下密报。写完后,他将纸放在烛火上轻轻一烤,字迹渐渐消失。
"赵德。"他轻声唤道。
老仆推门而入:"殿下有何吩咐?"
燕徽将看似空白的羊皮纸卷好:"今日午时,将此信混在送给使团的茶叶中。"他顿了顿,"另外,准备一套猎装,三日后随驾西山围猎。"
赵德领命退下。燕徽走到窗前,望着渐渐亮起的天色。与周景明的短暂同盟,不过权宜之计。就像他告诉周景明的,他确实擅长保守秘密——比如,他从未透露北燕使团中实际有二十名死士,而非十二名。
还有八名最精锐的刺客,早已化装成商人、仆役,甚至大周禁军,潜伏在皇宫各处。
燕徽从暗格中取出一枚铜钱,在指间翻转。铜钱正面铸着大周年号,背面却刻着细小的北燕文字——"云变"。
这是北燕谍报系统的最高级别暗号,意味着计划进入最后阶段。
"麒麟踏云而来..."燕徽轻声自语,将铜钱弹向空中,又稳稳接住,"...也该露出獠牙了。"
窗外,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清雅苑的屋檐上。那光芒本该温暖,却因太过强烈而显得有几分刺目。
西山猎场旌旗招展,黄罗伞盖下,大周皇帝端坐在龙辇上。他面色苍白,却强撑着帝王威仪,不时发出几声压抑的咳嗽。周景明侍立在一旁,目光不时扫过在场的皇亲贵胄。
燕徽站在质子队列中,一身墨绿色猎装,腰间悬着大周礼部配发的制式长剑。他注意到三皇子周景恒今日格外精神,身披金丝软甲,腰间配着那把北燕短刀。
"陛下有旨,今日围猎,猎物最多者赏御赐金弓一副!"太监尖细的声音传遍猎场。
号角声中,狩猎队伍向山林进发。燕徽被安排在第二梯队,紧随几位年轻皇子之后。他轻夹马腹,与周景明擦肩而过时,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燕太子。"周景恒突然策马靠近,"听闻北燕男儿三岁能骑,五岁能射,今日可要让本王开开眼界。"
燕徽微微欠身:"三殿下过誉了。燕徽不过略通皮毛,怎敢在大周勇士面前献丑?"
周景恒大笑,突然压低声音:"是吗?那雁门关外一箭射落我大周三面军旗的,难道是鬼不成?"不等燕徽回应,他已扬鞭而去。
燕徽握缰绳的手紧了紧。周景恒显然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这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山林深处,狩猎正式开始。燕徽故意放慢速度,与大队保持距离。他取出一支箭,箭头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这是北燕特制的响箭,射出去会发出特殊的哨声。
"嗖——"
响箭破空而去,片刻后,远处传来微弱的回应哨声。燕徽唇角微勾,策马向声源处奔去。
密林深处,一名作猎户打扮的男子单膝跪地:"殿下,已经查明,三皇子昨夜秘密会见了一名北疆将领。那人表面上是来参加围猎,实则带了二十名精锐死士。"
燕徽眼神一凛:"位置?"
"东侧山谷,伪装成后勤营地。"猎户递过一张粗糙的地形图,"另外,七皇子今晨调换了皇帝的全部侍卫。"
燕徽仔细查看地图,在东侧山谷处发现了一个隐秘标记:"这是...狼烟?"
"是。他们计划在皇帝遇刺后点燃狼烟,嫁祸北燕使团。"
燕徽将地图揉碎吞下:"传令下去,让我们的人控制住狼烟台。另外..."他顿了顿,"准备'寒鸦'。"
猎户脸色骤变:"殿下,那是最后的手段!"
"按我说的做。"燕徽声音冰冷,"若皇帝今日真有不测,大周必乱。届时,我要三皇子永远闭嘴。"
远处传来号角声,燕徽整了整衣冠,重新挂上温润如玉的笑容,策马回归大队。
正午时分,狩猎队伍在一片开阔地休整。皇帝坐在临时搭建的凉棚下,面色比早晨更加难看。周景明侍立在侧,手中捧着一碗汤药。
"父皇,该用药了。"
皇帝摆摆手:"不急。"他抬眼看向场中,"听闻北燕太子箭术了得,今日何不展示一番?"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燕徽。这是皇帝首次直接与他对话,意义非同寻常。
燕徽上前行礼:"陛下有命,燕徽不敢推辞。只是久疏战阵,恐有负圣望。"
"无妨。"皇帝指了指百步外的箭靶,"就射那红心吧。"
侍从奉上一张华丽的角弓。燕徽接过,拈弓搭箭,却在拉弦时故意手抖,箭矢偏出靶心数寸。
场中响起几声轻笑。燕徽面露惭色:"燕徽献丑了。"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正要开口,周景恒突然站起:"父皇,儿臣听闻北燕有种'连珠箭'技法,可三箭齐发,不知燕太子可愿展示?"
这是**裸的刁难。燕徽看向周景恒,后者眼中满是挑衅。
"燕徽才疏学浅..."
"朕也想见识见识。"皇帝突然开口,声音虽弱却不容拒绝。
燕徽沉默片刻,忽然解下腰间玉佩双手奉上:"请陛下暂持此物。"
皇帝疑惑地接过玉佩,只见上面雕刻着一只踏云的麒麟,做工精美。
燕徽后退十步,转身背对箭靶。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一次搭上三支箭,闭目静立片刻,突然回身发箭!
"嗖嗖嗖!"
三支箭几乎同时命中靶心,最后一支箭更是将前两支从中劈开!全场哗然。
燕徽收弓行礼:"雕虫小技,有辱圣目。"
皇帝看着手中的麒麟玉佩,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染了一抹鲜红。周景明连忙上前搀扶:"父皇!"
"无碍..."皇帝摆摆手,却将玉佩紧紧攥在手中,目光复杂地看向燕徽,"好一个...连珠箭。"
午后围猎继续,燕徽被破例允许跟随在皇帝附近。他注意到周景恒几次试图靠近皇帝,都被周景明安排的侍卫巧妙阻拦。
"燕太子。"皇帝突然开口,"你父王...身体可好?"
燕徽恭敬答道:"托陛下洪福,父王安好。"
皇帝目光悠远:"二十年前,朕与你父王曾在雁门关外会猎...那时他还不是北燕王。"
燕徽心头一震。这是大周皇帝首次提及与北燕王的私交。
"陛下与父王...相识?"
皇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那枚麒麟玉佩:"这玉...是朕当年赠与你父王的。"
燕徽瞳孔骤缩。这个秘密,连他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支冷箭从林中射出,直取皇帝咽喉!燕徽几乎是本能地扑上前,用肩膀挡下这一箭。剧痛中,他看清了箭羽上的纹饰——北燕皇室专用的云纹。
"护驾!"
场面大乱。侍卫们迅速围成人墙,周景明拔剑护在皇帝身前,目光如电扫视四周。燕徽咬牙拔出肩头箭矢,鲜血瞬间染红半边衣袍。
"北燕质子行刺!"周景恒突然高喊,"拿下他!"
数名侍卫向燕徽扑来。千钧一发之际,周景明厉喝:"住手!是燕太子救了父皇!"
皇帝虚弱地抬手:"景明说得对...扶燕太子起来。"
燕徽被搀扶着站起,脑中飞速思索。这支箭确实是北燕制式,但不是他安排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他看向周景恒,后者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猎场行宫偏殿内,太医为燕徽处理伤口。箭上无毒,但伤口颇深。
"燕太子忍一忍。"老太医手法娴熟地包扎,"这箭若再偏半寸,就伤到筋骨了。"
燕徽额上渗出冷汗,却始终面带微笑:"有劳太医。"
殿门突然打开,周景明大步走入,挥手屏退左右。待殿内只剩他们二人,他一把揪住燕徽衣领:"你玩什么把戏?"
燕徽不慌不忙:"殿下明鉴,若燕徽真要行刺,何必以身挡箭?"
"那箭是北燕的!"
"箭羽是,箭杆不是。"燕徽从袖中取出那支箭,"北燕云杉木纹路细密,这支箭用的却是大周南方的红松。殿下若不信,可派人查验。"
周景明接过箭仔细查看,眉头渐渐舒展:"有人栽赃..."
"栽赃之人,此刻恐怕正在销毁证据。"燕徽压低声音,"东侧山谷,后勤营地。"
周景明眼中精光一闪,转身欲走,又停住脚步:"你为何救我父皇?"
燕徽沉默片刻,轻声道:"或许...是为了二十年前雁门关外的那场会猎。"
周景明深深看了他一眼,快步离去。
夜深人静,燕徽独自在偏殿养伤。肩上的疼痛让他无法入睡,索性起身来到窗前。西山月色如水,远处隐约可见点点火光——那是搜寻刺客的大周禁军。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屋顶传来。燕徽不动声色地退回床边,从枕下摸出短剑。
"殿下。"一个黑影翻窗而入,正是白天的"猎户"。
"查清楚了?"
"是。那支箭是三皇子派人仿制的。他们原本计划射杀皇帝后嫁祸于您,没想到您会..."
燕徽摆摆手:"狼烟台控制住了?"
"已经换上了我们的人。"猎户犹豫了一下,"还有一事...我们在搜查三皇子营帐时,发现了这个。"
他递过一封烧了一半的信。燕徽就着月光细看,残存的内容让他面色大变:
"...当年雁门关外换子之事,除你我之外无人知晓...麒麟儿现已长大...务必在皇帝..."
信纸在燕徽手中微微颤抖。"换子"、"麒麟儿"...这些零碎的词句拼凑出一个惊人的可能性。
"备马。"燕徽突然起身,牵动伤口也浑然不觉,"我要立刻面见七皇子。"
猎户大惊:"殿下,您的伤!而且现在外面全是禁军..."
"没时间了。"燕徽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若我猜得没错,三皇子今晚就会对皇帝下杀手。"
他推开窗户,月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那枚麒麟玉佩此刻正贴在他心口,仿佛有千斤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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