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鼓刚过,燕徽已换上一身夜行衣。肩上的伤口随着动作传来阵阵刺痛,他却恍若未觉。猎户跪在一旁,双手奉上一枚青铜令牌。
"殿下,这是从三皇子亲信身上搜出的。凭此令可通行行宫各处。"
燕徽接过令牌,指腹摩挲过上面阴刻的"恒"字。令牌边缘有一处不明显的凹痕,形状酷似半片雪花——这是北燕暗探的标记。
"我们的人准备好了?"
"二十名死士已潜伏在行宫四周,随时听候调遣。"猎户犹豫道,"但殿下真要冒险?若那封信所言不实..."
燕徽将短剑插入靴筒,眼神冷峻:"三年前雁门关一役,我军本可长驱直入,却突然收到父王撤军的金令。当时我就怀疑,父王与大周皇帝之间必有隐秘。"他拿起桌上半封残信,"这上面的笔迹,我认得。"
"是...北燕王的?"
燕徽摇头,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是大周礼部侍郎杜如晦的。他是三皇子的人,却用北燕文字写信,不觉得蹊跷吗?"
窗外乌云遮月,正是夜行良机。燕徽推开窗户,忽又转身:"若我寅时未归,立刻执行'寒鸦'计划。"
猎户单膝跪地,声音哽咽:"殿下保重!"
燕徽的身影如一片黑羽,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
行宫西侧的侍卫比平日多了一倍。燕徽伏在屋脊上,观察着巡逻的规律。每队禁军间隔十五息,期间会有三息左右的空档。
他数着心跳,在第三队禁军转身的瞬间,如狸猫般滑下屋檐,贴着墙根阴影疾行。肩上的伤口传来尖锐的疼痛,冷汗顺着额角滑下。
拐角处突然传来脚步声!燕徽闪身躲入一处假山缝隙,几乎与来人贴面而过。那人身着太医服饰,手中托盘上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燕徽眼神一凛——这太医步履沉稳,虎口有茧,分明是习武之人。更可疑的是,药碗边缘隐约可见蓝色粉末,那绝不是正常药材该有的颜色。
待假太医走远,燕徽悄然尾随。穿过两道回廊,前方赫然是皇帝寝宫!四名带刀侍卫守在门外,却对太医打扮的人毫无戒备。
"张太医,这么晚还送药?"一名侍卫问道。
假太医低头咳嗽两声:"陛下龙体欠安,需按时服药。"
就在侍卫放行的瞬间,燕徽从阴影中闪出,一枚铜钱破空而去,正中假太医膝弯!
"啊!"假太医痛呼一声,药碗脱手坠落。
燕徽箭步上前,在药碗落地前稳稳接住,同时短剑出鞘,抵在假太医咽喉:"这碗药,不如你先尝一口?"
寝宫内,大周皇帝半卧在龙榻上,面色灰败。周景明侍立榻边,手中握着那枚麒麟玉佩,神情复杂。
殿门突然被撞开,燕徽押着假太医闯入,四名侍卫持刀紧随其后。
"护驾!"侍卫首领高喊。
"且慢!"周景明厉声喝止,"怎么回事?"
燕徽将药碗呈上:"有人要在陛下药中下毒。"他扯下假太医的胡子,"此人绝非太医。"
皇帝剧烈咳嗽起来,却强撑着坐直身体:"燕...燕徽...你..."
燕徽单膝跪地:"惊扰圣驾,罪该万死。但事关陛下安危,燕徽不得不冒死进谏。"
周景明接过药碗,仔细查看后脸色大变:"蓝心草!这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他剑指假太医,"说!谁指使你的?"
假太医突然狞笑,嘴角溢出黑血,顷刻间气绝身亡——齿间□□!
侍卫搜查尸体,从衣襟暗袋中找出一封密信。周景明展开一看,面色陡变:"三哥的笔迹!"
皇帝接过信笺,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景恒...你竟如此迫不及待..."
"父皇!"周景明跪地,"儿臣这就去拿下三哥!"
"等等。"燕徽突然开口,"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他从怀中取出那半封残信,"陛下可认得此物?"
皇帝看到残信,如遭雷击,竟从榻上挣扎着站起:"这...这信你从何处得来?"
"三皇子的营帐。"燕徽直视皇帝双眼,"信中提到'雁门关外换子之事',还有'麒麟儿'..."他缓缓取出麒麟玉佩,"这玉,陛下说是二十年前赠予我父王的。但奇怪的是,我父王从未提起过此事。"
寝宫内死一般寂静。皇帝颤抖的手伸向燕徽,却在半空中颓然垂下:"天意...都是天意啊..."
二十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年雁门关外,大周与北燕大战在即。北燕王后与大周皇后竟同时临产,又恰巧同在一处山谷避雨。两位王者对峙间,产房中传来啼哭——北燕得子,大周得女。
"北燕王与朕立下血誓,为保两国太平,交换婴孩。"皇帝老泪纵横,"他将朕的女儿带走,朕则抚养他的儿子...就是景明。"
周景明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不...这不可能..."
燕徽脑中轰然作响。所有疑点突然贯通——为何父王对他格外严苛,为何大周皇帝初见时眼神复杂,为何那枚麒麟玉佩会引发皇帝如此反应...
"所以..."燕徽声音嘶哑,"我才是..."
"你才是朕的亲骨肉。"皇帝泪流满面,"麒麟玉佩是朕亲手雕刻,背面应该有个'昭'字,那是朕给你取的名字...周景昭。"
燕徽翻过玉佩,果然在麒麟足底发现一个极小的"昭"字。二十年的认知在瞬间崩塌,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周景明面色惨白,却强自镇定:"父皇,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三哥既然敢下毒,必然还有后手。"
皇帝勉强振作:"景明说得对...燕...景昭,你可有证据指向景恒?"
燕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假太医身上有三皇子密令,东侧山谷还藏着他的私兵。更重要的是..."他看向周景明,"三年前雁门关一役,射伤我的那支箭,手法是皇室'落月弓'。"
周景明瞳孔骤缩:"三哥当时应该在西山练兵..."
"不,他在雁门关。"燕徽冷笑,"因为他早知道自己的身世——他才是北燕王的亲生儿子。"
这个惊人的推论让寝宫内再次陷入死寂。
皇帝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血迹斑斑:"难怪...难怪景恒自幼与朕不亲...杜如晦曾是北燕质子,定是他告诉了景恒真相..."
周景明突然拔剑:"我去拿下这个逆贼!"
"且慢!"燕徽拦住他,"三皇子既然敢对陛下下手,必然已做好万全准备。我们需谋定后动。"
皇帝虚弱地点头:"景...燕徽说得对。"他艰难地从枕下取出一枚龙纹金令,"持此令可调动西山所有驻军。景明,你速去调兵,包围东侧山谷。"
周景明双手接过金令,却看向燕徽:"你...护好父皇。"
两人目光交汇,复杂情绪在无言中流转。二十年的兄弟情,此刻竟成了最讽刺的谎言。
周景明转身离去后,皇帝握住燕徽的手:"孩子...朕对不起你..."
燕徽心中五味杂陈。二十年北燕生涯,严苛的训练,冰冷的宫廷,原来都是一场骗局。他忽然想起猎场上的那支冷箭——若他真是大周皇子,为何箭上会有北燕纹饰?
"陛下,"他轻声问,"三皇子知道我的身份吗?"
皇帝摇头:"除了朕与北燕王,无人知晓。就连景明也一直以为自己是朕的亲生..."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北燕死士的预警信号!
燕徽瞬间拔剑,将皇帝护在身后。几乎同时,数支弩箭破窗而入,深深钉入龙榻!
"保护陛下!"侍卫们一拥而上。
殿外杀声骤起,火光冲天。燕徽透过窗缝看到,数十名黑衣人正与禁军厮杀,为首之人身形魁梧,正是三皇子周景恒!
"果然来了。"燕徽冷笑,从怀中取出一支响箭,推开窗户射向夜空。
响箭在半空炸开,化作一朵血色烟花。这是北燕死士的总攻信号!
行宫东侧,周景明正率领禁军冲向山谷,忽见夜空中的血色信号,脸色大变:"不好!调虎离山!"
他急令副将带兵继续前进,自己则率亲卫折返。刚近寝宫,便见数十名黑衣人已突破外围防线,燕徽独自守在殿门前,剑下已倒了五六个刺客。
"燕徽!"周景明高喊。
燕徽回头,脸上溅满鲜血:"小心背后!"
周景明本能地侧身,一柄北燕短刀擦着他咽喉划过——持刀者赫然是三皇子周景恒!
"三哥!"周景明长剑出鞘,"你竟敢谋逆!"
周景恒狞笑:"谋逆?我不过是拿回属于北燕的东西!"他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狼头纹身,"看到没有?这才是北燕王族的标记!杜如晦早就告诉我真相了!"
周景明心中剧震,却不动声色:"所以你勾结北疆将领,意图弑君篡位?"
"那老东西早就该死了!"周景恒狂笑,"还有你,我亲爱的'弟弟',你以为自己真是大周皇子?你不过是个冒牌货!"
周景明面色苍白,却突然笑了:"我知道。"
周景恒一愣:"什么?"
"我知道自己不是父皇亲生。"周景明剑尖微抬,"但那又如何?二十年养育之恩,我周景明此生不忘。"
话音未落,他剑如游龙,直取周景恒咽喉!两兄弟战作一团,剑光刀影中,二十年的谎言与仇恨在此刻爆发。
另一边,燕徽已杀退殿前刺客,肩上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浸透半边衣袍。他踹开殿门,却见皇帝榻前站着一名黑衣人,手中匕首寒光凛凛!
"陛下小心!"
燕徽飞身扑上,短剑与匕首相撞,火花四溅。黑衣人面罩脱落,露出一张熟悉的脸——礼部侍郎杜如晦!
"果然是你。"燕徽冷笑,"北燕安插在大周二十年的暗棋。"
杜如晦眼中闪过怨毒:"小杂种,当年就该连你一起除掉!"
匕首突然变招,直刺燕徽心窝!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正中杜如晦手腕!
殿门口,周景明持弓而立,身后是潮水般涌来的禁军。周景恒已被生擒,满脸是血,仍在嘶吼:"北燕大军不日即到!你们都得死!"
皇帝在侍卫搀扶下艰难起身:"传朕旨意...三皇子周景恒勾结外敌,意图弑君...即刻押回京城,秋后问斩!杜如晦...凌迟处死!"
杜如晦面如死灰,突然咬破毒囊,顷刻间七窍流血而亡。
燕徽踉跄着走到皇帝榻前,跪地行礼:"陛下受惊了..."
皇帝颤抖的手抚上他的脸庞:"孩子...叫朕一声父皇吧..."
燕徽喉头滚动,那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二十年北燕生涯,无数战场厮杀,早已将他的柔情磨尽。此刻即便知道真相,血脉相连的感觉却如此陌生。
周景明走上前,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先让父皇休息吧。今夜...我们都需时间消化。"
燕徽抬头,看到周景明眼中同样的迷茫与痛苦。两个被命运捉弄的年轻人,此刻竟成了彼此唯一的知己。
窗外,东方已现出鱼肚白。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但更大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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