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冰冷、低沉、不带丝毫情绪波动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刃,骤然划破了后院暧昧紧张的空气。
张铁柱的动作猛地一僵,满脸不耐烦地扭头骂道:“哪个□□没拴紧蹦出来的……呃……”
当他看清来人时,脸上的嚣张气焰瞬间凝固,继而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般迅速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掩饰的忌惮。
周野不知何时已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几步开外,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冷得骇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张铁柱那只紧抓着阮瑶胳膊的脏手。
张铁柱在村里横行霸道惯了,天不怕地不怕,但对上周野这种真正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手上沾过血的人,他从骨子里感到发怵,他悻悻地松开手,嘴上却还不肯服软,嘟囔道:“周、周野……少管闲事!老子……老子跟她闹着玩呢!”
周野根本懒得与他废话,目光转向吓得瑟瑟发抖、泪流满面的阮瑶。
阮瑶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眼泪流得更凶,急急地躲到周野宽阔坚实的背后,一双冰凉的小手死死攥住他衬衣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她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泣不成声:“周、周大哥……救救我……他、他欺负人……”
她的声音娇软破碎,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后怕,抓着他衣角的手冰凉如玉,抖得不成样子。
周野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女子传来的、那种几乎要崩溃的恐惧与脆弱,他眉头蹙得更紧,看向张铁柱的眼神已然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戾气:“滚。”
只有一个字,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仿佛下一刻便会暴起伤人。
张铁柱脸上的横肉抽搐了几下,终究没敢再造次,恶狠狠地瞪了阮瑶一眼,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浓痰,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
后院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细微的风声和阮瑶压抑不住的、低低的抽泣声。
她依旧紧紧抓着周野的衣角,躲在他身后,哭得肩膀一耸一耸,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周伟身体略显僵硬,他习惯了一个人,尤其不习惯与女性,特别是如此美丽的女性靠得这般近,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皂角清香。
他微微动了一下,想让她松开手。
阮瑶却像是受惊过度,反而抓得更紧,抬起那张哭得惨淡的小脸望着他,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声音破碎得厉害:“周、周大哥……谢谢你……我、我刚才真的好怕……”
月光与远处灵堂透出的烛光交织,柔和地洒在她脸上,泪痕交错,显得那张小脸愈发苍白剔透,那双氤氲着水汽的杏眼盛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与全然的、不容置疑的依赖,美得惊心动魄,也脆弱得令人心尖发颤。
周野到了嘴边的冷硬话语,在触及她这般的目光时,竟莫名地滞涩了一下。
他沉默了片刻,语气依旧生硬,却似乎缓和了那么一丝:“没事了,以后……尽量避着那种人。”说完,他手上用了些巧劲,不算温柔但却坚定地,一根一根掰开了她紧攥着自己衣角的手指。
周野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冰凉滑腻的皮肤,手上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阮瑶顺势松开了手,低下头,小声地、不断地抽噎着:“……嗯,我、我知道了……谢谢周大哥……”
周野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身迈开长腿,很快便消失在庭院深深的夜色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直到那冷硬挺拔的背影彻底看不见了,阮瑶才慢慢地止住了哭泣。
她抬起手,用衣袖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方才那副惊惶无助、脆弱可怜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眼底恢复了一片冷静清明,甚至掠过一丝极淡的、计划得逞的微光。
过程虽险,但目的,总算达到了。
她成功地在周野这块冷硬的石头上,留下了一道极弱的、需要庇护的痕迹,并且,与他有了第一次实质性的、带有“恩情”的交集。
很好,开局虽险,但效果总算没有偏离太远。
她瞥向张铁柱消失的方向,眸底深处闪过一丝冰冷刺骨的恨意与厌恶。
等着吧,这些曾在上辈子欺辱过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她绝不会放过。
还有那个藏在暗处、向她递出毒碗的真凶……无论她/他是谁,她一定会将其揪出来,让她/他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她轻轻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衣襟,重新垂下眼睑,摆出那副柔顺怯懦的模样,慢慢地、一步一挪地往回走。
夜色渐浓,灵堂的烛火还在风中摇曳,这场大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
赵建国的丧事办得匆忙而压抑,丧礼之后,赵建军回去下放的地方,家里只剩下赵婆子,赵卫国夫妇。
赵建国的死,如同抽掉了赵家这棵看似繁茂大树的一根主心骨,虽未顷刻倒塌,却也显出了几分摇摇欲坠的颓唐,赵婆子一夜之间像是老了十岁,精气神垮了大半,但她将对命运的所有不公和怨毒,变本加厉地倾泻到了阮瑶身上。
“扫把星!克死我儿!还想白吃白喝当奶奶供着?!”翌日清晨,赵婆子便将一把沉甸甸、沾着泥污的锄头重重扔到阮瑶脚边,溅起些许尘土:“队里分给咱家的工,以后都归你!干不完,灶房那口猪食都没你的份!”
那是壮劳力都需咬牙才能完成的重活,阮瑶的心微微一沉,知道这是明目张胆的磋磨,但此刻,她羽翼未丰,毫无反抗的资本。
“是,妈。”她低声应道,费力地拿起那把她几乎握不住的锄头,粗糙的木柄立刻磨疼了她细嫩的手心,她咬牙忍住,一声不吭。
李春花磕着瓜子,倚在门框上冷眼瞧着,凉飕飕地添油加醋:“娘,可得把眼睛擦亮了盯紧些,别让某些丧门星把晦气带到地里,坏了咱赵家地的收成,那才真是罪过!”她眼神里的讥诮和恶毒,毫不掩饰。
阮瑶垂着眼睑,掩去眸底深处翻涌的恨意,李春花……她的嫌疑越来越大,前世就因赵卫国多看她几眼便醋海生波,屡屡刁难,有充足的动机。
但……那碗下了毒的糖水,那声模糊的冷笑……真的仅仅是她吗?总觉得,似乎还有哪里透着说不出的怪异,她需要真凭实据,需要更谨慎地观察。
她扛着那柄远超出她能力的锄头,跟着村里的妇女们下地,一路上,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从未停歇。
“看,就是她,赵老二新娶的媳妇,过门就克死了男人。”
“长那么一副祸水样,一看就不是安分守己的……”
“可怜哦,赵婆子可不是好相与的,往后有得罪受…”
阮瑶只当未闻,低着头,默默走着,阳光灼热,很快便晒得她细嫩的皮肤发红。
地里的活计繁重累人,除草、刨地,她拼尽全力,依旧很快被其他人远远甩在后面,手上磨出的水泡破了,血水混着汗水,黏腻疼痛,腰背像是要折断般酸疼,周围妇人有的投来同情目光,也有的带着幸灾乐祸的漠然。
休息时,她独自寻了处田埂阴凉坐下,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手心,心底一片冰凉的倔强,这样下去不行,她会像前世一样,被这些沉重的活计和刻意的刁难活活拖垮、磨死。
必须破局。
目光似不经意地掠过远处的田埂,周野正在那里帮人修理一架损坏的耧车,他只穿了件汗褂,古铜色的脊背上汗水涔涔,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几个一同干活的姑娘媳妇,眼神总忍不住往他身上瞟,脸颊绯红。
阮瑶心念微动。
这时,记分员王磊晃悠了过来,他是公社的小干事,手里有点小权,出了名的好色,他早就注意到了阮瑶,这会儿搓着手凑近,眼神在她被汗水濡湿、更显身段的衣衫上黏腻地打转:“哎呀呀,阮瑶同志,这活哪是你这娇滴滴的人儿干的?瞧这小手磨的……要不要我跟赵婶说说情,给你换个轻省点的工分?”
阮瑶心里泛起一阵恶心,面上却适时地抬起脸,露出感激又怯生生的表情,眼波流转间带着无助:“真、真的可以吗?王干部……您真是好心人……可是娘她那边……”
“哎,包在我身上!”王磊被她这眼波一扫,骨头都轻了几两,胸脯拍得山响,趁机就想摸她的手。
阮瑶像是要起身却无力,自然地侧身避开了他的触碰,继续软声道:“那……那就太谢谢王干部了……您的大恩,我真不知怎么报答……” 她给他戴着高帽,吊着他的胃口。
王磊被“大恩”二字捧得飘飘然,又见她娇怯模样,心痒难耐,觉得这漂亮寡妇果然上道,嘿嘿笑着又保证了几句,才心满意足地晃走。
阮瑶看着他油腻的背影,眼底一片冰冷,这些男人,一个个都心怀鬼胎,但或许,都能成为她暂时借力的踏板。
下午收工,阮瑶累得几乎散架,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回到赵家,迎接她的是冷锅冷灶,显然没人给她留饭。
她默默走去厨房,想找点吃的,翻遍了碗柜,只找到半个硬得能硌掉牙的杂面窝头。
她拿起那半个窝头,就着水缸里舀来的凉水,慢慢地、艰难地啃着,凉水冷透了胃,心底那簇仇恨的火却烧得愈发炽烈。
李春花扭着腰进来,看到她那副狼狈样,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哟,扫把星还知道饿啊?干活的时候磨洋工,吃饭倒比谁都积极!”说着,故意从碗柜深处拿出半个白面馒头,当着她的面,慢条斯理地吃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挑衅和优越。
阮瑶捏紧了手里的窝头,指节泛白,低下头,强忍下翻涌的怒气,前世,李春花就常这样故意羞辱她、刺激她,嫌疑又增一分。
但……她心底那份怪异感再次浮现,李春花嚣张恶毒,但有时行事却略显蠢笨直接,那碗毒糖水,那般隐晦狠辣的手段,真的完全符合她的性子吗?
她需要更多信息,需要更接近这些“嫌疑人”。
夜深人静,阮瑶躺在西厢房冰冷的硬板床上,浑身酸痛,却毫无睡意,她悄悄起身,想去灶房找点热水喝,暖暖冰冷的四肢。
经过堂屋窗外时,忽听得里面传来压得极低的、却异常激烈的争吵声,是赵卫国和李春花。
“我告诉你!你趁早死了那份心!别以为我没看见你白天那眼神!盯着那扫把星,魂都快没了!嫌不够丢人现眼?!”李春花的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愤怒和嫉妒。
“你胡扯什么!我是可怜她!再说,老二没了,她一个寡妇住在家里,总得有人照应着,不然外人怎么说……”赵卫国的声音烦躁不堪,试图辩解。
“呸!赵卫国!别把人都当傻子!你肚里那点花花肠子当我不知道?我告诉你,有我在一天,那狐媚子就别想有好日子过!克死老二,还想勾引你?门都没有!逼急了我……”李春花的声音陡然压低,后面的话模糊不清,却带着一股狠绝的意味。
阮瑶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逼急了她怎样?下毒吗?!她屏住呼吸,极力想听清后面的话语。
“砰!”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摔在了桌上。“你疯了吗?!胡说八道什么!”赵卫国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反正你给我离她远点!不然别怪我不顾夫妻情分……”李春花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夹杂着压抑的哭骂和威胁。
阮瑶的心跳如擂鼓。李春花的威胁,赵卫国那异常的惊怒和慌乱……他们之间似乎藏着什么秘密?或者,李春花是在用某种方式威胁赵卫国?这威胁,是否与那碗毒糖水有关?
疑云重重,线索却愈发扑朔迷离。她不敢久留,悄无声息地退回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她心绪难平。李春花的嫌疑最大,动机也最明显,但赵卫国的反应却透着一丝古怪。还有,若真是李春花,她那句“逼急了我”之后,未尽的话语究竟是什么?
或许……下毒之事,并非表面看来那么简单?或者这其中还牵扯了别的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调查必须更加小心谨慎。
她想起前世死前那模糊的冷笑声……努力回想,那声音似乎尖锐刻薄,与李春花平日的声音并无二致,但总觉得有哪里隔了一层,又或者,是因为濒死的恍惚?
线索太少,迷雾太浓。
但至少,她确认了李春花极具威胁,且可能掌握着某些关键性的东西。
明天,或许可以从她开始,更细致地试探和观察。
首先,她需要活下去,需要获取哪怕一丝微小的喘息之机,才能有力气去查清真相。
那个王磊,或许可以稍加利用,换取一个稍微轻省点的活计,让她能缓过这口气。
还有周野,今日他虽依旧冷淡,但终究出了手,这份微弱的“善缘”,或许也能成为她借力的一点可能。
阮瑶在黑暗中睁着眼,细细盘算着下一步,复仇之路漫长而险峻,她需得如履薄冰,步步为营。那个藏在暗处、心肠歹毒的毒蛇,她发誓,一定会把她/他揪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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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一次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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