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有才憋着一肚子火从公社回来没两天,红星大队的打谷场上就迎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正是东风大队的李队长和前进大队的孙队长,两人脸上早已没了往日开会时的从容。
只剩下焦灼和疲惫,眼巴巴地看着赵有才,语气近乎恳求:
“老赵!老赵大哥!你得救救我们啊!”李队长一把抓住赵有才的胳膊,声音沙哑。
“我们那麦子……都快黄透了!风一吹,那锈粉直往下掉!‘六六六’粉都快撒完了,屁用没有!再不想办法,今年就真颗粒无收了!”
孙队长也连连点头,指着红星大队那片虽然带着病斑却顽强吐露新绿的麦田,满眼羡慕:
“老赵,咱们都知道,之前……之前是我们眼皮子浅,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你可别往心里去!你们这麦子,是咋弄的?快给兄弟支个招吧!”
赵有才看着眼前这两个急得快上房的同行,心里那点因为公社受挫而产生的郁闷,忽然就散了不少。
甚至生出几分“你看,还是老子有先见之明”的得意。
但他面上不显,只是皱着眉,嘬着牙花子,为难道:“老李,老孙,不是我不帮你们。
这法子嘛,是我们这儿一个知青,从旧书上看来,咱们试着弄的,就是那个石硫合剂。
可这法子……费工费料不说,关键是得有人懂行,盯着火候、看着比例,还得会看麦苗的病情,对症下药才行。”
他刻意顿了顿,瞥了一眼正在不远处指导社员过滤药液的林听淮。“喏,就是那个林知青。全靠她盯着。
可咱们大队这么大摊子,她也快忙得脚打后脑勺了。你们那边……”
李队长和孙队长立刻明白了,这是要谈条件,也是实情。
人家凭啥白白把救命的法子拿出来,还搭上唯一的“技术员”?
“老赵,条件你开!”李队长一拍大腿。
“只要能把麦子救回来,石灰、硫磺我们自个儿出!
另外……我们两个大队,凑五十个工,帮你们干三天重活!怎么样?”这年头,劳力就是最实在的筹码。
孙队长也赶紧补充:“对对对!工分我们记!绝不让你们吃亏!
另外……林知青过去指导,我们按最高工分算,每天再单独补贴她两个鸡蛋!”这已经是他们能拿出的最大诚意了。
赵有才心里盘算了一下,觉得这买卖不亏。既能救人于水火,又能给大队捞着实惠,还能让林知青得点好处。
他点了点头:“成!看在咱们多年交情,加上你们也确实困难的份上。
不过咱丑话说前头,法子我们教,林知青也可以过去指点,但能不能成,能成几分,我们不敢打包票。
而且,林知青就一个人,得分头跑,你们得把人组织好,听她安排!”
“一定一定!”两位队长如蒙大赦,连连答应。
赵有才这才把林听淮叫过来,把事情说了,尤其强调了工分和鸡蛋补贴。
林听淮看着两位队长急切而恳求的眼神,又看了看赵有才,心里明白,这是将技术推广出去、挽救更多粮食的机会。当然也能稍微改善一下她们三人的伙食。
她点了点头,没有推辞:“赵队长,两位队长,我尽力。
但就像赵队长说的,我需要先实地看看麦苗的具体情况,才能确定怎么用药,用量多少。
而且这病拖得越久,效果越差。”
事不宜迟,林听淮立刻跟着李队长和孙队长,分别去他们大队病情最重的田块查看。
情况果然比红星大队当初更严重,许多麦株茎秆上已布满孢子堆,整体枯黄面积巨大。
她根据实际情况,调整了石硫合剂的建议浓度和喷洒重点。
并在每个大队挑选了几个脑子灵光、手脚麻利的年轻人,现场培训。
教会他们如何熬制药液、如何观察火候、以及喷洒的要领。
“记住,重点是叶片背面和茎秆下部,一定要喷透!熬制的时候火候宁过勿欠,但喷洒时宁稀勿浓,小心烧苗!”她反复强调关键点。
接下来的日子,林听淮真正开始了连轴转。
白天,她要在红星大队盯着大本营的防控扫尾工作,抽空还要跑去东风和前进大队检查进度、解决突发问题。
晚上回到小屋,常常累得话都不想说。
周晓梅和苏玉看着她日渐消瘦,心疼不已,只能尽力把后勤做好,烧好热水,留好饭,帮她记录一些简单的数据。
就在林听淮奔波于三个大队之间,竭力挽救那些尚存一线生机的麦田时…
距离较远、未能得到及时指导的几个大队,情况已经无可挽回。
秆锈病如同燎原的野火,在最适合其滋生的气候条件下,将一片片麦田彻底吞噬。
原本应是绿浪翻滚的田野,如今只剩下大片大片枯黄倒伏的麦秆,在风中发出绝望的簌簌声。
别说抽穗灌浆,许多麦株连正常的生长都已停止,彻底绝收已成定局。
而被林听淮指导过的东风大队和前进大队,虽然也因为延误了最佳时机且病情过重,损失了近半的麦田,但终究保下了一半多的收成。
这与那些近乎全军覆没的大队相比,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红旗大队则因防控最早、最彻底,加上林听淮的精准指导,损失被控制在了两成左右。
田里的麦子虽然长势不如往年旺盛,但大部分都已顺利抽穗。
穗头虽略显瘦小,却实实在在地挂着沉甸甸的麦粒,预示着秋后至少能保证基本的口粮和上交任务。
这鲜明的对比,再也无法被忽视。
公社王主任的办公室里,电话响个不停,都是各大队告急和诉苦的声音,甚至有情绪激动的村民开始质疑公社的决策。
王主任坐不住了,压力如山般压来。
他不得不放下身段,亲自带着一脸不情愿的王技术员,再次来到了红星大队。
打谷场上,赵有才陪着笑脸,林听淮则安静地站在一旁,脸上带着连日奔波留下的疲惫。
“林听淮同志,”王主任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和蔼,“之前公社对情况的判断可能有些偏差。
现在其他几个大队的情况非常严峻,你看……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毕竟,这都是集体的财产,关系到很多社员的口粮啊。”他绝口不提自己之前的漠视和否决。
王技术员站在旁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话,但那眼神里依旧残留着一丝不愿承认错误的倨傲。
林听淮看着他们,心里并无多少波澜,只是觉得有些可悲。
她摇了摇头,语气平静而肯定:“王主任,王技术员,不是我不愿意想办法。
锈病防治的关键在于早期介入和精准用药。现在病害已经进入晚期,孢子大量扩散,植株生理机能严重受损。
特别是那些病情最重的大队,麦株的输导组织已经被破坏,即使现在用对的药,也无法逆转了。
就像人病入膏肓,再好的药也难以回天。我……真的无能为力。”
“林听淮同志!”王主任眉头皱起,语气带上了几分不悦和怀疑。
“你要以大局为重!怎么能因为之前公社没有采纳你的建议,就心存芥蒂,见死不救呢?这可不是一个知识青年应有的态度!”
王技术员也终于忍不住,阴阳怪气地插嘴:“就是,年纪轻轻,不要恃才傲物嘛!有什么条件可以提,但挽救集体财产是首要任务!”
林听淮看着他们,只觉得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到了这个时候,他们首先想到的竟然还是她的“态度”和可能存在的“条件”。
她深吸一口气,直视着王主任,声音清晰却不带任何情绪:“王主任,我说的是事实,与个人恩怨无关。
庄稼的病情发展有其客观规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如果您不信,可以亲自去那些大队的田里看看,拔起一株麦苗,看看它的根部和茎秆内部,是不是已经坏死发黑。
我现在能做的,最多是帮病情稍轻的公社巩固一下效果,尽量减少最后的损失。至于那些已经枯死的……真的没办法了。”
王主任看着她坦荡而坚定的眼神,又瞥了一眼旁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的赵有才,心里也明白了几分。
但他拉不下面子承认自己的重大失误。
只能板着脸,训斥了几句“要加强学习”、“要服从集体”之类的套话,便带着王技术员悻悻离去。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
几天后,当其他大队绝收的消息彻底确认,恐慌和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受灾的村民中蔓延开来。
辛劳一年的指望化为泡影,年底的口粮、上交的公粮全都成了泡影。
终于,有情绪激动的村民聚集起来,先是到各自的大队部讨要说法,随后人越聚越多,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去找公社!是公社那个王技术员瞎指挥,用了不对的药,才害得咱们颗粒无收!”
绝望的人群如同找到了宣泄口,浩浩荡荡地朝着公社大院涌去。
平日里还算肃静的院子,此刻被黑压压的人头和各色激动的呼喊、哭诉填满。
"还我们粮食!王技术员滚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挥舞着枯黄的麦秸,声音嘶哑。
"我家五口人就指着这几亩麦子过活啊!这下全完了!"一个中年妇女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痛哭。
"公社必须给个说法!用了你们的药,麦子全死了!"
"..."
愤怒的村民们越聚越多,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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