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总是漫长的。远方的城市充满活力，彻夜跳动着七彩的光，而露明所在的地区分外宁静，犹如沉浸在睡梦中的老人一般。
“夕，早上好啊。”
凌晨五点，周围一片漆黑，天仍旧没有要亮的迹象。露明已经悠悠从床铺上爬起去把屋子里的灯打开，看上去却完全没有什么没困意。
“早上好，你起得这么早啊。”
小说被盖在离夕不远的地上，已经是差不多看完的样子。夕本人则是低头看着手里的一块金色的老旧怀表，无法看清表情。
也就是说，昨晚不止看手机，还在看小说啊，那死神应该的确具有夜视这个能力。
露明想着，简单应了一声，捡起同样被安置在一旁的手机。露明看了看屏幕使用时间，显示结果是夕昨晚一直在看视频，一直到三点左右，至于为什么没有再继续看了，大概是因为看到了手机的低电量提示了吧。
露明从柜子里拿出充电器，一边向插座那边走过去一边看着夕昨夜的浏览记录，大体上都是平时自己会看的内容，估计是看到感兴趣就点进去了吧，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露明给手机充上电之后，又转头看了看全神贯注盯着怀表的夕，还是决定不打扰她，先去洗漱。
洗漱完之后，露明发现夕已经将怀表收起，又开始读那本差一点看完的小说。
“时间确定了吗？”
露明给了夕一包充当早餐的压缩饼干，在她的身旁坐下。
昨天和夕相遇的时候夕也在低头看着些什么，将那个东西收起之后夕就朝着某个方向移动，要处理的工作，也就是车祸，就正正好好发生在夕的眼前。如若想达到这个效果，仅仅靠预测的地点是不够的，还需要时间与之配合。怀表恰恰能代表时间，而且能让夕暂时放下将要读完的小说的，也大概只有工作了吧。
至于为什么预测时间比预测地点更麻烦，可能是因为时间比空间更加复杂之类的吧。
“……在下午两点到晚上九点之间。”
夕略带迟疑的接过压缩饼干拆开包装和露明一起吃早餐。说实在的，这种压缩饼干又硬又糙，除了能量高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好处，肯定只是露明买来填饱肚子的便宜货而已。
两人喝了些水，夕不出所料地又开始读那本小说。露明则开始做准备外出:先把书包里的东西尽数倒出，然后将充电器，身份证，衣物，伞还有一些平时存下来的钱塞进书包，手机则是揣在口袋里。其他的东西不必多说，带身份证是因为夕预测的时间覆盖到了晚上九点，这也就代表了有可能会在外面呆到很晚，要做好住酒店或旅馆的准备。年龄方面也不用担心，露明今年刚好成年。
另外，钱的组成大致是:母亲每个月寄来的生活费、奖学金、偶尔打工赚的钱。有现金，也有存在手机里的。平时露明的开支也不大，能省则省，钱也这么存了好几年，所以这笔钱的数目其实挺夸张的，就算大手大脚一点，花七天以上绰绰有余。存钱目的当然是为了给自己的未来留个保障，但现在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露明准备好之后，看到夕还在看小说，一时兴起，就悄咪咪的蹲在她的身旁。夕有些不明所以，以为露明想看小说，便将小说往露明那边偏移了一些，虽说现在书上的内容是“后记”这个部分的末尾处，并没有什么好看的就是了。
露明大概是没想到夕的反应吧，瞥了一眼一本正经的夕，觉得就这么站起来好像不太好，就蹲着陪着夕看完了这本书的最后一段。
“走吧？”
露明双手撑膝起身，伸出一只手对夕发出邀请。
“要去哪？”
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前，夕就已经抓住了露明的手，也就是表示自己同意了这个邀请。
“去晨跑哦。”
露明手上稍稍用力，轻而易举地将夕拉了起来。明明对方看上去比自己高大一些，却给人一种轻盈的感觉，大概是死神身体特制的缘故吧。
在穿鞋子的同时露明回头看了看安分的待在这个小空间的那本小说，久违地把它装进书包，再一次带上它出门。
街道还是如同二人归来那般冷清静谧，宛如时间停止在那时一样没有一丝变化。几只飞虫星星点点地围绕在某些人家前的昏黄的灯泡下，还未被清理干净的落叶被风协同着不知奔向了何处。
露明静静地做着准备运动，夕站在她的身旁看了一会，也模仿着对方的动作开始活动身体。
在学习日，露明通常在凌晨五点出门开始晨跑。锻炼身体是其次，主要还是为了上学不迟到。在这个时间点开始跑能在首班车出发前跑过好几个公交站，然后在六点左右坐上赶来的首班车，就能在迟到之前到达学校。
虽说上学这种事情已经不用再干了，但生物钟早已定型，早起这个习惯一时半会是改不了的，而且今天要陪夕到市中心那边处理工作，还不如早些过去，免得到时候有个什么意外又要紧赶慢赶地过去。
感觉差不多了，露明就提醒了一下夕，两人并肩开始了慢跑。街景不断后退着，空旷的道路上回荡着两人的脚步声。
“诶呦！露明。”
前方的拐角处突然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或许也说不上，因为露明大概也有预料到这个状况。
“啊哈哈，没想到这么巧啊。”
眼前的中年妇女脸上挂着豪迈的笑，毫不见外地加入了队伍。不过她并不能察觉到什么队伍就是了。
“嗯，好巧。”
露明自然地陪笑，在对方无法察觉的限度内渐渐加快了脚步。
中年妇女名为钱姐，是露明刚搬来这里不久晨跑的时候遇到的，那天她也像今天一样直接靠了过来，大概是担心和好奇一个小孩怎么会在一起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偏远的地方吧 。
后来露明花了点时间稍微了解了一下钱姐的状况，发现她现在和丈夫在这个地方经营早餐店，而且晨跑时间并不固定，完全看自己醒来的时间。稍微斟酌之后，露明就决定把自己的晨跑时间提早至五点，这样只会偶尔遇到她，也并没有在刻意躲着对方的不自然感，毕竟周末的时候还要去她的早餐店里吃早餐，选择那里也不是因为什么，只是她有时会给自己提供优惠甚至免费的早餐罢了。只不过露明大部分时候是拒绝的，即便对方没有这么觉得露明还是不太喜欢欠别人的人情，当然，有时候欣然接受也不是什么坏事。
钱姐今天依旧打着哈哈在问“学习
怎么样？”“最近还好吧？”这种类型的问题，露明也还是用“还是和之前一样吧。”来敷衍对方。虽说钱姐是完全出于善意才问的，不过仅仅只有满腔善意而给予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帮助的话，那么这种善是不必要且非常不好应付的。
不过对付钱姐，还是有比较简单的方案的。
“都跑这么远了？我得回去了。”
钱姐还要回去开店，跑得太远是不行的，稍微加快些脚步就能更快摆脱她。
露明与钱姐道过别后，继续和一言不发的夕向前跑着。刚才露明也有在留意夕，不过除了钱姐刚凑过来的时候夕打量了一下她，就没有什么其他的反应了。
依旧是六点左右，露明停在了平常那个公交站旁。此时天也完全没有要亮的迹象，只是路上已经依稀有车伴着鸟鸣驶过。
“休息一下吧，公交车很快就来了。”
露明喘着气到公交车站后方的便利店买了矿泉水，当然也给夕带了一瓶。
“死神是不会累的吗？”
明明跑了这么久看上去却完全没有疲惫的样子。
“大概吧。”
“是喔。”
两人各自喝了些水，等了一两分钟便乘上了公交车。此时车上的人很少，两人依旧到了最后一排落坐。
“刚才那个人是谁？”
刚坐稳不久，夕冷不丁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领居。”
山峦间浮上的一点明亮的白渐渐蔓延开来，而夜好像并没有完全被驱散，仍给这个城市的天留下了一点淡淡的灰。窗外的光景变化着，老旧的城区犹如时代更迭般被繁华的城市所取代。
透着微光的车厢内充斥着仿佛永不止息的交谈声，而此时露明和夕正站在车门处准备下车。实际上，她们只是在刚开始人少的时候坐了一会，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距离市中心愈来愈近，车上的人就渐渐多了起来，其他人因为看不见夕而就只能看到露明旁边有一个空位，也就会自然而然地过去坐下，而夕接触不到除了露明以为的人类，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大概会导致一种非常奇怪而有喜感的重叠状态吧，所以两人就选择了站着。
总之的话，在几次转车加上路途上的些许拥堵之后，两人顺利地在10点半到达了市中心。
人流与车流时而相向，时而交错，又在某处分支成大大小小的支流。名为繁荣的喧闹与嘈杂不绝于耳，让习惯相对安静环境的露明还有些不适宜，虽然刚才车上有很吵闹，但两者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不过也有好处：露明和夕交谈时声音会被盖过，不用刻意去把声音压得太低。反观一旁的夕还是一副淡然的模样，露明的印象中夕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
“能确定具体地点了吗？”
毕竟距离预测开始已经过去蛮长时间了，范围应该缩了不少。
“还没，不过大概位置在那边，辉华商场。”
“那麻烦你带一下路呗。”
露明是第一次来市中心，辉华商场只是略有耳闻，不过夕在工作和打发时间观察人类的时候会到处跑，肯定非常了解这个地方。
只不过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夕会直接穿透过除露明以外的人类，同时这里又是人山人海，就会导致两人一个不小心就会走散，彼此也没有联系对方的手段，一旦走散就会相当麻烦。
“我说，我们要是走散了该怎么办？”
“这个……嗯，你抓着我就好了吧？”
露明当然也想到了这个方法，只不过觉得这样神经好像有些大条就没有提出。
露明看着夕伸过来的手，有些犹豫，直接抓手有些亲密，抓衣袖又有种距离感……最终，露明的决定是折中，也就是抓手腕。
夕看了看两手的连接处，也没说什么，接受了这个结果，开始带着对方前进。
夕的手抓起来还是伴随着那般虚无，给人一种患得患失的感觉但换种角度看，结结实实抓住了别人抓不住的东西，是不是也可以稍微有些安心感呢？
人虽然多，也不至于没有地方可以走，但两人几乎是贴着的，因为露明的手动作幅度不能太大，那样看起来会很奇怪。夕可以穿透行人，但还是会偶尔被避让行人的露明撞几下她也不介意，毕竟也是没办法的事。
辉华商场是这个城市内最大的商场，格式各样的店铺罗列其中：服装店、玩具店、火锅店、奶茶店数不胜数，放眼望去，也是几乎到处都挤满了人，也就是说，露明接下来还有好一段时间要抓着夕的手腕行动。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露明的声音在这片杂乱无章的喧闹中只有夕能够听见。
来都来了，而且时间也还充裕，就随便逛逛吧。
“嗯……你来选吧。”
露明也没有什么想起的地方，左顾右盼了一会，瞥到了二楼的一家奶茶店，又想起昨天雨芯说过的话“冰奶茶这种气温喝才爽啊”，突然就有些想尝试一下了。
露明和夕一同来到二楼的奶茶店排队。相对来说这里的人比较少一些，在这里排队也不用担心走散的问题，但露明还是没有松开拉着夕的手，大概只是觉得松开了待会又得拉上有些麻烦吧。
“夕想喝什么？”
毕竟待会点单只能由露明完成，还是尽快问一下夕的意见好一些。
“我也要吗？”
“当然，待会总不能只有我在喝吧？”
夕也没有再拒绝，略加思索后点了最便宜的柠檬水，而露明因为完全没有经验，随便点了一个招牌奶茶。
露明拉着夕的手腕走在路上，两人各自喝着自己的奶茶。其实露明有些好奇其他人眼中夕现在的样子:夕手里拿着一杯通常情况下可以被人看到的奶茶，而她本人无法被人看到，那么在其他人眼中是怎么样的呢？从周围的人的反应来看，应该是没有什么异常的，或许奶茶受夕的影响也无法被看见，又或许这个情况被合理化了。反正也无从得知，就算知道了，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处吧。露明干脆就不去想了。
“感觉怎么样？”
“嗯……很，奇妙的感觉。”
中性而有些敷衍的回答，不过毕竟是夕，也有可能真的是初体验带给她的感觉吧至于露明的感想嘛，说实话并不太好，在低气温下喝冰，味觉会完全被冷麻痹，而且那种刺骨感也瞬从口腔爬便全身那种感觉，还是不舒服居多。另外，稍微缓了一下之后，奶茶的那股甜就会莫名地升上来并残留在口中，也不是一种好的体验。所以露明也有些觉得夕可能在顾忌自己才给出那样的回答。
“你呢？”
“还好吧，不过我不怎么喜欢甜食。”
越是容易被喜欢上的东西，相对的就越是容易被讨厌。
“那，要不要和我交换，我的这个不甜。”
夕将自己的那杯柠檬水递到有些呆愣住的露明那边，见对方直勾勾看着自己好像并没有要交换的意思，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失礼了。
“吸管，也换一下吧？”
这算什么？明明是自己点的奶茶现在却说不喜欢甜食，怎么看都很任性吧？夕却还是在替露明着想，想和露明交换奶茶，是没意识到还是并不在意呢？
“不用啦。”
露明突然觉得，试着去接受之前不能接受的事物好像也不错。
“走吧，去那边。”
露明拉着欲言又止的夕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脸上似乎挂着淡淡的笑意。
露明和夕一边喝着奶茶，一边闲晃，夕突然见到一间服装店，又看了看身旁露明单薄的衣服。
“要不要去买些衣服？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没事，都习惯了。”
刚开始一个人生活的时候连衣服都买不起，而自己的那些也很快就不合身了，所以每次的冬天都只是穿着邻里送的旧衣服和免费的学校外套，那时候的确有些难熬，但终究还是适应了，就算现在有这个条件，也再无买新衣服的想法了。
“你想买的话也不用客气哦。”
“我就不用了。”
两人将喝完的奶茶瓶丢掉，又到处乱晃了一会，随性进了一家人比较少些的店。店内的货架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公仔，大部分都是偏可爱风的小动物，小至手指大小的挂饰，大至可以整个抱着的等身抱枕。暖黄的灯光如朝阳般打下来，整家店犹如一个动物大家庭。想到女孩子的房间，大抵都是温馨而和暖的吧，少女系的床铺被子，桌前床头摆满可爱的玩偶、动漫和游戏的周边。露明那个小空间却与之恰恰相反，连普通标准都达不到，只是能活下去的程度而已，更不用说公仔这类饰品了。但现在好像买一两个也无所谓吧，而且待在夕的身边露明总会有想带对方体验一下新事物的冲动。同时对于露明自己来说，这些也是未曾体验的新事物。
在引领别人前进的同时，自己也会自然而然地不断前进，或远或近，或快或慢；在改变他人的同时，自己也会不知不觉地被他人改变，或多或少，或好或坏。
然而，与以往的露明相比，现在这样真的算是前进了吗？
在店内转了两圈，露明给夕挑选了一个特殊的公仔:一只藏在角落的不起眼灰色小狼挂饰，它不像其他公仔有丰富生动的表情，只有一张扑克脸，像是一只在暗处纵观全局的独狼，感觉各种各样的地方都跟夕很像呢。
“这，很像吗？”
这种灰毛大饼脸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吧？
“哪里都挺像的啊。”
不过再怎么说也是别人送的礼物，夕最后还是欣然接受了。
“那回礼呢？”
虽说钱都是由露明出，但礼物的价值从来不止于金钱，而且对于夕的选择露明也有些期待。
“这个吧。”
夕的视线移动着，很快就锁定了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橘猫挂饰。
“为什么是这个？”
“感觉。”
感觉啊，露明倒是有种被忽悠的感觉，不过夕还是那副清冷的模样，就当是那么回事吧。
露明付了钱，又仔细看了看那个橘猫挂饰。总感觉，和自己昨天在小巷子里遇到的那个老猫有几分相似呢。
露明将书包挎至身前，将两个挂饰挂在同一个书包链上，顺便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正午十二点多了，跟夕预测的时间只剩一个多小时了，而且因为早上只给手机充了一会电，现在剩余的电量也不多，或许去买个充电宝会比较好一点吧，之后跟着夕行动也能方便不少。另外，还收到了班主任同意请假的消息。
因为露明是低着头在走，注意力一时没有放在路况上，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一个人。
“啊，抱歉。”
露明下意识抬头，对上了对方迷茫黯淡的眼神和憔悴的脸庞。他身上的衣服有些脏，看上去几天没洗的样子，还夹杂烟草和酒精的气味，胡须也密密麻麻，看上去完全没有整理过。在这个热闹的商场里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显眼。对方手里也拿着手机，刚刚大概也在低头看着什么，也是两人相撞的原因之一吧。
对方将鸭舌帽压低了些，摇了摇头就快步离开了。露明的目光跟随着他移动了一段距离，但又很快收了回来。
“怎么了吗？”
刚才那张脸，露明似乎在哪里见过。不过现在露明也懒得纠结这些了。
“没事。”
“那走吧？”
刚刚因为要将书包挎到身前所以不自觉松开了夕，而现在夕的手又理所当然的伸了过来，让露明有些错愕。
露明吐出一口气，轻轻牵起夕的手。夕也完全没有介意的样子，倒不如说，刚刚一直被抓着手腕感觉挺奇怪的。
果然，露明还是有在前进的嘛。
虽然，只有这一小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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