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宣离开后动作迅捷，三步并两步很快下了楼，再敲开房东的门。
门打开一道缝，缝里露出房东皱皱巴巴的半张脸，那只黑溜溜的眼睛死死盯住她，不知藏了多少阴暗。
此前关于那佛法的讨论之后，她单独找过相巽讨论，为何房东是白棋而小女孩是黑棋，如果按正常对于黑白的理解，这二者应该与现状相反。
而相巽给的答案是，阴阳太极，阴中有阳阳中有阴。
不过眼下...她倒是觉得房东大约是彻底的黑。
而也许是太久没有这样近地观察过眼前这个女人，林宣现在居然发现她比第一次见时又要苍老许多。
尽管只有一道缝，仍旧能看见她佝偻着背，身高甚至不及林宣腰的高度，只能极尽抬头才能对上林宣视线。而她脸上的法令纹直接连到嘴角，眉心纹路深了好几分，头发也近乎全白。
身上那件万年不变的粉紫色长裙，则在时间的磨洗下越发油腻暗沉。把着门的那只手腕上的佛珠，此刻也黯然无光，甚至居然显出某些类似肉类的纹路。
林宣开口，“我需要换房间钥匙。”
房东像是整个人都被抽去了神气，听着她这话，许久没有反应，最后才低声吸了口气，慢悠悠地问，“几号房间。”
声音死气沉沉。
分明按推断她应该不过三四十岁的年纪。
“305。”
房东找钥匙的动作停了一瞬，接着才猛地抬头，回过神后瞪着眼睛看林宣。
她作势就要把门关上，林宣眼疾手快，先一步把脚抵在门板上。房东又使力去推门，然而她再拼尽全力，两人和这道门都不为所动。
林宣有些惊叹于房东的虚弱，她分明只轻轻一踩。
“换钥匙，”她重复一遍，声音冷下来继续说道，“原本就是由你给钥匙定房间而非副本的规则，也就是棋盘最开始的布局。如果这是规则规定的，那当初你给最后一名玩家钥匙，被打断也阻止不了你让他待在哪个房间。”
她逻辑缜密，语速又尽量压低以让对方能够理解她的论断，“到现在你又明面上打破规则，利用那些已死之人的影子来顶替玩家作为白棋使用，这样的代价，你...已经体会到了吧。”
房东眼中闪过一丝恐惧的神色，手上立马松劲，门砰一声撞到侧墙上，她的整个身子露出来，似乎显得拘谨又惶恐。
林宣则乘胜追击继续道，“坚持不给钥匙，又会受到什么惩罚?”
房东死死瞪着她，林宣这才发觉她是下三白眼，只是很少与她视线交流便也不曾发现。
“...哼。”房东冷笑了一声，卸下钥匙。
不等林宣伸手去拿，房东将钥匙一扔，接着猛然关上门。钥匙随后落地，清脆地叮咛一响。
林宣不言，片刻后蹲下拿起了钥匙转身离开。
棋局到如今这步，曾经白棋的优势已经被消磨大半，而他们要为黑棋争取赢面。
305在连接以前的黑棋和江屿他们所安置未来的棋子的核心，如果被占，那基本是必输局，因此非常重要。
不过在过午夜十二点黑棋顺利落子到江屿在305施加保护的这段时间里，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事实上她也拿不准。
那句相信，却是发自真心。
她站在门前，长呼出一口气，最后打开门。
房间里十分昏暗，她走进去，身影便整个被吞噬。
另一边，为了保证不出现401到405连成五子的情况，随后江屿换到了最无威胁的506房间，赵文舟和周江宛则分别在原本的401和402之内。
四人分别驻守四间房间，作为与房东对弈的最后防线。
午夜十二点过后，江屿准时站在门边，手中的红绳重新出现，预示上一轮黑棋落子完成。
他按下把手，屋外的黑比房间的黑暗显得淡些，他的眼睛倒是格外明亮，细碎地闪着微光。
此前他一直没有入睡，而是在心中不断盘算。
始终有一片阴云在他心中笼罩，他潜意识里仍旧觉得很可能会发生什么意外，因此他决定，在真实上白棋落子阶段的宵禁期间再出一次门。
争取将白棋落在他目前的位置。
在棋盘之上，要黑子获胜，这是唯一的最优解。
空荡的房间内有些许阴冷，江屿忽地想到赵文舟或许还会担忧，笑了笑。他轻声走出门，长呼一口气后静静盯住门板直至其合上。
白棋落子明面上至少是完全依照那三条规则。
丢钥匙，迟到，和宵禁。
但总有些可能的情况，至今都没有发生过，比如...房间至多两人。
他脑内忽地灵光一闪，顿了顿关上门后，楼道里的风很大，吹得他莫名背后发凉，那点阴云也终于厘清。
他的手按在把手上，迅速卸下红绳，但犹豫是否会发生他所预想之事时，他听到一点异样的动静。
...是人的脚步声！
不，不是人。
他几乎瞬时反应过来，是他见过的那些黑影。
脚步声要比人的步子怪异许多，一步重，一步轻很有节奏地交错。
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尽管细微，却贯彻整栋楼回响，每个房间的门都轻微震颤，楼道也似乎晃动。
直觉下，他迅速握紧红绳，沿着楼梯迅速下楼。
而等他刚到3层，就听到了林宣吃力的一声震吼。
他隐约看到了两三个交错的黑影，在305门前...重叠成一整片乌黑，正疯狂地往门里挤。
影子遮挡住暗淡光线的部分，正以诡异地蠕动着，而此时尽头处厕所上的灯忽然开始闪烁。
他心中大喊不妙。
这光亮就仿佛阵前曲一般，黑影只被光亮照出一刻形态，于是那些人都只显露一半的形体。从头顶开始，身体被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或是从眼下将两只眼睛隐进黑影里，或是直接对半劈开。
一半身体还存在实体，穿着正常的衣物，衣物包裹寻常的皮肤，另一半则全是影子。
影子那边还在不断散发蒸腾的气体。
而那些黑影，短时间内已经破开了门，便鱼游般朝房间里涌了进去。
江屿三两步跨过去时，灯已经灭了。
而他面前，只有这道冰凉的门板。
楼道里静得吓人，甚至房间里刚才还有的仅存的林宣的声音，也消失不见。
他握着把手，额头覆上一层冷汗。此时连能够商量的人都没有，他只能强迫自己镇静。
现在，两处房间违背规则，401的他，在宵禁时间离开房间，305的林宣...房间里超过两人。
基本在同一分钟之内，时间上大约并没有太大前后差异。而联系到第一天那个迟到的男人，时钟被拨动了一瞬，所以时间的前后差异对房东来说可能也不是难题。
只取决于房东的意愿。
而他只有一道红绳。
红绳在同一落子时间段里只能作用一次。这是一个电车难题。
他咬了咬牙，暗骂自己早该想到这一层，他呼吸越发急促，手握成拳狠狠砸在侧边的墙上。
沉默两三秒后，他将红绳飞快系在305的门前，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如果可能，他用自己一命换林宣对自己的恩情，而后希望赵文舟离开副本后，彻底忘记他吧。
......
第四日清晨。
门被敲响时，江屿有一瞬的愣神。
他迅速朝手腕上看了一眼，红绳居然再次出现了。
在脑内飞快回顾片刻后，他猛地松了口气。以往红绳只会在棋子落点结束后下一落子时段开始时才会出现，而现在出现，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他恍惚片刻，闭着眼扯出个笑，一边思索着一边走到门口开了门。
“你昨晚干什么了?”
一打开门迎面便是赵文舟焦急的质问。
“我...”
“你又不把自己当回事?”
赵文舟语气十分不悦，见江屿不言，他长叹口气，眸子颤动之间再度开口，“你是不是把红绳放到305去了，可是...可是如果你这里...”
“红绳还在，昨晚应该算无事发生。”江屿忙打断他，抬起手腕晃了晃解释道，赵文舟却低下眉目，不看他的眼睛。
“所以呢?”
“我和林宣如果算同时违背规则，落点就不会判定，我的红绳没有发生作用，所以在12点白棋落子前再次出现了。”
赵文舟紧皱眉扫了他几眼，在几个念头里他确实很想打眼前这人一顿。
这分明只是结果，而整个过程中江屿作出的选择，又是牺牲自己。
这人神经病吧，有自毁倾向就不要...不要招惹他。
他心底杂乱的情绪混作一团，他分明是在意江屿的，江屿大概也知道，可为什么这个人总是在莫名其妙地以牺牲来成全他。
赵文舟不理解，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呢？
于是他猛地提起拳头向前，混乱的思绪加速了拳头的前进，而江屿也分毫不躲。
他握紧拳，最后只停在江屿眼前几厘米距离，而后落下重重捶在了江屿胸口上，后者闷哼一声，忙道歉几句。
“...别和我说对不起，”赵文舟的声音很沉，转过身常舒出几口气，“你，现在要做什么?”
“先在这里下白棋。”
“然后呢？”
“...确认林宣安全。”江屿的回答没过脑子似的，他回身扫了江屿一眼，“我昨晚听到动静，早上已经确认过了。那我看着你下。”
“...好。”
在赵文舟全程视线中，江屿将红头绳系在了506的门前，布置完这里的工作后他们就将506的钥匙丢进马桶里，冲水之后钥匙彻底消失。
接着是要再次确定林宣的安全。
赵文舟已经敲过门，当时林宣应过声，只是再次到门前时，敲了许久的门却都没人应，赵文舟正皱眉疑惑，准备破门而入时，里面终于有了回应，“...没事。”
这声音暗哑，满是疲倦。
听脚步声，她的步子很是沉重，一步一顿地挪到门附近打开门后，屋内混合着酒味的血腥气顿时扑了两人满脸。
赵文舟屏住鼻息，迅速扫视林宣上下。
脖子上有几处乌青，灰色卫衣上数不清沾了多少大小血迹，而身体上，手腕脖子还有小腿上的血迹则已经被擦拭干净，只留有浅淡的痕迹。
林宣只低沉着眼，而后轻笑一声，故作轻松道“任务成功。”但其余两人对于她这调节气氛的话语都回以满眼的担忧和不解。
眼见着赵文舟要开口询问，她迅速咳嗽一声，“让让...我，去洗漱。”
她的声音更显暗哑，只扫赵文舟一眼，便从两人错开的缝隙里挤了出去。
而她离开后，屋内才显出真容，赵文舟低呼一声后下意识退开一步。
狭小的地面空间上，横竖躺着三个男人。
一个面朝地板跪着，被折断了胳膊，胳膊指着天花板。血从他额头处蔓延开来，在地上像开了一大片花。
一个面向他们这处，张大嘴和眼睛，似乎满是不可置信。肚子上受了重击，腰以诡异的角度反向扭曲，身上则混杂了一大片脏污的暗红色痕迹。
另一个被拧断脖子，头转了180度，身子朝外头则盯着窗口的方向，眼眶里只剩一片红色。
... ...
第四天，白棋落在403，黑棋落在302。
而早餐时间，三个影子都没有再出现，空荡的三个椅子散落在人群中。
房东似乎又老了许多，端着碗的手都在不住颤抖，她步履蹒跚地放下餐盘后又担惊受怕地小跳着离开。林宣只瞥她一眼，她便险些腿一软摔到地上。
昨晚发生了什么，想来只有林宣本人知道，但她不肯说。
也便没人去问。
梁述的神情则显得尤为微妙，不觉在林宣脸上打量许久，连带着其余人也朝她扫视，林宣觉得厌烦，便转回头闭目养神了。
过午饭后，他们来到305门前，林宣走出门时，扫了扫两人，看得出她已经万分疲惫。
于是三人只交换个视线，林宣便点头离开。
赵文舟轻轻叹了口气，道，“...这次，我来吧。”
“嗯。”
305会如愿在今晚午夜十二点成为黑棋。
在昨夜的大胆尝试后，他们收获了意外之喜，即在极短的时间里同时触发规则，将会对白棋判定失效，也就为他们争取了有利时间。
这也是江屿所规划的棋局的最后一块拼图。
第五天，他们会验证白棋落于506，黑棋落在305。
而后，引导棋局走向唯一的终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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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红白黑（二十一）终点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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