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吹动老梧桐的枝叶，在居民楼斑驳的外墙上投下细碎的光影。苏晚晴站在三楼楼梯拐角，手心里的钥匙被体温焐得发烫。门内传来母亲压抑的咳嗽声，像破旧的风箱在喘气，每一声都扯着她的神经。
推开门，妹妹小萌正在厨房熬粥，白瓷碗沿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姐，你回来啦！" 小萌关掉燃气灶，围裙上沾着米粒，眼睛却亮晶晶的，"刚才医院打电话说，妈妈的住院押金到账了，是不是你......"
话没说完就被母亲的咳嗽打断。苏晚晴快步走到卧室，看见母亲正扶着床头柜喘气，指节泛白如纸。她赶紧倒了杯温水，指尖触到母亲手背上的骨节，比上个月又突出了些。"妈，医生说下周就能安排手术。" 她轻声说，不敢去看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
母亲接过水杯，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晚晴，你是不是......" 浑浊的眼睛里映着女儿眼下的青黑，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只是摩挲着她腕骨上的淡褐色胎记 —— 那是父亲去世那年，她跪在滚烫的柏油路上磕头时留下的。
厨房里飘来焦粥的糊味，小萌慌乱的道歉声混着碗筷碰撞响成一片。苏晚晴帮母亲掖好被子，起身时瞥见床头柜上的台历，10 月 15 日那页被红笔圈住，画着歪扭的小蛋糕 —— 是母亲记着她的生日。
"姐，这到底怎么回事？" 小萌把糊掉的粥倒进垃圾桶，突然转身抓住她的胳膊，"昨天你说手术费有着落，今天医院就收到五十万，你是不是......" 少女的眼睛里泛起泪光，盯着她胸前的木质胸针，那是父亲留下的最后礼物，此刻正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苏晚晴别过脸，望向窗外晾晒的校服。小萌的白衬衫领口磨出毛边，袖口还留着去年画水彩时的蓝紫色痕迹。"别瞎想，" 她扯出个笑容，指尖划过妹妹翘起的刘海，"是工作室接了个大订单，预付了定金。"
谎话在舌尖发苦。昨夜从工作室回家后，她在阳台坐了整宿，看着支票上的数字在月光下变成无数只黑色的蝴蝶，扑棱着翅膀要啄食她的心脏。凌晨四点，她翻出压在箱底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烫金的 "巴黎时装学院" 字样已经褪色，像段遥远的梦。
手机在裤兜震动，是顾言深的短信："上午九点，顾氏大厦 28 楼法务部。" 附带的定位图标像枚银色的图钉，牢牢钉在城市中心的坐标上。她摸了摸帆布包里的协议副本，纸张边缘的锯齿划过掌心，提醒着这场交易的真实存在。
"我出去一趟，" 她给小萌塞了张百元钞票，"中午给妈做点清淡的，别放辣椒。" 走到门口又回头，看见妹妹正把糊粥盛进瓷碗，眼泪大颗大颗掉在围裙上。她突然想起父亲葬礼那天，小萌也是这样一声不吭地掉眼泪，像株被暴风雨打歪的小树苗，却倔强地不肯弯腰。
顾氏大厦的旋转门吞吐着西装革履的人群，大理石地面映出苏晚晴单薄的身影。她低头看着自己洗旧的黑色小皮鞋，鞋跟处的磨损在灯光下格外明显，与周围锃亮的牛津鞋、高跟鞋形成刺眼的对比。
28 楼法务部的会议室飘着冷香，长桌尽头坐着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顾言深正在看文件，袖口露出半截银色袖扣，上面刻着精致的云纹。"苏小姐，请坐。" 他起身时，西装面料摩擦的窸窣声让她想起工作室里剪裁真丝的声音。
合同细则比昨夜的草案多了二十页，苏晚晴逐字阅读时，手指在 "禁止泄露契约关系"" 每月出席家族聚餐 ""配偶称谓使用规范" 等条款上停顿。法务总监咳嗽两声："这些都是为了确保契约的真实性，毕竟顾氏在业内......"
"我明白。" 她打断对方，笔尖停在 "甲方每月支付乙方生活津贴 2 万元" 的条款上。父亲去世后，她从未见过这么多钱，足够给小萌买最新的数位板，给母亲换进口的止痛片，给工作室换台新的缝纫机。
签字时钢笔尖在纸上洇开墨点，像落在雪地上的梅花。顾言深伸手接过合同，指尖掠过她手腕的胎记："下午会有人送你去别墅，生活用品都备好了，缺什么告诉管家老陈。" 他的声音低下来，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你母亲的主治医生换成了市立医院的院长，明天开始一对一治疗。"
苏晚晴猛地抬头，撞进他琥珀色的瞳孔里。那里映着她震惊的脸，还有背后落地窗透进来的秋日阳光，把他的睫毛镀上金边。"为什么......" 话到嘴边又咽下，她知道不该追问，这场交易里，过分的关心或许比冷漠更危险。
别墅在半山别墅区，铁艺大门推开时，满园的月季开得正盛。管家老陈穿着藏青色中山装，接过她的帆布包时，目光在磨破的包带上停留半秒："夫人，您的房间在二楼，朝南，阳光好。"
"别叫我夫人......" 苏晚晴慌忙纠正，又想起合同里的 "公众场合需以夫妻相称" 条款，声音渐渐低下去。老陈微笑着点头，仿佛早已习惯这样的纠正："先生交代过，您可以随意布置房间，衣帽间的尺寸是按您工作室的样衣规格定制的。"
推开卧室门的瞬间，她愣住了。整面墙的落地窗对着远处的江景，晨光在米色床品上流淌，床头柜上摆着个玻璃花瓶，插着三枝白色洋桔梗 —— 正是她工作室里最爱的花。衣柜门自动滑开，里面分门别类挂着全新的家居服、职业装，甚至还有几套未拆封的设计师品牌时装，尺码都是她最合身的 M 号。
"先生说，您可能暂时不方便回家取衣物。" 老陈站在门口，语气恭敬却温和，"如果有喜欢的设计师品牌，随时告诉我们。" 他指了指梳妆台上的平板电脑，"这是家庭账户的购物 APP，密码是您的生日。"
苏晚晴的指尖划过平板电脑，锁屏界面是片星空，右下角标注着 "2023 年 10 月 15 日"—— 正是她的生日。她突然想起台历上母亲画的小蛋糕，喉咙发紧，转身走向阳台。江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吹乱了鬓角的碎发，远处渡轮的汽笛声里，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下午回家收拾行李时，小萌正趴在母亲床边写作业，笔记本上画满服装设计草图。"姐，你要去住工作室吗？" 妹妹头也不抬，笔尖在纸上划出重痕，"上周林姐说工作室的缝纫机该换了，你别总熬通宵......"
苏晚晴蹲下身，握住妹妹冰凉的手。小萌的指甲边缘有些脱皮，是画画时总咬手指的坏习惯。"小萌，" 她轻声说，"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可能要住在外面，你照顾好妈妈，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
小萌突然抬头，眼睛里蓄满泪水："是不是和那个男人有关？" 她从枕头下抽出张照片，是今早她在工作室门口看见顾言深的车时偷拍的，"姐，你别骗我，我听见你在阳台打电话，说什么 ' 契约婚姻 '......"
母亲的咳嗽声再次响起，苏晚晴慌忙捂住妹妹的嘴，把她拉到厨房。瓷砖墙面上还贴着父亲生前画的简笔画，歪歪扭扭的三个人手拉手。"小萌，" 她盯着妹妹泛红的眼眶，突然觉得累极了，"妈妈的手术不能再拖，你知道的，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小萌的眼泪掉在瓷砖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可你这是拿自己的幸福做赌注！" 她抓住姐姐的手腕，指甲掐进皮肤，"爸爸去世前说过，要我们姐妹俩好好生活，不是用婚姻换钱......"
"别说了！" 苏晚晴猛地推开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陌生的尖锐。小萌踉跄着撞到橱柜，搪瓷盆 "当啷" 落地。她蹲下身捡起盆子，看见盆底父亲刻的 "晴" 字，突然哭出声来："对不起，小萌，对不起......"
姐妹俩在狭小的厨房里抱头痛哭，阳光从油污的窗玻璃透进来，在她们交叠的影子上洒下细碎的金箔。苏晚晴闻着妹妹头发上的薄荷洗发水味，想起父亲临终前的那个夏夜，他握着她们的手说："不管遇到什么，你们要像两棵并蒂莲，根须缠在一起，就不怕暴风雨。"
傍晚离开时，母亲往她帆布包里塞了袋晒干的桂花："放在枕边，安神。" 老人的手在抖，却笑得温和，"那个小伙子，看着挺稳重的。" 苏晚晴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就会哭出来，只能拼命点头，任桂花的香气裹着泪水，在秋日的暮色里蔓延。
回到别墅时，顾言深的车停在 driveway 上。他站在台阶上，西装领口微敞，正在和老陈说话。看见她的帆布包，目光顿了顿，转身走进屋。苏晚晴跟着上楼，路过书房时，听见键盘敲击声突然停下，接着是纸张翻动的窸窣 —— 他在看她的设计草图，那份昨夜忘在工作室的初稿。
卧室里，她的木质胸针被端正地摆在梳妆台上，旁边多了个首饰盒，里面躺着枚简单的银戒指，内壁刻着细小的云纹，与顾言深的袖扣图案呼应。窗外的江景渐渐被夜色笼罩，苏晚晴摸着戒指上的纹路，突然意识到，从签下名字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像这枚戒指，被刻上了不属于自己的印记。
深夜，她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轻微脚步声。顾言深的作息很规律，十二点准时关灯。月光透过纱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树影，像无数只想要抓住什么的手。她摸出手机，相册里存着父亲去世前拍的全家福，三个人站在老房子前，父亲举着她设计的第一件连衣裙，裙摆上绣着笨拙的蝴蝶。
"爸，" 她对着黑暗轻声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回答她的只有江风穿过月季花丛的沙沙声，还有远处轮船的汽笛，悠长而苍凉，像命运在叹息。
床头柜上的平板电脑突然亮起，锁屏界面换成了她和小萌的合照，背景是老房子的院子，满墙的爬山虎在风里摇晃。苏晚晴盯着照片里自己的笑容，突然发现，顾言深连这种细节都注意到了 —— 那是她最快乐的时光，也是最后一次觉得生活充满希望的日子。
凌晨三点，她蹑手蹑脚走进工作室。别墅的三楼有间空置的房间，被老陈布置成临时工作间，缝纫机、剪裁台、熨烫机一应俱全，连墙面上都钉着她惯用的软木板，贴着未完成的设计稿和灵感便签。
手指抚过崭新的缝纫机，苏晚晴突然想起下午在医院，母亲摸着她的手说："晚晴，不管怎样，妈妈希望你能快乐。" 她咬住嘴唇，从帆布包掏出那份改良旗袍的草图，在领口处添上一片梧桐叶的刺绣纹样 —— 就像昨夜医院走廊里，那个男人为她捡起的那片叶子，不经意间，已经落在了她的设计里，也落在了她的生命里。
窗外，月亮不知何时躲进了云层，别墅区的路灯在雾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苏晚晴不知道，此刻顾言深正站在书房窗前，望着三楼工作室透出的灯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扣上的云纹。那是父亲留给他的成年礼物，如今，却与某个女孩的命运，紧紧系在了一起。
这一晚，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在同一栋别墅的不同房间里，听着彼此的呼吸声，隔着层层墙壁，在命运的棋盘上，落下了第一枚棋子。缝纫机的针脚在布料上穿梭，像时光在编织一张网，将他们的未来，渐渐缠绕成一个解不开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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