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头把水泥地晒得发烫，小卖部的遮阳棚下热浪翻涌。
郑小千正踮脚整理货架高处的泡面，门突然被撞得哐当作响。
穿荧光马甲的闪送员举着文件袋探进头：“您的文件，麻烦签收。”
“哎！来了！”
郑小千放下手中的泡面走过去，在想难道又是什么市政或者工商发来的函吗？
接过文件，笔尖划过快递单的瞬间，郑小千瞥见寄件人栏熟悉的笔迹。
撕开牛皮纸袋的动作突然顿住，几张印着律所烫金LOGO的纸张滑落掌心。
《关于郑小千女士情感欺诈的律师函》
不知道是外面太阳太晒了还是小卖部里空调冷气开大了，郑小千的太阳穴被这一排黑体标题刺得突突直跳。
空调外机的轰鸣里，郑小千逐字读着措辞隐晦的内容。
“通过刻意营造亲密接触获取信任...”
“事后对双方约定采取回避态度...”
“致使当事人陷入精神困扰...”
这些用法律术语包装的句子看似严肃，字里行间却藏着若有若无的戏谑。
特别是那句“根据民事法律关系中信赖利益保护原则，望尽快对情感契约做出回应”，让她想起于寻舟说话时弯弯的眼尾。
“搞什么...”郑小千捏着A4纸的手指发颤，纸张边缘在掌心硌出红痕。
隔壁五金店的大叔过来买烟，问郑小千愣着不动怎么了，郑小千慌忙把文件塞回袋子，指甲不小心刮破了封口。
远处工地的电钻声铺天盖地涌进来，混着不知道哪里飞来的不安分的鸟叫声，搅得她胃里一阵翻涌。
*
三声叩门声在房门口响起。
于寻舟放下手中的香槟杯，丝绸睡衣在起身时滑过膝头，带起一道柔亮的光。
她故意放缓脚步，指尖掠过门锁的瞬间，还有闲心望向大门旁的全身镜。
门开的刹那，带着寒气的夜风裹着啤酒箱的凉意涌进来。
郑小千压低鸭舌帽，牛仔外套下摆还沾着小卖部附近夜市摊的烟火气，肩膀上的啤酒箱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两人对视的瞬间，于寻舟注意到对方耳尖泛红，和昨夜在她颈间发烫的温度如出一辙。
“还记得路？”于寻舟开门之后就转身朝房间里走去。
郑小千低下头，看着酒店地毯恰好只延伸到房门口，然后是踩在普通地砖上的自己的鞋尖。
“站着？”
于寻舟回头侧身让出玄关，眼尾余光瞥见郑小千僵硬的脊背。
茶几上两个香槟杯还凝着水珠，冰桶里的香槟瓶折射着壁灯暖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郑小千进门，闷声将啤酒箱砸在桌面，金属碰撞声惊得香槟杯轻晃。
她死死盯着地毯上的波斯花纹，像尊木雕似的杵在原地，半晌才硬邦邦开口：“我来谈判。”
“准备怎么谈？”于寻舟倚着吧台轻笑，指尖绕着丝绸系带打旋，声音里带着蛊惑的尾调。
“你不就是想当老板娘吗？可以。”
“什么意思？”
郑小千咬了咬牙，“这周末两天，小卖部交给你来管，让你当老板娘当个够。”
于寻舟挑眉轻笑一声，“说完了？”
“说完了。”
“那为什么还不走？”
郑小千终于抬起头，目光扫过茶几上的香槟杯，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于寻舟睡衣领口下若隐若现的肌肤，喉咙突然发紧。
她慌乱端起酒杯猛灌一口，气泡呛得眼眶泛红，支支吾吾道：“所以那、那你是什么意见呢？”
“我得考虑考虑，郑老板还能开出什么条件吗？”
“没了，就这些，你爱当不当啊。”
些许是那口酒的原因，郑小千不知道从哪里升腾出一股着急却又心痒痒的情绪，缠着她有些急切的烦闷。
郑小千索性走过去坐在了沙发上，脑海中不自觉出现了昨晚的味道，她甩甩头。
于寻舟目睹着这一切，也走过去拿起另一只杯子晃了晃，“也行，那就这样。”随即坐在了郑小千身边。
其实沙发挺大，但郑小千却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右手小臂紧贴着的于寻舟的滑腻的肌肤。
那口酒的作用一股脑席卷到了郑小千头上，她抽出手臂，不自在的动了动，支支吾吾问到，“既然是来谈判的，都、都答应让你当老板娘了...也该等价交换吧？”
“哦？还想做律师啊？”
郑小千猛地抬头，鸭舌帽随着动作歪斜，活像只竖起耳朵的小狗，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呀。”于寻舟转身走向书桌边，丝绸睡衣的开衩在小腿处荡出涟漪。
郑小千盯着她的背影，鬼使神差道：“是不是去床上...软乎一点？”
话音未落，一本厚实的《律师实务教程》“啪”地砸在她怀里。
于寻舟挑眉：“好好学，好好看。”见郑小千抱着书呆立原地，又补上一句：“这可比床上实在多了。”
郑小千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般后退两步，鸭舌帽彻底歪到一边。
她死死抱着那本书夺门而出，直到电梯门缓缓合上，才来得及拍拍脑门懊悔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胡话。
回到家时，蝉鸣早已歇了。
郑小千把鸭舌帽甩在沙发上，望着床头那本《律师实务教程》发怔。
书脊上烫金的标题在灯光下晃人眼，勾得她鬼使神差地伸手翻开。
油墨味混着若有若无的柑橘香窜进鼻腔，她慌忙合上，却又忍不住再翻开，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书页。
过了一会儿，郑小千的手机屏幕亮起，蓝光映得她眼底发涩。
她先是点开地图软件，上海的轮廓在指尖放大，黄浦江蜿蜒如银带。
突然想起于寻舟说过律所在外滩，又点开实景地图，她盯着陆家嘴密密麻麻的高楼，喉咙发紧。
鬼使神差地搜索机票，最便宜的航班价格让她倒抽冷气，又迅速切换到12306，盯着凌晨三点发车的硬座车票发呆。
窗外的月光渐渐西斜，手机屏幕自动熄灭又亮起。郑小千蜷缩在床头，抱着那本沉甸甸的书，恍惚间听见于寻舟说“好好学”的声音。
眼皮越来越沉，手机滑落在枕边，屏幕最后定格在某个APP的招聘启事上。
*
郑小千在黑暗中猛地惊醒，心脏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怦怦直跳。
额头上满是冷汗，睡衣也被浸湿了一片。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恍惚间还能感觉到梦里那只大手拖拽的力道，和父母渐行渐远的背影。
梦境如潮水般涌回——十岁的自己穿着碎花裙，紧紧攥着父亲的手，走在游乐园的石板路上。棉花糖的甜香混着夏日蝉鸣，母亲的笑声从前方飘来。
忽然，一道白色身影拦住去路，戴珍珠发卡的大姐姐蹲下身，递来一颗裹着糖纸的草莓硬糖，"小妹妹，吃糖吗？"
糖纸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郑小千鬼使神差地接过。
可当她抬头，父母的背影已拐进前方的林荫道。
“爸爸！妈妈！”她提着裙摆追上去，凉鞋却像被胶水粘住，怎么也迈不开步子。身后突然伸出一只布满皱纹的大手，冰凉的手指死死扣住她的手腕，腐烂的气息喷在后颈。
她想尖叫，喉咙却被无形的手扼住。父母的身影越来越小，母亲长裙上的蝴蝶图案渐渐模糊。
那只大手将她越拖越远，脚下的石板路裂开缝隙，黑色的浓雾翻涌而上。
房间里静谧无声，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在回荡。
她迷迷糊糊地看了眼床头的闹钟，才一点多。这时才发现那本《律师实务教程》正压在胸口，沉甸甸的。
怪不得会做噩梦，郑小千有些懊恼地想，随手把书推到一边。
双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郑小千打了个哆嗦，趿拉着拖鞋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门，冷气扑面而来，她拿出一瓶水，仰头灌了几口，清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这才让慌乱的情绪渐渐平复。
回到卧室，她躺回床上，却没了睡意。盯着天花板发呆了一会儿，她拿起手机，点开微信，找到于寻舟的对话框，发了个猫猫表情包过去：你有罪！
发完也不管对方回不回，把手机一扔，拉过被子蒙住头，又沉沉睡去。
窗外，夜色深沉，月光如水般洒在窗台上，树影婆娑。郑小千在睡梦中皱了皱眉，梦里似乎又出现了那个漂亮大姐姐的身影，和那一颗带着甜味的糖果......
*
晨光刚爬上窗台，郑小千就被手机震动惊醒。
锁屏界面躺着于寻舟凌晨三点发来的消息，荧光绿的文字刺得她眯起眼：下次梦到我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
被子里的脚趾不自觉蜷缩，昨夜冷汗浸透的睡衣黏在背上，此刻却被臊意烘得发烫。
七点四十七分，郑小千盯着手机上跳动的数字。她知道于寻舟这会儿正在洗漱收拾，手指摩挲着手机边缘犹豫再三，终于按下拨号键。
电话接通的瞬间，电流声里传来电动牙刷的轻响，于寻舟压低的声音裹着笑意：“怎么，郑老板查岗？”
“谁查岗！你怎么知道是我的电话？”
“重庆地区，知道我这个私人号码的，只有你一个人。”她顿了顿，“从律师函上保存的？”
“少管我。”明明家里只有自己住，但郑小千仍然心虚地瞥向门外，“只是提醒你，小卖部老板娘不是那么好当的。这几天要是有时间...可以先来当实习生熟悉情况！”
话筒里传来短暂的沉默，随后是衣服落下的沙沙声：“下班后去。”
于寻舟的尾音带着若有若无的压迫感，“不过实习报酬怎么算？用啤酒抵，还是...”
“少贫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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