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柜的压缩机又开始哮喘般的嗡鸣,郑小千正用指甲刮着玻璃柜上的双面胶印。蝉声混着柏油马路蒸腾的热气涌进小卖部,把收银台前挂着的风铃撞得东倒西歪,货架上跳跳糖的包装袋被晒得鼓胀,像一串垂死的彩色河豚。
隔壁五金店家的小胖孩穿着奥特曼拖鞋蹭进店里,汗津津的掌心按在玻璃上留下雾蒙蒙的爪印:“千千姐,我要绿舌头!”
“最后两根被你家哥抢了”郑小千拿起苍蝇拍柄戳了戳冰柜角落,“喏,还剩个老冰棍。”
小胖子撇着嘴掏硬币时,隔壁五金店的铁卷门“哗啦”一声拉起,“刚拿到零花钱就来吃!”老板娘张姐抱着白猫走来,“小千儿!给我们雪饼称称,这肥猫该不会怀了吧?”
郑小千踢开脚边歪倒的矿泉水箱,灰尘在阳光里炸成金粉。
电子秤显示4.5公斤的瞬间,白猫突然蹿上货架,膨化食品袋雪崩似的往下砸。
等郑小千收拾好这片狼藉,晚风也开始撞响褪色的风铃。
郑小千瘫在咯吱响的藤椅里刷手机,抖音里跳出一连串“十分钟快速懒人餐”,她打了个哈欠切到朋友圈,微信就在这时弹出来:明天去七孔农家乐过周末,摘枇杷看荷花。
郑小千把手机竖在胸口,听见门外卖豆腐脑的三轮车叮叮当当驶过,不锈钢桶碰撞声里混着碎裂的轻响。
她捏着手机准备打字的指尖顿了顿,鬼使神差的问:都有谁?
“老四人呗!我跟我家那位,再加思甜。”李同意的消息弹得飞快,“怎么,你还惦记着那位沪城来的大律师?”
郑小千感觉后颈发烫,指尖重重戳在屏幕上:我就随便问问。心想着你作为东道主不带人家玩玩吗?
对方正在输入中这几个字不断闪动:问过啦!她说有工作,抽不开身。
李同意的文字隔着屏幕都带着惋惜:不过也是,大城市的律师,想想就忙!
郑小千盯着贴在远处货架上的价签发呆,于寻舟上周买的牙膏正巧摆在货架第二层。
晚风卷着香樟树叶扑进店门,郑小千估摸着当天应该没啥生意了,从抽屉里摸出马克笔,在白板上重重写下「明日歇业,赏花去也」,停顿片刻,又在角落补了只简笔画的猫。
白板挂上卷帘门的瞬间,一片阴影正好打在于寻舟加班结束回酒店的路面上。
*
次日清晨,露水还挂在门前的三角梅上。郑小千挎着牛仔包等在小卖部门口,鞋尖不安分地踢着墙角的鹅卵石。
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正撞进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于寻舟站在三步开外,晨雾在她米色亚麻衬衫上织出细密水珠。没有往日的锋利西装,长发松松束在脑后,露出耳垂上小小的珍珠耳钉。
郑小千抬手正准备问于寻舟周末也要这么早去工作吗,却见于寻舟堪堪站在小卖部门口没有再走的意思。
郑小千压住疑问:“于律师,今天不营业...”
“我知道。”于寻舟的声音裹着晨雾,尾音带着沪城特有的音调,“等车。”
话音未落,李同意的黑色小轿车拐过街角,曹思甜摇下车窗,染成紫色的头发在风里飘,皮质choker上的铆钉刮得玻璃滋啦响:“小千儿!哎哟,这位就是于律师了吧?”
郑小千钻上车时愣住了,于寻舟跟着上车的动作行云流水。
李同意从副驾驶座探出头,笑出了酒窝:“昨晚好晚了,寻舟突然说有客户工作需要,要去农家乐做调研,这不正巧嘛!”
郑小千盯着于寻舟放在腿上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什么客户工作,要去农家乐调研?”话出口才发现语气太冲,车厢里突然安静下来。
于寻舟低头整理袖口,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商业合作。”简短的回答像块冰,砸在燥热的空气里。
车驶上山道时,郑小千发现自己坐在后排中间有些难受。老款大众的传动轴凸起正硌着腿窝,她的膝盖抵着前排座椅,每过个坑洼都颠得难受。
身旁的于寻舟突然往窗边挪了挪,浅灰色的布料擦过她的牛仔裤。
郑小千刚要往右侧蹭,左边突然伸来一只胳膊。曹思甜一把揽住她的肩膀,摇滚T恤上的铆钉硌得她生疼:“小千儿快来!跟姐姐靠着,省得颠散了架!”
于寻舟的目光扫过曹思甜搭在郑小千肩上的手,咽喉动了动,别过头去看窗外飞驰的竹林。
郑小千望着挡风玻璃上跳动的光斑,突然觉得车厢里的空气变得粘稠,右侧传来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混着曹思甜的皮革烟熏味,在潮湿空气里发酵成漩涡。
于寻舟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膝盖离她永远隔着两指宽。
*
夏日的农家乐裹着满池荷香,粉白花瓣在风里轻颤,水珠顺着碧绿的荷叶滚进池塘,惊起一圈圈涟漪。
柴火灶的青烟从竹篱笆里飘出来,混着辣子炒鸡的香气,勾得郑小千的肚子咕噜作响。
“都过来吃饭啦!”李同意的喊声穿透蝉鸣。众人围坐在原木桌旁,李同意热情地挨个介绍:“来来来,正式介绍下!”
李同意举着冰镇酸梅汤,脸颊泛红,“这是我家那位,周家凯,人民警察!”被点到名的男人腼腆地笑了笑,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这位是曹思甜,和小千儿是初中同学,别看她一头紫发像个摇滚明星,实际上可是继承家业,在县城开厂办公司的大老板!”李同意挤眉弄眼地调侃。
曹思甜咬着吸管,“我妈天天念叨,说我这名字白取了!”她夸张地甩了甩头发,惹得众人哄笑。
轮到于寻舟时,她正用湿巾仔细擦着玻璃杯,腕间的细银链晃出冷光:“我从沪城来驻场,负责这边企业的尽调和合规项目。”声音像冰镇过的薄荷,带着沪城特有的吴侬软语腔调,说完轻轻抿了口茶。
“我和寻舟都好多年没见过了!”李同意兴奋的说,“当时大学毕业我就考回我们县法院了,后来寻舟继续读研,接着在上海做律师,一晃好多年了呀!”
“大家都努力,就我躺平了,一毕业就回家开小卖部提前享受退休生活...”铁锅在灶台上滋啦作响,服务员举着大勺要往锅里倒红油。
郑小千猛地插话:“少放点辣!”察觉到众人的目光,她耳尖发烫,结结巴巴解释道:“那个...于律师可能吃不惯太辣的。”
于寻舟抬眼看向她,琥珀色的眼睛映着跳动的火苗。
郑小千慌乱地转开视线,地盯着锅里翻滚的食材。鸡爪炖得软烂,她下意识地用公筷夹出,放到于寻舟面前的餐盘上。
“小千儿这服务意识可以啊!”曹思甜拿起水壶给自己的杯子里倒水,“当年数学课传纸条被逮,你可是把我供出来挡枪的!”
铁锅下的柴火“噼啪”爆出火星。郑小千将面前的纸巾移到于寻舟面前,“你那时候头发炸得跟鹦鹉似的,教导主任不抓你抓谁......”
这顿饭对于寻舟来说并没有因为是第一次见到其他人而感到不自在,大概是因为这几个人都嘻嘻哈哈且有意识的照顾着自己,特别是有只小兔子眼珠滴溜溜地盯着自己想夹什么,需要什么,然后总是装作不经意的服务到位。
午后的日头毒辣,蝉鸣震得人耳膜发疼。饭后众人走到农家乐的包房里,曹思甜对着麻将桌摩拳擦掌,周家凯自觉退让到一边,“我观战。”
然而于寻舟指尖摩挲着骨牌,摇头:“还是你们打吧,我不会。”然后顺势搬了张椅子坐在郑小千的左侧。
独特的冷香强势的蹿进郑小千大脑,她深呼吸一口气,“行,正好我教你。”
郑小千洗牌时感觉自己的左肩在发颤,一向习惯了葛优瘫的她今天比参加大会的代表都更加正襟危坐。
“这是筒,这是条,胡牌是凑顺子加一对...”她闻着对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混着夏日空调房里熏香的甜腻,搅得人心慌。
于寻舟听得认真,偶尔点头,发梢不经意扫过郑小千的肩膀。
牌局正酣时,于寻舟突然递来一瓣西瓜。红瓤上还挂着水珠,郑小千腾不出手,只能张口去咬。
冰凉的果肉在舌尖化开,她听见曹思甜怪叫:“哎哟,我们也要于律师投喂!”
听罢,于寻舟站起身,却是伸手去拿牙签,优雅地把果肉剔成小块,分给众人。郑小千盯着自己手里的牙签,突然觉得这小小的竹棍烫得拿不住。
荷塘被镀上金边时,众人意犹未尽地散场。
于寻舟下车时,郑小千跟着准备下车。在李同意投来疑问前先解释道自己要去小卖部拿点东西。
路灯在青石板上投下细长的影子,两人并肩走着,脚步声在寂静的街道里回响。
郑小千掏出手机,屏幕上蒙上一层她呼出的热气:“于律师...加个微信吧?以后你要买东西,我可以送货上门。”
于寻舟接过手机,指尖擦过她的掌心,带着若有若无的凉意。
扫码之后,郑小千接回手机,好友申请界面郑小千看见她的微信头像——一座巍峨的雪山,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银装素裹,冷峻又遥远。昵称只有一个字:“舟”。
而自己的头像,是蹲在小卖部门口的中华田园犬,吐着舌头傻乐,昵称是醒目的“AAA千千热卖小超市”。
郑小千盯着两个头像,突然想把手机藏起来,却听见于寻舟轻笑出声:“你的小狗...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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