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皇城,任玄一如既往的不走寻常路。
他孤身南下,千里迢迢去投了一个落难皇子,又开始天天刀口舔血、以命搏命。
据说最危时,追兵如林,千骑踏尘,而那皇子身侧,唯有任玄一人执刃迎敌。
没人看好他们。可任玄这人一贯的,在赢。
那皇子的势力一点点做大,吞并云中,联姻南府,那位皇子在废墟之上筑起的新势,震撼朝野。
等任玄再一次找到他,已是几载春秋之后。
为了一桩失败的任务——
一个新手暗兵,未经命榜批准,擅自杀人,还失败了。
这种人,在暗兵里通常活不过一个时辰。
干他们这一行的,最忌讳这些。
裴既明本就没打算留活口,可任玄找上门来了。
他一身尘气,像是特意为着这么一桩事,专门从千里之外来了一趟皇城。
没有寒暄,任玄开口便是:“人我带走。”
说罢,他便亲自出手,将那个奄奄一息的新人,从血池里硬生生捞起。
裴既明没有阻止,因为他明白,任玄从不做多余的事。任玄亲自来找他,必有充足的缘由,而不是什么一时心软。
暗兵之中,心软的人,早就埋在了这池底,尸骨无存。
但裴既明终究没忍住,还是好奇的追问了一番。
对方只是颇为颇为无奈的一摊手。
任玄语气幽幽:“这家伙身上有案子,他要杀的人该死。”
裴既明失笑:“匡扶正道?老任你入个公门,性子都变了?”
任玄不置可否:“有人求到我头上了。这人今天我带走,完了给你送回来。”
倒在血池边的青年缓缓抬头,咳得撕心裂肺,却是发狂似笑了:“……你以为……我没报过官吗?!”
任玄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眼,语气清冷:“大理寺已经有人在查你家那桩案子了。”
“现在缺个人证。跟我走,你家的血案,有人帮你翻。”
血水未干,青年静静望着任玄,眸色死灰。
任玄却不多言,蹲下身,将一卷案宗按入他掌心。
任玄一字不差复述着卷宗的结语,声音不疾不徐:
“太和三年,湖州天河卫盐道官江丰,贪墨问斩,系诬告。”
“刑部左侍郎高庆之子,仗势行凶,构陷朝廷命宫,按律当斩。”
“现在,跟我走吗?”
青年缓缓低头,望向手中的卷案,那青年盯着那卷案宗看了很久,他在发抖。
从死水中挣扎出一丝颤动。
他咬着牙,颤颤巍巍的地站了起来。
跟着任玄,走了。
裴既明垂眸瞥了一眼,卷宗落款上,署着三个字。
那是他这么多年,第二次见到这个名字,卢士安。
任玄那天借走的人,最终也没还回来。
半月后,任玄再度找到他,开口就是:“人就不还你了。”
他抛下一句:“我替你接一单,这事儿两清。”
裴既明盯着他看了半晌。
任玄这个封刀多年的家伙,愿意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新人,再接命单。
他没理由拒绝。
临行前他随口一问:“图什么?”
任玄也没什么遮掩,只一摊手:“没办法,有人保他小子。”
语气带点无奈,有些纵容。
再后来,那名本该死在血池里的暗兵,成了任玄的副手,被他带在身边,亲手教,亲手护。
裴既明一度以为,任玄与这江家有旧,这其中藏着江家的旧债旧情。
要等很久之后,他才知道,任玄不过随口应了卢士安一句,照顾江大人的儿子。
···
那之后,他们几乎就断了联系。
更多的时候,裴既明只是在暗网流通的情报里,看到对方的只言片语。
六年,那皇子,打回了皇城。
乾坤更替,朝代改元。
任玄以从龙之功,封侯拜将,名动朝野,位极人臣。
任玄还是会偶尔找他喝酒,可裴既明却觉得,这人莫名的冷了很多。
几年的仗打下来,任玄这厮,话更少了,连从前那种让他咬牙切齿的冷笑话也不再提。
一起从尸山血海里滚出来,裴既明不觉战争能影响任玄这种人。
他猜想,或许,是累了。
新朝开元,新帝却不让旧事翻篇。新帝登基,三大旧案翻起千重浪,数万性命随风陨落。
衮衮诸公,人头滚滚。而任玄,只负责提刀。
日子就这样又过了许久。
有一日,任玄又找到他。
任玄拎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进门。
裴既明一愣。
那人像破麻袋一样被任玄一把甩在地上,扑通一声,狼狈至极地开始求饶。
“任将军,卑职所言句句属实啊……当年那案子太乱了……连正经的圣旨都没有……那帮畜生天天杀人……他们把卢家的人拖到卢尚书面前杀……那种事完全不合规矩的啊……”
“动手的,全不是刑部里的人,全是外头带进来的……刑堂里火烧得旺,那些人有的连上衣都没穿……卑职偷瞄了一眼……他们身上有纹身模样的东西……像是月亮又像是鹰……”
任玄身上透出杀气:“月下飞鹰,你动卢家的人。”
月下飞鹰,是暗兵。
所以任玄在朝中查了多年,一无所获。
任玄口中的卢家,裴既明没有印像,这年头,他一天不知道要接多少单人命。
一桩案子,一段旧账。他说不上来自己是不是见过。
可他看着任玄,披着一身冷气。
这人,从没有这么冷过。
杀意被压成薄薄的一层,贴在骨头上渗出来:“老裴,你的解释,我在听。”
裴既明心头一跳,语气也认真了些:“老任,消消气。你朋友?哪一单?我给你查一下。”
他看任玄没笑,眼中也不带情绪,终是有些心虚:“成成成,我先给你赔不是行不行!”
眼前的人不发一语,无动于衷。
裴既明急了,语速也快了起来:“不是吧,老任。大家都是暗榜上刀口舔血杀出来的,你现在为了这么件破事,要和我翻脸?”
任玄看着他,缓缓开口:“买家是谁?动手的人交我。”
裴既明脸色一变,眼皮跳了跳:
“老任,你又不是不知道规矩。收金买命,不问出处。透露雇主的身份,不合规矩。”
他话未说完,任玄一步逼近,眸色冰冷,气息沉压如山:“你要规矩,还是要命。”
裴既明终于沉不住气,他们俩怎么说也够得上个生死之交,他声调一提,不满道:“任玄你做什么?!当年组织下了死令,整个暗榜都在追你,我一人顶着整条线保你!要不是我,你早死了!恩将仇报是不是?!”
对方声线硬得发冷:“我把命赔给你,买家是谁?动手的人交我。”
裴既明一怔,脸色变了,他声音发紧,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喂……老任……?不是,你当年也就随口一提啊?!你别乱搞啊,咱们那一榜,现在就只剩你我了。”
他一边说着,一把拽住任玄的胳膊,带着急切:“你是不是中什么术了?我找阵师给你看看!”
任玄挣开他,眼底如一潭死水:“我的阵师被人杀了。你的人怎么杀人,你清楚,我也清楚。”
沉默如山似岳般压下来。
沉默良久,裴既明才再度开口:“不是……我真不知道你是认真的。你那时候又不正经……”
裴既明开口,正色,声音低了不少:“老任,动手的,我都杀掉。你想开点。”
对方抬眸,那平静多时的湖面下,裴既明看到了骇浪惊涛。
他看到任玄哑着嗓子:“不用你杀,奉命做事,有什么好杀的。把动手的人交给我,我的人怎么死的,我得知道。”
裴既明有些担忧的看着任玄,他试图搭住任玄的肩:“老任,何必呢,当年暗堂里的反讯问,我扛了十天,你扛了十五天,那一套东西,你不是没见过。”
任玄没有回应,只是沉沉看着他,眼里有血色悄然浮上来。
他哑声开口,像是顶着全身气力:“压根……就……扛不了一套……怎么死的……我得知道。”
裴既明快要说不出话来,他喉头发紧,声音都有些发颤:“老任,你要名单——我都给你。”
裴既明小心翼翼的开口,他低声劝着:“咱们杀人去,放火去。要怎么来,我都陪你。”
他上前一步,搭上任玄的肩膀:“别再想这些了……你快着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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